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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你們來嗎?

滿廳寂靜,落針可聞。

貴族們神色各異地看著女大公與祈遠城來使的交鋒。

伊恩瞪著驚詫的眼楮,仿佛不能理解女大公的話。

幾乎整個大廳的人都神色不善地盯著他。

伊恩深吸一口氣,帶著不解的表情抬起頭︰「可是……自由同盟的戰爭近在眼前。」

座位上的塞爾瑪輕輕地扯動嘴角。

只見她緩慢地點了點︰「是啊。」

伊恩疑惑而矛盾地舉起手,似乎想要表達什麼,卻又在中途放下。

祈遠城的繼承人咬起牙齒,眉頭深皺︰「你知道的吧,這是一場對你和你的家族都意義非凡的戰爭——特別是在龍霄城失去國王之後。」

他的話語略顯焦躁︰「你還知道,棋盤的另一端坐著的人,就是那位恨你們入骨的查曼陛下嗎?」

封臣們的臉色更緊了。

塞爾瑪略顯無力地低下頭,嘆息也似地吐出下一句話︰「是啊,我知道。」

她的聲音微弱,像是嗚咽。

伊恩像是得到了鼓勵,他的眼神活躍起來,像是要尋求支持似地左右看了幾眼,頗為放松地笑了︰「很好。」

「那你就應該知道你現在的處境,你知道你的威信還遠不足以支持你立足,尤其是……」

伊恩頓了一下,他環視全場,貌似惋惜地嘆了一口氣︰「尤其是,你還是個女人——一位女性大公。」

那一刻,王子感覺到,大廳里的列位貴族們紛紛不自然地調整了一下表情。

六位伯爵的座位上,林納歪過頭,輕輕磨動著牙齒,克爾凱廓爾則目不轉楮地注視女大公。

赫斯特的眼楮仿佛要噴出火來,柯特森伯爵的眉毛幾乎要糾結在一起。

里斯班和納澤爾伯爵都表情復雜地看著女大公,目中意味難尋。

女大公抬起了頭。

泰爾斯心中一緊。

少女舒出一口氣,露出一個釋然的表情。

她的眼神很平靜︰「是啊,這點,我也知道。」

語氣平常。

仿佛對方說的只不過是「今天天氣很好」、「這碗湯不錯」、「耐心看書」、「不要催更」這樣的小事。

伊恩皺起眉頭︰「那你就……」

女大公打斷了他。

「然而,我畢竟是個沃爾頓。」

她的聲音依舊很小。

但卻有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她座下六位封臣的眼神齊齊一動。

伊恩略略一愣︰「什麼?」

「沃爾頓。」

「耐卡茹王的繼承者沃爾頓,雲中龍槍的沃爾頓,龍霄城的沃爾頓,」塞爾瑪淡然地看著伊恩︰「您知道這個姓氏代表的意義嗎?」

伊恩先是眯起眼楮,隨即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沃爾頓?」

他急躁地呼出一口氣︰「塞爾瑪!醒醒吧!想想剛剛的場面,想想你封臣們的態度。」

「然後再想想我的提議,」伊恩頗有些氣急敗壞地揮舞著手︰「這是你挽回困局的唯一出路!」

子爵的話回蕩在大廳里。

封臣們的神色再次變得不自然起來。

塞爾瑪笑了。

她和伊恩的視線在空中相遇。

「不,」女大公輕聲道︰「它不是。」

「沃爾頓之所以是沃爾頓,」塞爾瑪轉過視線,看向每一位神色各異的封臣,「是因為雲中龍槍從來不曾孤軍奮戰︰七百年前,耐卡茹持槍立于天際,年輕的沃爾頓緊隨其後……」

「而在被龍翼分開的雲端之下,在地上的八位騎士之後……」

「里斯班、納澤爾、克爾凱廓爾、赫斯特……無數有名或無名的北地騎士義無反顧,一往無前地隨之沖鋒。」

「他們站在一起,共同鑄就了逆轉寒風的一役,撕開災禍籠罩的黑暗,為世界贏得未來。」

她的座下,赫斯特伯爵神色一動︰「女士……」

其他封臣的臉色越發凝重。

七百年前啊。

泰爾斯嘆了一口氣。

他不由得想起閔迪思廳里的那副托蒙德畫像︰神情悲愴的復興王同樣持槍沖鋒,身側傷痕累累的六騎士則無怨無悔地提韁進擊。

他又想起吉薩與艾希達對決時的瘋狂。

咚!

