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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重生(中三)

沒有字句可以完美形容此刻的地牢。

整齊的抽氣聲後,整整好幾秒的時間里,空氣中只能隱約听見眾人的心跳,似乎連大聲呼吸都變成了一種奢侈。

幾秒後,小巴尼手上的火把在絕望地燒掉最後幾絲火苗後,終于完全熄滅。

地牢里陷入無邊的黑暗,只余難聞的煙味,而有數的幾個活人好像全部變成了尸體,一動不動。

就像回到了曾經的黑徑。

于是,泰爾斯就在這樣的寂靜與黑暗里,感受著身前身後若有若無的呼吸聲,恍惚著渡過他有生以來最特別的幾秒。

在這一刻,黑暗仿佛變成他的盾牌,埋葬他的恐懼,麻木他的傷痛,遮擋各色各樣的目光。

終于,隨著幾聲,衛隊里的某人顫抖著模索,在火石聲響中燃起另一支火把。

泰爾斯眯起眼楮適應著火光,仿佛感覺重回人間。

「我不,我不明白……災禍,魔能師……它們不該是……千年前……不死……」身為偵騎的坎農舉著新生的火源,下意識地搖著頭,嘴唇哆嗦,卻無法組出完整的句子。

他的目光一直不能離開泰爾斯,身旁的布里甚至完全驚呆了。

但隨著坎農的反應,眾人猶如溫泉水面般沸騰起來!

「王子殿下,這個玩笑……」刑罰官貝萊蒂完全無法消化最新的消息,他死死瞪著薩克埃爾,語無倫次︰

「守望人,長官!他是說他是,他可以,他會……這是另一個謊言,不是麼?」

塔爾丁看著泰爾斯的眼神充滿了驚疑︰「搞什麼……王子是災禍?」

「璨星王室……該死的,他們這次又做了什麼?」

泰爾斯靜靜地盯著手掌心的傷口,無視著身周的嘩然。

很奇怪的是,泰爾斯卻覺得此刻的自己無比冷靜不是叩門時那種漠然得甚至讓他害怕的「冷靜」,也不是被獄河之罪在險境里強行按壓下來的「冷靜」,而是真真切切的,放開了一切,移除了不安,仿佛棋手盯著棋盤的冷靜。

「我的天。」

塞米爾的視線在泰爾斯與薩克埃爾間來回切換。

「薩克埃爾,你先前的那些話,那些什麼關于菲奧莎王後是災禍,而你決心要完成使命的那些話……它們並不全是謊話,對麼?」薩克埃爾不言不語,他只是呆呆地望著泰然的泰爾斯,眼里盡是哀傷和疑惑。

塞米爾咬著牙齒,在震驚與憤怒間勉力維持自我︰

「不可能,他的年紀……他真的只有十四歲嗎?如果不是,他到底跟血色之年的事情有什麼關系?」

「你那個該死的使命到底是什麼!」

泰爾斯旁觀著他們每一個人的反應,在一呼一吸間明白了很多。

所以……

少年緩緩地翹起嘴角。

就是這樣的感覺啊。

他甚至能感覺到,身後那些望向他的目光已經不一樣了。

在泰爾斯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服與尊敬間,多了一些其他的雜質。

恐懼?厭惡?懷疑?未知?排斥?

但那都不重要了,不是麼?

「嘿,那個假懷亞!」

「說的就是你,我的‘外甥’,你早就知道這一切,對麼?」塔爾丁明悟了什麼,轉過頭看著後面低頭縮胸,努力想要消滅自己存在感的快繩。

「懷亞?外甥?誒?」

正震驚地盯著泰爾斯的快繩一個激靈,尷尬地抱緊了弩臂,一臉無辜地強笑著︰

「噢!我,不,額,那個……我也是第一次啊……」

就在地牢里快亂成一鍋粥的關頭,一道悶響憑空炸開!

噠!

