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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興宮,王室衛隊值宿室。

「馬略斯勛爵,你提到泰爾斯王子的終結之力,是怒海驚濤?」

身為首席掌旗官兼副衛隊長,沃格爾不再糾纏王子的性向問題,他換了下一份報告,用余光震懾住一旁手忙腳亂擦拭污漬的維阿掌旗官。

但作為被訊問的目標,馬略斯卻感覺到,房間里的壓抑更甚方才。

「是。」

守望人站在自己死寂又荒蕪的世界里,面無表情地感受著沃格爾傳來的情緒——怒到極處,反而歸于平淡,只存暗流洶涌。

「什麼時候覺醒的?」

「有鑒于殿下年方十四,應該是不久前。」

沃格爾翻開報告,目光不離馬略斯︰

「十四歲覺醒,幾乎是最早的記錄了……沒有確切時間?」

「塔倫勛爵,」馬略斯看似無奈,「我才認識他幾個月。」

沃格爾盯了他很久,但守望人一臉鎮靜,毫無破綻。

「你在報告里說那是怒海驚濤的‘變種’,什麼意思?」

馬略斯故作認真地思考︰

「字面的意思。那意味著某些時候,它會展現出與我們認識的怒海驚濤不一樣的特點,畢竟終結之力因人而異。」

沃格爾冷哼一聲︰

「如果因人而異,你怎麼肯定那就是它呢?」

馬略斯笑了,彬彬有禮。

「也許您忘了,但我是衛隊的守望人,傳承守望人。」

果然,這句話出口的剎那,他看見沃格爾的表情一僵。

「我接觸得到衛隊傳承的永世檔——關于‘狼敵’的記錄有很多,包括他不可思議的終結之力。」

「若有疑問,塔倫勛爵,隨時歡迎您向陛下申請進入守望密室,調閱絕密檔案。」

沃格爾沉默了。

但那一瞬間,馬略斯感覺得到,沃格爾胸中的火焰一陣躍動。

狂躁,不安,煩悶。

他在乎。

馬略斯告訴自己。

守望人結束遴選已經一年有余,但這家伙依舊在乎。

為什麼?

為什麼每個人都為了未得之物而揪心、執著、瘋狂?

氣氛有些奇怪,一旁的維阿忍不住咽了咽喉嚨。

幾秒後,沃格爾動了動刀鋒似的嘴唇︰

「不必了。」

馬略斯微笑以應。

「王子的體質很好,恢復倍于常人,」沃格爾很快恢復正常,展現了良好的掌旗官素養︰「是這樣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據說殿下六年前的起居由姬妮女士打理……」

可沃格爾不肯輕易放過他︰

「但我在問你。」

馬略斯沉默了幾秒,自然頷首。

「應該是的。」

守望人重新開口,但聲音越發嚴肅︰

「至少在武藝訓練中,無論挨多毒的揍,他都能很快活蹦亂跳。」

「雖然隔三差五就喜歡睡地板、洗頭發,但他從來沒得過嚴重的感冒。」

沃格爾的目光在對方和自己手中的報告間轉了個來回。

「你就沒懷疑過?」

「殿質過人是好事,連秘科都沒有過問,為什麼我要懷疑?」

「那你自己的猜測呢?」

馬略斯眼神一動。

「王室給付我薪資,授予我職責,不是讓我來猜測的。」

「但我是,」沃格爾目光一厲︰

「而且我不是在請求你,馬略斯勛爵。」

房間里的兩人眼神相對,無聲交鋒。

一旁的維阿只覺得壓力山大,于是越發一絲不苟地為兩位長官添茶加水。

看著沃格爾的陰冷眼神,馬略斯想起陳列在守望密室里的無數絕密永世檔。

雖然在那些年代里,禁衛六翼遠遠不如看起來般手足相愛,親密如一。

但掌旗翼,他們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獨樹一幟,從護旗官和傳令兵,變成了監視者和調查員……

變得如此刺眼、討嫌,窮追不舍,咄咄逼人的呢?

是賢君時代嗎?

在王國秘科褪去灰色的外衣,成為正式堂皇的國家機關之後?

