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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為了龍霄城

英雄大廳里鴉雀無聲。

除了對伊恩極度熟稔的祈遠城使團之外,幾乎所有人,包括六位伯爵大人,都瞪著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站在座椅上,笑容可掬,斜舉雙臂的小羅尼子爵閣下。

好像在看一件稀奇物事。

泰爾斯不得不低下頭輕咳了一聲,捅了捅伊恩的腿。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伊恩微微一動,似乎終于意識到了場面的尷尬。

他悻悻地收回雙臂,跳下座椅,僵著笑容向整個大廳揮了揮手︰「嘿,各位?」

滿廳的貴族這才從瞠目結舌的訝然中回過味來,紛紛不自然地扭頭或輕咳。

似乎對英雄大廳里的這一幕深以為恥。

五位之前氣勢洶洶的伯爵一言不發,只是臉色難看地坐在原地,彼此對視。

旁觀的泰爾斯在心中輕笑︰做得好,伊恩,打斷了他們越來越強勢的詰問。

面對這樣不可理喻的人,這種莫名其妙的情況,他們該怎麼反應呢?

「這個小丑,是得到了您的允許,才站在這里侮辱我們所有人的麼?」柯特森伯爵轉向女大公,眼神陰冷,表情僵硬,配合身上的戎裝,看上去就像一面冰牆︰「女士?」

塞爾瑪正要答話。

「女士,各位大人們,」祈遠城的使團中,那位訓斥過伊恩的貴族,老博尼突然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一臉悲壯和痛心地對著座位上的女大公鞠了一躬︰「這只是個玩笑,我代表祈遠城,對伊恩的行為……」

但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身邊的亡號鴉蒙蒂就突然伸出大手,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將一臉茫然的老博尼強行按了下來。

伊恩眨了眨眼,對嘴唇微翹的蒙蒂輕輕頷首。

就在此時,座上的女大公似乎終于看不下去了,只听她咳嗽了一聲。

「各位,」泰爾斯看得出來,塞爾瑪是在望著伯爵們鐵青的臉色,忍著笑意的情況下開口的︰「這是來自祈遠城的伊恩•羅尼閣下,羅尼大公的長子及繼承人,風城子爵。」

「他帶著羅尼大公的使命而來。」

伊恩友好一笑,對著女大公微微一躬。

伯爵們齊齊向伊恩看去,但沒有一個人顯露出驚訝,更多的反而是「果然如此」的釋然,這讓泰爾斯想到︰也許他們早就知道伊恩是誰了。

「祈遠城,羅尼,」柯特森遠遠打量了伊恩幾眼,眼中透漏出些微的凝重︰「我見過你父親,‘長發’庫里坤是個可敬的人,他的話比長劍還值得信賴,我也尊敬羅尼家族,北地千年來的騎士楷模。」

伊恩嘴角微動,似笑非笑。

「但是當我看到你的時候,小子?」柯特森伯爵不屑地搖搖頭︰「我真為你的父親和家族感到羞恥。」

封臣中傳來陣陣的笑聲。

泰爾斯看見,伊恩的眼神輕輕一閃。

「彼此彼此,」祈遠城的繼承人以最輕松的姿態坐了下來,「看到您的時候,我也為龍霄城和女大公閣下感到羞恥。」

伊恩輕哼一聲︰「一個當災禍降臨時,自己卻躲在城外,當主君戰死時,自己卻毫發無傷的伯爵。」

柯特森伯爵的面色一寒。

「如果我是你,懦夫,」伊恩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哈欠,重復了一遍柯特森剛剛指責隕星者的話︰「就趁早找個沒人的地方自殺,而不是厚著臉皮賴在女大公身邊,裝著什麼都沒發生過。」

女大公身旁的隕星者輕輕蹙眉。

這句話像是投入湖面的勢頭,泛起巨大的波瀾。

滿廳的貴族瞬間沸騰了起來!

貴族們——尤其是五位伯爵們死死地盯著一臉滿不在乎的伊恩,仿佛那是他們的殺父仇人。

泰爾斯舒了一口氣︰ ,這位小羅尼真是夠有種的。

「再說一次,子爵,」柯特森伯爵咬牙切齒,特別突出了對方的爵位︰「然後你和我,我們就可以決斗了。」

伊恩哈哈一笑。

「當然!」

他豪邁地大手一揮︰「決斗!」

泰爾斯心神一震︰等等,伊恩這是……

但還沒等他想明白,祈遠城的繼承人就打了個響指,毫無顧忌地翻翻雙手,一臉輕松地指向祈遠城使團︰「而我則指名祈遠城的內德•蒙蒂勛爵,讓他全權代表我的榮譽跟你決斗!生死勿論!」

「怎麼樣?」

遠處,正在撓著脖頸的蒙蒂,瞬間僵住了。

伯爵們再一次僵硬了臉色,看著伊恩。

伊恩維持著笑眯眯的臉色。

在決斗中,尋找代理人?

這家伙……真的是北地人嗎?