「安靜!」

聲音在空曠的貯藏室里傳出很遠,眾人頓時齊齊收聲。

是小巴尼。

他剛剛把手上熄滅的火把扔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見先鋒官臉色鐵青,用最嚴厲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最後才轉回泰爾斯。

泰爾斯吸了一口氣,微笑著轉頭與他對視。

「我的劍月兌手了。」

半晌後,滿面矛盾的小巴尼這才出聲。

「就在剛剛我……的時候。」

他看著躺在泰爾斯身後的,那把破損的劍。

隨著小巴尼猶豫的話語,眾人開始響起之前的記憶。

「那不是巧合,是你?」

泰爾斯頓了幾秒鐘,抿了抿嘴。

「是的。」

王子低沉地道。

小巴尼張了張嘴,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幾秒後才轉向地上的兩具遺體。

「為什麼,為什麼是我……」

小巴尼盯著死去的的納基和奈,表情變得很復雜。

「為什麼不救……他們?」

泰爾斯停頓了一下。

那個瞬間,他的面前閃過經歷托羅斯的教導後,他在「接觸者」階段里使用魔能的畫面。

那種絕對得毫無道理的冷漠。

以及滿地的鮮血。

地牢里仿佛進入了一個奇怪的階段,每個人都滿月復驚異,每個人都懷抱疑問,但在奇怪的氣氛與默契下,誰都沒有說話,只是不約而同地盯著泰爾斯。

「我想,但我做不到。」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低下頭︰

「對不起。」

小巴尼沉默了很久,終究也低下頭。

「是麼。」

淡淡的悲哀傳揚開來,小巴尼的話仿佛有某種魔力,泰爾斯突然覺得身後的目光不再那麼刺眼。

直到薩克埃爾的聲音在空氣中響起。

「為什麼。」

刑罰騎士干啞而滯澀的聲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告訴他們?」

只見薩克埃爾在昏暗里抬起頭來,死死盯著泰爾斯,臉上混雜著猶疑、痛苦、難過、失望與悲哀。

「你也許不怕死,但至少……你沒有必要……你沒有必要承受這些……」

薩克埃爾的眼神突然變得很哀傷︰

「你可以在他們的景仰與尊敬中死去,而不是」

在刑罰騎士傷感的質問中,泰爾斯嘆了口氣。

「但他們會恨你的。」

刑罰騎士微微一滯︰

「他們?」

泰爾斯默默地看著薩克埃爾,看著他滿身的血污和塵土,看著他臉上明顯的疲憊和強忍著疼痛的表情,看著他額頭上那個顯眼而難看的烙印。

薩克埃爾。

這個強大得近乎無敵的戰士。

不知道他年輕的時候,是怎樣的英姿勃發呢?

泰爾斯微笑著︰「我知道,為了某個原因,我的身份,你是死也不會說出口的而你已經做好了事後依舊守口如瓶,然後心甘情願地死在他們手里的準備。」

泰爾斯轉過頭,掃了一眼身後的衛隊眾人們,許多人依舊沉浸在驚訝和懷疑中。

小巴尼一愣︰

「我們?」

泰爾斯沒有理他,而是回頭對騎士嘆息道︰

「他們尊敬我,所以,是的,他們會怨恨你的。」

「再一次。」

薩克埃爾怔住了。

「如果我不說出口,那在我死後,你身上好不容易解開的誤會將再次加深。」

泰爾斯說這話的表情有些黯然︰

「再一次,你會被自己曾經最珍視的同伴們拋棄,憎恨,被視為瘋子與叛徒。」

「你會帶著他們的怨恨死去。」

小巴尼等人驚疑地看著兩人的對話。

薩克埃爾則徹底僵在原地。

半晌後,他才喘息著開口︰

「我不明白。」

泰爾斯輕嗤了一聲,像是想通了什麼。

「薩克埃爾,為了服務王國,保衛王室,保護同伴,守護你的信念,」心情沉重的泰爾斯傷感地道︰

「十八年來,你明明背負了那麼多的過往,付出了那麼沉重的代價……」

泰爾斯抬起頭,望著虛空,眼前仿佛出現一個耀眼的銀色身影。

那個被世人遺忘的英雄。

以及那仿佛在心中響起的嗓音︰

【我死去很久了……很久很久……久得我也不記得有多久……】

泰爾斯有些出神。

那個銀色身影立足深不見底的黑暗之間,孤身面對數之不盡的茫茫亡魂,發散著既偉大也微小的光芒的場景,仿佛再一次出現在他面前。

那個身影在無數的歲月里孤身一人,犧牲自我,擔負最偉大無私的使命,守護著他曾經最愛的人和物。

但從來無人知曉,無人理解。

可他依然笑著,無怨無懟,不求解救,從容故我。

【願群山包容你的足跡,願大地庇佑你的旅程。】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把精神從虛無的過去里拉出,努力回到當下。