幾秒後,馬略斯終究退讓一步︰

「要我猜的話,那種體質可能是怒海驚濤的特別功效,就像守望檔案里記載︰‘狼敵’能預感應變,趨生避死幾如神跡……」

但他話頭一轉,像是突然醒覺︰

「哦,抱歉,我本不該告訴你的。」

沃格爾的呼吸停滯了一秒,雙目中暗流涌動。

在荒蕪的世界里,馬略斯感受到︰副衛隊長胸中的火焰拔高了一寸。

憤怒,恥辱,忍耐。

沃格爾不止在乎。

馬略斯不無悲哀地告訴自己。

他在乎得太過,太深,太甚。

所以他毫無察覺。

不像我,深鎖其中,難以自拔。

「但你剛剛說,」沃格爾面無表情地呼吸著︰「泰爾斯王子不久前才覺醒終結之力。」

「可他的體質至少有六年了。」

馬略斯輕呡一口茶水︰

「你看上去比我清楚多了。」

「回答問題。」

守望人凝視了對方一會兒︰

「不知道,但我認為也許有人知道。」

「誰?」

「埃克斯特人,尤其是那位隕星者——據說就是他在龍霄城督導殿下的戶外訓練。」

沃格爾略微一窒。

「沒錯,那位殺死了賀拉斯王子的凶手。」

馬略斯淡淡一笑︰

「您要傳喚他來訊問嗎?就像這樣?」

值宿室里沉默了一陣。

直到沃格爾慢慢前傾,仿佛要把馬略斯從里到外看個明白︰

「你就沒想過另一種可能?」

馬略斯沒有馬上回答。

他在荒蕪的世界里感應到︰眼前的沃格爾正化身巨大的黑影,以胸中的冷漠火焰燃點周圍的一切。

奇怪。

除了這個,沃格爾還想要什麼?

守望人頂上對方的目光。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沃格爾的表情更冷了。

「陛下和艾德里安隊長,他們也跟你一樣‘不明白’嗎?守望人?」

馬略斯的瞳孔慢慢縮小。

「那您為何不去問他們呢?」

就在此時。

嗒。

對峙的兩人齊齊扭頭。

只見旁邊的維阿一臉尷尬,他僵硬地指了指自己手中斷掉的筆尖,笑容糟糕。

意識到第三者的存在,馬略斯和沃格爾交換了個眼神,雙雙後撤。

維阿這才松了一口氣。

「沒關系,」沃格爾的語氣軟化許多,但他的目光就像毒蛇的信子,時不時舌忝過馬略斯淡定的臉龐︰

「我們來聊聊其他。」

馬略斯端起他的馬黛茶,讓苦味沖擊自己的味蕾。

沃格爾一招手,維阿將一沓新的檔案資料擺上桌面。

「二十四名御封騎士,自王室衛隊中抽調到你的麾下待命,前往迎接泰爾斯王子的歸來。」

「卻就此常駐閔迪思廳,隨扈星湖公爵左右。」

沃格爾冷笑道︰

「所以,馬略斯勛爵,離開復興宮,另立山頭的感覺如何?」

另立山頭。

剛剛松懈下來的維阿又不得不屏住呼吸,轉過頭,聚精會神地去監護那個復聲法陣。

「頭幾個月,衛隊的工作還有些生疏,」馬略斯思索了一會兒,像是沒听懂對方的意思︰

「但是多謝關心,我們漸趨正軌。」

沃格爾低頭哼了一聲,意蘊不明。

「事實上,昨夜宴會上的意外事件影響深遠。」

副衛隊長拿起其中一份報告,眼尖的馬略斯認出,那是星湖衛隊的人員檔案。

桌上每一份檔案的頁數之多,條目之雜,恐怕讓當事人提筆寫自傳都沒有這麼夸張。

掌旗翼的老把戲。

該死,是誰畫的素描像,就不能把他的發型畫得好看點?好歹他也是守望人啊。

「這讓我意識到,你們在閔迪思廳的日常工作存在諸多不足。」

副衛隊長不急不慌︰

「二十四人的隊伍里,你從指揮翼挑選了三人,先鋒翼八人,護衛翼六人,刑罰翼三人,後勤翼三人,而掌旗翼……」

「僅有一人。」

沃格爾停頓下來,目光里有著深意︰

「你不怎麼喜歡我們翼,對吧?」

不怎麼喜歡?