就在此時,塞爾瑪一拍座椅,出人意料地站了起來!

整個大廳都微微一驚。

但什麼也比不上女大公接下來的舉動更讓人震動。

「諸君,今日,此時,此地,我,龍霄城的女大公,塞爾瑪•沃爾頓,」少女輕靈而清亮的聲音響起在英雄大廳里,在厚重的石磚之間回蕩︰「正式發出龍霄城的戰時征召令!」

「龍霄城,向自由同盟宣戰!」

泰爾斯的呼吸一滯。

來了。

在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的木然和震悚下,只見女大公跨前一步,神色堅毅。

她的聲音冷漠嚴酷,卻充滿了前所未見的力量感︰「不日,沃爾頓家族將主動出兵西向,援助祈遠城,出征自由同盟!」

「用反復背信者的鮮血,以陰險小人們的頭顱,重新證明龍霄城的榮譽!」

大廳霎時安靜了下來。

伊恩張著似乎再也合不攏的大嘴,呆呆地看著塞爾瑪。

封臣們也好不了多少,一雙雙被震驚充斥的眼楮死死地盯在女大公的身上,六位伯爵的表現要穩重得多,但他們的肢體動作足以展現異常︰赫斯特幾乎要把座椅抓破,柯特森死死捏住拳頭,克爾凱廓爾的斷臂牢牢地抵住椅臂。

最資深的里斯班攝政和納澤爾伯爵緊緊注視著彼此,不發一語。

似乎沒人能為女大公的這番話作出適當的反應。

直到伊恩猛地喘了一口氣,像是溺水的人終于浮出水面一般。

他抹了抹自己的下巴,焦急地開口︰

「塞爾瑪女士,如我所言……我們不需要你們出兵來援助我們,我們看重的只是一個姿態和立場……」

迎接他的是塞爾瑪的厲聲回應︰

「這與你無關,子爵閣下!」

伊恩的話語被掐斷在嘴邊,難以置信的他張開雙手,呆呆地看著女大公。

「這僅僅是我的決意。」

只听女大公冷冷地道︰「也是龍霄城必須要做的事情。」

全場都為少女突然而來的強硬驚呆了。

唯有角落里的泰爾斯輕輕地翹起嘴角,看著他六年來的伙伴,也只有他習慣性地注意到︰女孩攏在左袖下的拳頭輪廓,正在微微顫抖。

干得好,塞爾瑪,繼續。

他在心底默默地道。

「而我需要諸位——在座二十三個高貴家族的響應,」女大公緩緩地轉過視線,掃視著大廳里的諸位︰「正如二十年前,正如六百年前,你們和你們的祖先,無數次無怨無悔,滿懷忠貞地站在兩位努恩王的身側。」

她的聲音依然清亮,帶著一絲不顧一切的堅決。

但卻沒有應有的回應。

沒有人說話。

所有封臣們都靜靜地看著她,驚詫過後的臉上,漸漸浮現出狐疑和審慎,在彼此對望中慢慢加深。

大廳依舊靜謐。

就連里斯班也默不作聲。

塞爾瑪臉色一白。

座位上的泰爾斯閉上眼楮。

不夠。

塞爾瑪。

這還不夠!

女大公表情難看地掃視全場——每一位被她掃到的封臣都不自然地轉過視線。

「諸位!」塞爾瑪咬著牙道︰「戰號已響,龍霄城需要你們!」

但依舊沒有人回應。

泰爾斯伸出腳尖,不為人知地戳了一下伊恩。

祈遠城子爵微微一動。

伊恩提心吊膽地轉了一圈。

看清場上無人開口的概況後,他才放下心來似地出了一口大氣,露出從容的笑顏。

「塞爾瑪女士,我討厭打斷你……」

伊恩嘖舌轉回頭,聳了聳肩。

「但是你的封臣們剛剛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想要他們的響應?那就下嫁讓權,」子爵閣下微微頷首,目現精光︰「您不能要求一樁沒有回報的交易。」