回到刑罰騎士面前。

「可你從來沒有得到過理解。」

「從來沒有。」

「十八年了,你從始至終都只能一個人承受重負,一個人面對代價。」

泰爾斯心情一沉,面色微黯。

就像那位不為人知的孤膽英雄。

哪怕深埋地下,他也不惜點燃自身,在沒有光明與希望的地方驅散黑暗。

即使沉淪不起,他也竭力伸手向上,托舉那些失足溺水的人們重見天日。

就算往昔已逝,他卻依舊頑固執著,對昔日的時光堅守自己最初的承諾。

無人知曉。

無人在乎。

永無止境。

永無赦免。

【謝謝你,帶來了她的問候。】

他認真地看著薩克埃爾,看著對方的眸子微微顫動。

「最糟糕的是,到了最後,刑罰騎士依然被那些他最在乎也是最珍視的人們誤解、痛恨、憎惡,忽視被那些你最想守護的人們,誤解為叛徒、瘋子與惡人。」

泰爾斯低聲訴說著,他身後的衛隊眾人們紛紛反應過來,面色各異。

但無一不是把怔然的目光鎖緊在薩克埃爾的身上。

薩克埃爾恍惚地呼吸著。

「你一生的故事都是關于他人,薩克埃爾,王國,衛隊,手足,責任,使命……你的肩膀背負著一切,」泰爾斯說到這里,微微一頓,嗓音里藏著掩飾不住的疲憊和悲哀︰

「卻唯獨沒有你自己。」

薩克埃爾提著武器的右手輕輕一抖。

泰爾斯嘆出一口長氣,頹然道︰

「你所做的一切都無人知曉,無人感激。」

「你只能在無數個寒冷的黑夜里,孤獨靜坐,默數從前,唯一的慰藉只有心頭的信念……」

「就連最後的落幕與死亡……」

泰爾斯的聲音很輕。

「雖然你不在乎,但是……」

泰爾斯幽幽地道︰

「這讓我有些難過。」

薩克埃爾恍惚地喘息著,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少年。

「薩克埃爾。」

泰爾斯頓了一下,才緩緩地道︰「你已經背負了太多,不該再繼續被誤解和憎恨了。」

幾秒後。

「沒有意義。」

薩克埃爾顫抖而嘶啞的聲線傳揚開去︰

「你以為你做了什麼聰明的舉動嗎?可憐我?感化我?動搖我?」

刑罰騎士微微低頭,眼神隱藏在眉宇下的暗處,他猛地握緊斧柄,緊咬牙關。

「你錯了。」

薩克埃爾強壓著自己的語氣,卻無法抑制住手臂上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心情而引發的顫抖︰

「你現在所做的這一切,都對我沒有任何意義。」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看向薩克埃爾眉宇間的黑暗。

「但這對我有意義。」

他低下頭,語氣里帶著傷感和慨嘆。

「對我們。」

薩克埃爾又是一怔。

「你們?」

泰爾斯點了點頭,笑容有些苦澀。

「我的家族,璨星。」

一秒後,薩克埃爾的胸膛開始肉眼可見地起伏不定!