老朋友,你用詞真是太文雅了。

「我挑選了掌旗官雨果•富比,因為他經驗多,能力強,」馬略斯看了看沃格爾,又看看一邊的維阿︰

「我覺得,他在閔迪思廳里,一個夠頂倆。」

沃格爾冷哼一聲︰

「不止是他。」

他拿起一份檔案︰

「還有丹尼•多伊爾,差點在昨晚把命送掉,還連累他人。」

一邊的維阿覺得情況不妙︰他似乎卷進了守望人跟副衛隊長的政治斗爭了——圍繞未來國王身邊人。

馬略斯笑了笑,決定采取守勢︰

「我以為我們剛剛討論過D.D了,泰爾斯殿下已經處罰過……」

但是沃格爾的聲音蓋過了他︰

「你以為你在保護他們。」

沃格爾將那份檔案推到馬略斯面前︰檔案上,多伊爾英俊的素描頭像在向他微笑。

「但如你所見,丹尼•多伊爾在王都里的名聲很差,耽于美色,沉溺脂粉,甚至有傳言指控他花心浪蕩,始亂終棄。」

馬略斯面色如常︰荒蕪的世界里,屬于沃格爾的火焰越來越旺。

激進,銳利,勢在必得。

守望人淡淡搖頭︰

「D.D出身高貴,長相俊朗,受異性歡迎不是他的錯。」

沃格爾冷笑一聲︰

「所以昨夜的失態就不是偶然,而是他一貫以來在生活上不檢點的必然後果,更別提他父親惹出的爛攤子。」

「你就指望這樣的人來守護王國血脈?」

馬略斯死死盯著對方,沒有反駁。

事關衛隊是非,作記錄的維阿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值宿室里沉默了好一會兒。

沃格爾抽出另一份檔案,嗓音更冷︰

「嘉倫•哥洛佛。」

「老實說,看到這名字出現的時候,我還真是驚喜。」

馬略斯沒有說話。

「先听听施泰利的報告怎麼說,」沃格爾輕嗤著讀道︰

「哥洛佛先鋒官不善社交,孤僻偏激,有隱藏的暴力傾向,他們叫他——僵尸。」

沃格爾放下報告,看向對方。

馬略斯不爭不辯,只是舉了舉茶杯,平靜陳述︰

「強者總有個性……」

沃格爾打斷了他,就像一個大公無私的鐵面掌旗官︰

「哥洛佛先鋒官曾在任務中對自己人動手,不止一次!」

「最嚴重的的一次,這婊子養的混蛋在刃陵城下手重創了六名先鋒翼的同儕,致三人退役,一人永久殘疾。」

「這就是你所謂的個性?」

馬略斯皺了皺眉頭。

听到這些秘辛,維阿面色數變,忍不住回想自己有沒有得罪過那個僵尸。

「雖然消息被壓下來了,但這可是出身高貴也抹不去的污點,無論哥洛佛家族的權勢還是他祖父的余蔭都保不住他。」

沃格爾冷笑道︰

「直到你拿著手令,把他從禁閉井里帶走,直接帶去了西荒。」

「然後幾個月過去,他就搖身一變,成了星湖公爵的親衛?」

馬略斯淡然如故。

在他荒蕪的世界里,眼前的沃格爾泛出黑影,燃起火焰,充盈整個房間。

沃格爾,他確實想要某物。

從剛剛到現在,所有一切,都只是手段。

「後勤翼,雷奧•皮洛加。」

沃格爾翻出另一人的檔案,聲音變得平靜︰「早年在先鋒翼里,他還挺有名的,據說堪比施泰利。」

首席掌旗官話鋒一轉,帶著輕蔑︰

「但自從在荒漠戰爭里負傷後,身體大不如前,他就失去了銳氣,只剩下點頭哈腰的份兒——听說他在訓練中輸給了泰爾斯王子?」

馬略斯喝了一口馬黛茶,苦味讓他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我更傾向于他‘圓滑處世’。」