不少封臣們臉色一黯,還有一些人陰冷地看著子爵閣下。

「而既然是交易,那您不妨選擇最實惠的那……」

塞爾瑪咬緊牙齒,不忿地抬起頭。

少女再度開口,打斷伊恩︰「諸位!」

「這不會是交易,也不是妥協,更與我的婚事無關。」

「而僅僅是我的意願!」

但偌大的英雄之廳,橢圓石廳的兩側,依舊無人回答。

仿佛有人隔絕了聲音。

察言觀色的伊恩皺起了眉頭。

台階之上,塞爾瑪仿佛承受著千斤重壓,艱難地看著無聲的大廳。

一雙雙參雜著迷惑、懷疑、算計、不滿的眼神向她射來。

卻毫無反應。

仿佛這只是她的獨角戲。

塞爾瑪頓時覺得雙腿微顫。

不。

她不自覺地咬緊牙齒,心跳加速。

不……

慌亂感襲上心頭。

這……

怎麼辦……

就在此時,塞爾瑪突然注意到︰在那些眼神里,唯有一對眼神依舊無波無瀾,平靜如昔。

只是遠遠地,靜靜地望著她,一如既往。

就像過去六年。

眼神的主人對她微微一笑,舉起左手,點了點拇指。

塞爾瑪微微一顫︰她攏在左袖下的拇指,在她因緊張而生恍惚中,突然產生了重量感。

那是一枚指環。

六年前,那個家伙親手為她戴上的那枚指環。

那雙眼楮輕輕一眨,隨即轉向別處。

但僅僅這一眨,仿佛給了少女力量。

塞爾瑪臉頰微顫,她深吸了一口氣。

少女沒有漫無目的地看向全場,而是轉向下首那位最資深的伯爵。

「尊敬的納澤爾伯爵,感謝你剛剛的發言。」

納澤爾伯爵一直緊緊盯著里斯班,听見這話,他才緩緩地轉過視線︰「女士……」

塞爾瑪臉色一肅,艱難地把下面的話說出來︰「你讓我見到了,現在的龍霄城究竟處在怎樣的困境中︰我們不能再沉湎嘆恨于往昔的遺憾和不幸了。」

「但這也更讓我堅信︰龍霄城的未來不能靠君臣之間,封臣之內的猜疑和算計來守護。」

那一刻,納澤爾伯爵眼神一動。

「所以我不會拿自己的婚事來換取你們的妥協——龍霄城還沒有分裂衰弱到要靠內部聯姻才能騰出手來,一致對外的地步。」

納澤爾緩緩地靠上背後的座椅,依舊沉默。

「祖父與父親身後的榮譽和勝利,只能由我們親手維護,親自贏取!」

最上首的六位伯爵反應不一,神態各異。

女大公向著伊恩瞥了一眼,這才重新看向她的一眾封臣們︰「只有這樣,才能真正防止外部的勢力插手染指龍霄城——無論是什麼樣的方式。」

伊恩略略有些尷尬︰「這就稍顯過分了,塞爾瑪……」

但塞爾瑪沒有再給他說話的機會。

「所以,無論如何,」少女深吸一口氣︰「沃爾頓家族都會出征西方,帶著努恩王的余威,循著蘇里爾王子的足跡,親手奪回屬于我們的東西!」

塞爾瑪站在她的座位前,站在戮魂槍之前,環視著全場,攥緊拳頭,臉色蒼白。

「哪怕……」

女大公咬緊牙齒︰「哪怕沒有一個家族響應我。」

安靜的大廳里響起速率不一的吸氣聲。

「哪怕只有我們單旗出征。」

面對女大公起伏不定的語調,很多封臣們的表情都變得奇怪。

就連無權發言的衛兵們也忍不住頻頻看來。

伊恩嘆了口氣。

「你知道,塞爾瑪,你不必這麼做。」

「這會很難看的,」子爵的眼里開始浮現凝重和警惕︰「無論是現在,或者出征的時候。」

「強令出兵,只會把所有人都逼到撕破臉皮的邊緣,更大地損害你本就不穩的威望,收取的也只能是更大的屈辱。」

「讓你無路可退。」

凝滯的氣氛仿佛被這句話戳破了一個洞。

封臣們的臉色變化越來越急,也越來越難以讀懂。

「是啊,」塞爾瑪露出一個苦笑︰「我知道。」

女大公隨即看向她那些神色復雜的封臣們,眼神縹緲。

「我知道,我遠遠比不上曾經的努恩陛下,也許終我一生,不能及其萬一——諸位,你們也許看不上我,看不上這個大公座位上的小女孩,也許心生怨懟,也許各有打算。」

柯特森伯爵歪著嘴巴,似乎在沉思。

女大公嘆息道︰「可是我依然希望,在這一刻,你們能帶著自己的戰士與榮耀,與我站在一起,與龍霄城站在一起。」

赫斯特伯爵的胡子微微顫抖。