泰爾斯重新抬起頭來︰

「如果我沒猜錯,是先王艾迪任命你為王室衛隊的守望人。」

「同樣是他,把你卷入他家族的內斗中,毀了你的全部人生。」

「而凱瑟爾王則冷酷而不公地將你下獄成囚,害你淪落至今。」

泰爾斯眼神黯淡,嘆息地敲敲胸膛︰

「至于十八年後,則是另一位璨星的突然闖入,打破了你的寧靜,重新勾起你十八年前的噩夢。」

泰爾斯試圖用最淡然的目光看著對方︰

「在你身上的悲劇,薩克埃爾,無論何是何非、孰對孰錯,都源自于那家最高貴卻也最冷漠的王國血脈。」

那一刻,薩克埃爾依舊不言不語,呼吸卻混亂起來。

「而最諷刺的是,哪怕時至今日,你依然還想著履行王室衛隊的職責,保護我們的名聲。」

「雖然出于各種原因,你不會對王室有任何怨言……但那一定很辛苦。」

泰爾斯的聲音有些落寞︰

「我想我們……璨星家族欠你的,實在是太多了。」

他看見,薩克埃爾的拳頭越握越緊。

但泰爾斯沒有理會,而是繼續看向地上的遺體,想起方才兩人離開的情景,聲音嘶啞︰

「你知道,身為泰爾斯璨星,面對你們……」

「我可以給納基和奈安慰,作為臨終的送別;」

「我可以給塔爾丁他們原諒,聊解他們的痛苦;」

「我可以激勵一蹶不振的巴尼,幫助他重新站立,面對人生。」

小巴尼,貝萊蒂,塔爾丁……王子身後的人都怔怔地看著他。

「但是你,薩克埃爾……」

泰爾斯偏轉視線,避開與騎士對視,似乎這樣就能放松一些︰

「身為一個無權的王子,我不能改變過去的悲劇,不能洗雪你身上的冤屈,不能重翻國王欽定的舊案,不能給你應得的正義,甚至不能給當年你所珍視的人們一個稍微說得過去的交代。」

泰爾斯不甘心地望著地上的兩具遺體,想起牢房里無數的尸骨,不無悲哀地道︰

「面對付出如此之多,失去如此之多,承受如此之多的你,我實在不知道還能為你做些什麼。」

「所以,如果你我注定都要死在這里……」

「那我想走得心無掛礙,無論是放開我自己的恐懼,還是了結對你的歉疚,」泰爾斯苦澀而難看地笑著,就像最後時刻的病人︰

「我也想你走得安寧祥和。」

薩克埃爾一動不動。

「我不想其他人繼續憎恨你,不想你仍然一個人,在黑暗里背負不屬于你的罪孽。」

「我想讓他們理解你至少試著理解你。」

泰爾斯低頭,再次嘆出長長的一口氣,感覺像要今天的所有憤懣都呼出去。

「跟這比起來……」

王子抬起頭來。

這一次,少年的臉上沒有了苦澀與猶豫,只剩下輕松而釋然的笑容,面對著搖搖欲墜的刑罰騎士︰

「我的秘密也沒有那麼重要了,不是麼?」

人群中,快繩呆怔地看著這個樣子的泰爾斯。

有此反應的不止他一人。

薩克埃爾沒有答話,也沒有動作。

泰爾斯搖了搖頭,把內里的哀傷藏得更緊實一點,勉力提起第二個笑容︰

「所以,不只是我。」

泰爾斯直視著薩克埃爾,卻轉過頭,看向身剩余的人們︰

「這也是為了他們。」

「他們?」薩克埃爾恍惚地回復著。

這句話一出口,周圍的衛隊諸人們各有反應。

只听王子平靜而認真地道︰

「他們該知道,無論當年今日,他們的長官和守望人是怎樣的一個人︰伊曼努薩克埃爾從來不是為了一己之私出賣忠誠的叛徒,更不是囚困多年而喪失理智的瘋子。」

塔爾丁嘆息著低下頭去,坎農痛苦地扭曲著臉,布里一臉黯然。

「他們該知道,你依舊是那個他們相信、景仰、愛戴的薩克埃爾,依舊是那個堅持著自己的信念,恪守著神聖的職責,深愛著自己手足同袍的刑罰騎士。」

塞米爾一臉矛盾,貝萊蒂則面帶哀色。

「他們需要知道你為了他們做了些什麼,知道你的犧牲,努力和奮斗就連你最不可理喻的舉動,也不過是貫徹自己的使命,為了消滅可怕的災禍而已。」

小巴尼緊緊捂著受傷的右臂,咬著下唇,望著薩克埃爾的眼神越發復雜。

「他們需要知道,自己欠你,欠衛隊的守望人一聲道歉,一句感謝。」

不知何時開始,把自己埋在黑暗里的薩克埃爾已經一動不動。

听著這一切的塞米爾閉上眼楮,扭過頭去。

剛剛從灰暗中走出來的小巴尼凝視著薩克埃爾,眼底藏著無盡的悲哀。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兒去。

又是難言的沉默。

泰爾斯輕笑了一聲,平淡而幽然︰

「抱歉,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他認真地盯著薩克埃爾︰

「至少,你不用再一個人孤獨忍受,咬牙逞強。」

「至少,我能讓他們看到真正的你,讓他們明白,讓他們看到你所背負的重擔你遭受了太多的不公和誤解,我不想讓自己的死也變成其中的一部分。」

「至少我希望,今天過後,那片黑暗,那片你今後還要掙扎其中的黑暗,能少一些殘酷和寒冷。」

泰爾斯一句一句說著,眼前的薩克埃爾卻只是深深低頭,把面龐埋在光線之外。

最終,感覺又一陣眩暈襲來的少年深深嘆息。

他翹起嘴唇,嗤笑著搖頭︰

「所以,對,我是個災禍。」

「對話結束。」

薩克埃爾像是呆怔住了,其他人也不言不語。

直到泰爾斯嘆氣開口。

「好了,現在,」少年釋然地看著眼前的薩克埃爾︰

「結束這一切吧。」

沉默持續了近乎十秒鐘。

終于,黑暗中的薩克埃爾緩緩地舉起斧刃。

他的手很慢,甚至在顫抖。

卻依舊舉了起來。

泰爾斯默默地閉上眼。

等待著那一刻。

而他並沒有等太久。

鐺!