沃格爾不屑冷哼︰

「劍刃鈍損,尤可重光。」

「意志若失,無可救藥。」

馬略斯看著沃格爾把皮洛加的檔案扔到一邊,拿起下一份檔案。

「護衛翼,吉安盧卡•孔穆托。」

「這是個投機者,听說他連騎士訓練都沒完成,用了不少手段,才從一介警戒官的位置爬上來。」

沃格爾嗤聲道,看向馬略斯︰

「爬到泰爾斯王子的身邊。」

馬略斯挑挑眉毛,似乎沒听懂對方的諷刺。

一邊的維阿連忙轉頭去看護復聲法陣,以避開越發不妙的話題。

同時懊悔地詛咒自己,為何要為了兩個金幣出賣靈魂,跟蓋坦那個老油條換班。

「為什麼不說話了?」沃格爾冷冷道︰「你不是挺能反駁的嘛?」

「听取你的建議,塔倫勛爵,」馬略斯抬起頭,「自我反思。」

沃格爾怒哼一聲。

「邁克•佐內維德,原刑罰翼,在星湖衛隊里被你轉編到先鋒翼,」副衛隊長亮出下一份檔案,「接受的是北境的騎士教育,難怪是個左手劍,看來少年時北地人沒有糾正他……」

「但我怎麼听說,他跟自己年輕的繼母有染?」

馬略斯默默嘆息。

這他倒真不知道。

確實小看掌旗翼了。

沃格爾翻到下一頁,語速加快︰

「還有內特•涅希。」

「終結塔的高徒,閃光一脈的學生,破格錄入的天才,遲早的極境。」

首席掌旗官不懷好意地抬起頭︰

「只是他有外號,還是兩個連在一起。」

「單挑天王……」

沃格爾停了一下,不懷好意地吐出涅希的第二個外號︰

「團戰天坑?」

馬略斯皺眉道︰

「關于那個……」

但沃格爾似乎找到了進擊的節奏,毫不留情︰

「涅希自傲自私,毫無團隊合作的自覺,連走隊列都會踩到前面人的腳跟。」

「這是瑪里科寫在訓練報告里的原話︰‘此子天賦雖高,但天生不適應團隊合作,無法與人搭檔共事。無論是帝國時代的戰陣還是當代的星芒陣,若兩米內多上哪怕一個同伴,他引以為豪的劍術便大打折扣,乃至盲目進擊不分敵友,拖累戰局淨幫倒忙。’」

馬略斯心中嘆息。

沃格爾放下檔案,冷笑不已。

「沒想到,這世上還真有‘一加一小于二’的人。」

「讓我想起了你的前任,馬略斯勛爵。」

守望人眼神一凝。

對方斜眼瞥著馬略斯︰

「一個是敵方對他時,人越少越好。一個是己方對敵時,人越少越好。」

沃格爾諷刺地搖頭︰

「果然,天才都有共性。」

是啊。

而你,沃格爾•神經兮兮•塔倫,你跟你的前任也有共性。

馬略斯提醒自己不要諷刺還擊——興許是與某個嘴上不饒人的璨星男孩同居日久,他在這方面的越發旺盛,這可不是好跡象。

死寂的世界里,沃格爾的陰影越發高大,火焰遍身。

自信,貪婪,狠厲。

也越發空虛。

接下來,沃格爾像發牌一樣掀開一份份檔案,一邊的維阿則小心翼翼地接過那些他看過的檔案︰

「刑罰官,‘園丁’格雷•帕特森,說實話,法昆多應該很感激你,他想甩掉這個出身七侍卻不能輕動的副手很久了。」

「後勤官史陀?你還真會挑人,我听說他再過一年就要退役?」

「護衛翼,‘鐵塔’巴斯提亞,一個連急行軍都跑不動的人……」

「護衛翼,高佬法蘭祖克,一個既怕水又恐高的家伙?」

「護衛翼,呆子費里,據說有狂躁癥。」

馬略斯依舊沉默著。

沃格爾繼續嗤之以鼻︰

「先鋒翼,鬼臉符拉騰,人緣差到了吃午飯都只能自己坐一張桌子的地步。」

「先鋒翼,‘大便’蘇帕•朗萊, ,這外號可真夠入味兒的。」

「還有‘古銅’何塞•庫斯塔,一個外國人,還是荊棘之子。」

「里奧•摩根,你自作主張從璨星私兵里提拔的家伙,連衛隊編制都還沒定,就跟你去了西荒迎接王子……」

說起這個名字,沃格爾面色一變。

「但最關鍵的是……」

他舉起檔案,素描畫上是一個臉上傷疤縱橫,足止小兒夜啼的陰鷙漢子。

「摩根,一個曾經在戰場上謀殺上級的老兵?」

沃格爾怒拍桌子︰

「你他媽在跟我開玩笑嗎?」

馬略斯看著檔案上一看就像殺人犯的里奧•摩根,面色沉靜,不知所想。

「這就是你遴選的‘衛隊精英’?為了星辰繼承人,國之重器,你就挑了這麼一批……」

副衛隊長咬牙切齒︰

「殘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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