「向外界證明,向這位聲稱只要一紙婚姻,就能為我挽回困局的祈遠城客人證明︰龍霄城依然強大,依舊團結,我也不需要向外人屈膝才能自保。」

林納伯爵不自然地捏緊拳頭,來回地擰動著指節。

下一秒,塞爾瑪表情肅然地抬起左手,讓袖子從小臂上滑落,露出白皙的手腕。

更露出拇指上的那枚指環。

「諸位,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會比你們,比我的封臣們,更有資格更有能力為我而戰,為我取得勝利。」

「因為我是龍霄城。」

看見那枚指環,大廳里的所有人都眉頭一皺!

像是想起了什麼。

「但龍霄城卻不僅僅是我,更是在座的諸位。」

在所有人的眼前,女大公輕輕地摘下那枚瓖嵌黑石的大號指環,高高舉起。

「諸位,以沃爾頓之名,我要去打仗了!」

女大公眼神一寒,高喝道︰

「你們來嗎?」

泰爾斯微微一震!

你們……來嗎?

少女的聲音重新回蕩在大廳中,但這一次,封臣們都死死地盯著那枚黑色的指環。

望著它背後代表的人與物。

里斯班神色復雜。

獨臂的伯爵閉上了眼楮。

納澤爾伯爵少見地繃緊了臉色。

封臣們驚疑地左顧右盼,交頭接耳。

「諸位,我還相信,」塞爾瑪踏前一步,冷然道︰「作為封臣,你們也不會任由一個外來的客人,欣然自得搶走屬于你們的責任與義務,然後在你們面前耀武揚威。」

伊恩一怔。

少女把手上的指環平舉,朝向大廳頭頂的雲中龍槍石刻。

「沃爾頓家族最忠心耿耿的封臣,努恩陛下的手足們!」

少女的聲音再度響起︰「你們來嗎?」

听著女大公的話,泰爾斯略有些恍惚。

他似乎回到了六年前,回到那個絕望奔逃的日子,在皓月神殿的避難所里,他也是這樣,不顧一切地對著準備逃亡的尼寇萊吼出類似的話。

【但這就是我的決定……】

【北地人?】

【你們來嗎?】

封臣們的嗡嗡聲開始變大。

泰爾斯的目光與台階上的尼寇萊交匯,王子在隕星者的眼里看到類似的驚訝。

她……

塞爾瑪……

你……

小滑頭……

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從他的心中涌出,難以抑制。

他只能一遍遍地回憶起六年前。

【沒錯,我們就是要去自殺。】

【北地人,你們來嗎?】

【你們來嗎……】

「龍霄城!」

大廳里,塞爾瑪的聲音提到了所能達到的極限,青澀的少女高音飄揚在古老的宮殿里︰「你們來嗎?」

大廳漸漸安靜下來。

不少的封臣已經結束了焦躁的交談,他們的眼神齊齊地向上,看向最重要的那幾人。

等待著他們的決斷。

女大公咬著牙齒,舉著指環的手臂微顫,眼眶微紅。

「北地人!」

她幾乎在對著整個大廳的所有人怒吼︰「你們來嗎?」

鐺!

一位強忍著情緒的衛兵不小心按到了劍柄,劍身與牆壁相撞,發出刺耳的銳響。

這聲銳響讓所有人的心情更加緊繃,氣氛更加壓抑。

但大廳里依舊沒有回應。

只有女大公一人咬著牙齒,顫抖著眼神,舉著象征龍霄城大公的凱旋指環,孤獨地站在戮魂槍前,面對著整個大廳里焦躁不堪的男人們。

六位伯爵里,柯特森和赫斯特、林納三人的異常幾乎已經不能掩飾,他們彼此焦急地交換著眼神,似乎久久不能達成一致。

一秒。

獨臂的伯爵依舊閉眼沉默。

兩秒。

伊恩眯起眼,頗有些陰沉地吹出一口氣。

三秒。

里斯班和納澤爾無聲的對峙似乎已經告一段落,但他們仍舊一言不發,靜待著事態。

時間越來越久。

大廳里的氣氛越來越讓人難受。

直到……

直到一道壓抑的笑聲,低沉卻刺耳地,從人群里響起,傳到整個大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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