一道金屬撞擊的悶響!

「你知道,如果他是他所說的那樣,」小巴尼虛弱的聲音響起︰

「那你不過是徒勞。」

泰爾斯重重地吸了一口氣,睜開眼楮。

他的頭頂,小巴尼舉著那把曾被他用來自殺的長劍,頂住薩克埃爾的斧刃。

重傷在身的先鋒官右臂已折,正用完好的左臂舉著劍,看樣子頗為吃力。

而他對面的薩克埃爾也廢掉了左臂,看樣子勢均力敵。

小巴尼望了身後平靜如昔的泰爾斯一眼,嗤笑一聲︰

「你沒有傳奇反魔武裝,殺不了他?」

無人注意的角落里,冷汗淋灕的快繩下意識地拉了拉衣服,努力蓋住懷里的弓弩。

薩克埃爾依舊低著頭,把眼楮藏在黑暗里。

他咬著牙,艱難地吐字︰

「他還不是個合格的災禍,秘科里有記載……在最後一步釀成大禍前,他還能夠被阻止。」

泰爾斯翹起嘴角,嘆息著點了點頭︰

「他可能是對的。」

但小巴尼卻不客氣地回了一句︰

「我沒問你,小王子。」

泰爾斯的臉色一僵。

小巴尼回過頭面對薩克埃爾,搖了搖頭。

「秘科里的記載?合格?」

「所以怎樣,做個災禍還要考試?」

薩克埃爾的斧刃開始顫抖。

他的語氣本就不穩,此刻也變得不快起來︰「這不是玩笑!」

「讓開,你已經知道了他是……」

但小巴尼卻突然高聲!

「所以呢?」

「按你的說法,先王還上過一個呢!」

泰爾斯沉默地看著小巴尼的舉動,咬了咬牙齒,只覺得胸口微沉。

先鋒官手臂一振,兩人交織在一起的劍鋒與斧刃在空中分開。

薩克埃爾沉默了。

他看見小巴尼之後,貝萊蒂和塔爾丁不知何時已經重新武裝完畢,走到泰爾斯的身後。

坎農,布里也緊隨其後。

他們都滿面釋然地望著他。

騎士的斧刃微微一抖。

「你們不明白……」薩克埃爾的話里充滿了矛盾的情緒︰

「帝國……王國不能落入同樣的陷阱里。」

小巴尼哼了一聲。

似乎重新變回了那個處處看薩克埃爾不順眼的衛隊首席先鋒官。

「我知道,哪怕你已經重傷,我依然擋不住你,」小巴尼痛嘶了一聲,吃力地再次舉起劍︰

「更別提我自己……也沒好到哪去。」

小巴尼抬起腿,眼神冒火,一步步艱難地走向薩克埃爾,直到兩人已經近得面對面。

「但是,你給我听好了,薩克埃爾。」

黑暗里,薩克埃爾紋絲不動,手上的斧刃越握越緊。

但出乎意料的是,小巴尼站在他的面前,卻突然松懈了所有的表情,黯然地嘆出一口氣。

「對不起。」

那一刻,做好準備的薩克埃爾怔住了。

「巴尼,你……」

只見小巴尼扭頭看著地面,生硬得仿佛在對空氣說話︰

「我從沒對你服氣過,但是今天,啊……」

薩克埃爾沒有說話,只是略有吃驚地張嘴。

「我不得不說,陛下和老隊長的眼光很準,」小巴尼一臉失落與自嘲,吞吐道︰  「你做守望人,確實要比我好。」

小巴尼張開嘴,用力斟酌了很久,終于說出那個詞︰

「長官。」

薩克埃爾微微一顫。

「還有那個……」小巴尼目不轉楮地盯著薩克埃爾的腳下地磚,像是不敢抬頭。

小巴尼的左手倒提著劍柄,猶豫再三,還是顫巍巍舉了起來。

「謝謝你。」

下一秒,他的左拳扭捏著,在薩克埃爾的右肩上,快速而猶豫地輕錘了兩下。

噗,噗。

拳頭觸肩的兩聲悶響。

一觸即分,如蜻蜓點水不,是點劇毒。

因為好像多點一下就會要了他的命似的。

做完這一切,小巴尼像是完成了最艱難的任務,長出一口氣。

他逃難也似地轉過身,三兩步奔回原來的對峙位置。

看得泰爾斯嘴角輕翹。

「好了,欠債還清了。」

小巴尼掃去了所有扭捏與尷尬的表情,重新冷冷地看著︰「開打吧。」

但薩克埃爾卻待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留在黑暗里的上班張臉依舊看不真切。

直到另一個身影越過小巴尼,走向薩克埃爾。

讓人吃驚的是,這個人居然直接貼上薩克埃爾的右肩,伸出左手,輕輕扣住對方的後背。

「這也許是我們最後一次擁抱了,長官。」

薩克埃爾的斧刃微微晃動著。

只見貝萊蒂貼著薩克埃爾的右肩,輕拍他的後背,哽咽道︰

「落日啊,我真想念在刑罰翼,在你手下的時候。」

那一刻,薩克埃爾肩膀微顫。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長長呼出。

騎士的呼吸聲越來越大。

「你就不該讓我做刑罰官的,」貝萊蒂慘笑著,聲線顫抖的他扭過頭,竭力不去看對方︰

「你知道……我糟透了,從來都干不好。」

他用力地拍了拍薩克埃爾的後背,後者晃動得尤其厲害。

貝萊蒂閉上眼,轉身回到巴尼的身邊,看也不敢看薩克埃爾。

「對不起,長官,」坎農沒有上前,這個斥候兵啜泣著含胸低頭︰「當年……」

「抱歉,是我們,我們搞砸了一切……」

「是我們的錯……」

薩克埃爾痛苦地呼出一口氣。

「嗚嗚,」坎農旁邊的布里發著不知所以的聲音︰

「嗚。」

「啊,他大概是說他很後悔,」塔爾丁嘆息道,無視著布里的抗議聲,露出最後的蒼白笑容︰

「但是……是我們連累了你,連累了其他人,薩克埃爾長官。」

塔爾丁無神地看著地上的遺體︰

「可至少,我們能一起‘安息帝側’了,就像那三十幾個傻瓜一樣。」

「我們會團聚的。」

薩克埃爾的斧刃抖動得越發厲害。

「嘿。」

是塞米爾。

「雖然我已經不是衛隊了。」

「但我欠你一句謝謝,長官,」這位災禍之劍輕哼一聲,像是毫不在意,卻完全沒意識到他的態度與小巴尼如出一轍︰「當年多虧了你,我才逃掉。」

第一次,薩克埃爾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

塞米爾嘆息一聲,聲音低沉下去︰

「而如果不是因為我逃了,你本來也不用受單獨監禁的罪。」

「總之,我還是欠你一句道歉。」

塞米爾看著別處,用力咬了咬牙,閉眼道︰

「對不起。」

「我已經沒有什麼衛隊的使命感了,但是……這個孩子不能死,所以……」

塞米爾聳了聳肩,沒再說下去。

薩克埃爾沒有反應,手上的青筋卻微微一動。

隨著塞米爾的話音落下,衛隊的眾人齊齊嘆出一口氣,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薩克埃爾卻依舊沉默著。

「現在。」

小巴尼揚起嘴角,看著薩克埃爾,釋然道︰

「來決生死吧。」

然而。

「等等……」

一道不那麼和諧的抽泣聲幽幽響起。

「我也,我也很抱歉……」

泰爾斯回過頭,只見快繩抹著眼楮,低落地發聲。

咦?

一秒後,在眾人「你哭什麼」的奇怪眼神下,突然反應過來的快繩臉色一僵。

他哀戚的表情瞬間消失,下意識地退後一步,露出尬笑︰

「那個,那個……氛圍,氛圍嘛,氛圍……」

但這一次,沒有人呵斥他,沒有人白眼他,也沒有人阻止他。

相反,小巴尼,塔爾丁,貝萊蒂……他們只是齊齊轉身,拖著最虛弱的身體,帶著最深刻的覺悟,站到泰爾斯的身邊,對著薩克埃爾舉起各自的武器。

迎向他們的最後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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