泰爾斯呼出了一口氣︰幸好,伊恩還是那個伊恩,不會突然變成視死如歸豪氣沖天的好漢子。

「面對決斗,你就躲在亡號鴉的身後?」

柯特森伯爵看了看一臉無奈的蒙蒂,又看了看伊恩,聲音里透露出忍無可忍的怒氣︰「懦弱,你真是我們北地人的恥辱。」

大廳里的貴族們無不發出不屑的冷哼或嘲笑,乃至咒罵。

但伊恩對這些目光甘之如飴,仿佛什麼也沒有感覺到。

「過獎了,」伊恩翹起腿,抱起雙臂,聳了聳肩︰「能給你們帶來恥辱,是我的榮幸。」

大廳里的氣氛再次被引爆,北地人們的抗議和咒罵如潮水般涌來。

泰爾斯輕嘆一聲,拍拍伊恩的肩膀。

你真行,哥們兒。

就在此時,眼見秩序就要失控的時候,女大公那清脆悅耳的聲音突兀地在嗡嗡響的大廳里響起。

「諸位,諸位!」

在一排男人的低沉抗議聲中,塞爾瑪高亢尖利的女聲顯得極其特別︰「現在不是我們內訌的時候!」

咚!

尼寇萊狠狠一拳,砸上身邊的牆壁!

大廳里的聲音漸漸小了一點。

隨著隕星者的動作,大廳里的大公親衛們像是排練好了一樣,齊齊舉起手上的武器,板起臉砸上身側的牆。

咚!

沉悶卻震耳的響聲在大廳中共鳴,讓所有激憤的貴族們都安靜了下來。

人們難掩臉上的神情,齊齊看向最高的那個座位。

塞爾瑪看了里斯班攝政一眼,在得到他的肯定後,這才努力著把要說的話說完︰「無論我們怎樣看待這位伊恩閣下,也不能忽視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祈遠城帶來了一個黃金走廊上的壞消息,」女大公吸了一口氣︰「二十年前,在先王兵鋒下低頭的自由同盟,最近撕毀了跟我祖父簽訂的協議。」

「諸位,我們二十年前,親手為埃克斯特奪回的尊嚴,再次遭到了侵犯。」

女大公的話音落下。

伊恩打了個響指,在一片不屑的目光中攤開雙手,擺出一個「就是如此」的手勢。

沒有人說話。

泰爾斯閉上了眼楮︰來了。

真正的戲碼。

似乎都在思考。

直到蒼老的納吉爾伯爵緩緩出聲。

「西邊的孬種們總算又硬氣了一回,」這位亂石陵與哈廷郡伯爵長嘆一聲︰「然而,歷史總是一再重復,人們依舊記不住教訓。」

也許埃克斯特的國務似乎稍稍吸引了一下伯爵們的注意,也許是事關他們曾經的戰爭,總之,伯爵們不再糾結在那個「祈遠城恥辱」上,就連柯特森伯爵也只是冷哼一聲,然後轉過頭來。

看來……泰爾斯觀察著大家的神情,心中一沉︰

他們都分得清輕重緩急。

只是,對于伯爵們而言,真正重要的事務,也許不僅僅是自由同盟。

「自由同盟。」

「那群懦夫不敢單獨這麼做的,他們的背後是誰在支持?」一直以來默不作聲,似乎事不關己的那位獨臂伯爵,克爾凱廓爾皺起眉頭︰「又是那群長耳朵?」

「不,」伊恩似乎稍稍找回了正形,這讓祈遠城使團們放松了不少︰「白山很平靜,我們沒有收到關于白精靈們的任何異常情報。」

「我還記得二十年前,」林納伯爵依舊面不改色︰「同盟的那些孬種只有雇佣軍幫他們打仗,撕開他們的戰陣比撕紙還容易,攻破他們的城牆也就是爬個梯子的功夫。」

「祈遠城完全能自己解決。」

「只要他們不派小丑出戰。」柯特森伯爵不屑地加了一句。

伊恩露出笑容。

「裝模作樣的戲碼不就要再演了,諸位,」龍霄城攝政,里斯班伯爵拍了拍手,他肅顏開口,話語擲地有聲︰「我相信,你們都不是傻子,你們很清楚,這場棋局的關鍵在哪里,就連自由同盟背後的人,你們也心中有數。」

五位伯爵都眯起眼楮,注視著里斯班。

伊恩咳嗽了一聲。

「諸位,相信你們都知道……」

「查曼王正在壓迫凌虐他領內的貴族,」來自祈遠城的子爵閣下嘆了一口氣︰「祈遠城,以及我們志同道合的同伴們,比如戒守城、麋鹿城,正在為了這一不幸而奔走。」

伊恩揚起眉毛︰「而現在,我們需要龍霄城的支持,來告訴整個王國︰國王不能為所欲為。」

「自由同盟的事件是其中的插曲,卻不能忽視。」

「所以,我才在這里。」

大廳里沉默了一瞬間,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最前方的那六位伯爵。

但伊恩得到的回答卻並不是那麼積極。

林納伯爵冷冷開口︰「那就去找國王吧,也許你們給了國王他想要的東西,自由同盟就會乖乖低頭了。」

伊恩微微皺眉。

「少來打擾龍霄城,」柯特森冷哼道︰「這不是我們的戰爭,至少不是現在。」

泰爾斯皺起眉頭︰他們都看得明白。

他們只是……

里斯班伯爵適時地開口了︰「但這就是我們的戰爭,不能逃避。」

積威數十年的前首相大人,讓所有人都凝重地看向了他。

只听里斯班重重地道︰「二十年前,龍霄城用鮮血回應了自由同盟的反叛,這是龍槍家族的光榮過去,是先王努恩威嚴的證明——我們就是埃克斯特的領軍者,責無旁貸。」

納吉爾伯爵看著凜然開口的里斯班,不禁眯起眼楮。

老朋友。

「何況,事關沃爾頓家族的尊嚴,以及天生之王的榮譽,」里斯班寒聲道︰「當西方再次生變,沃爾頓家族不能對之坐視不理。」

「別忘了,我們是北地人。」

「更是龍霄城的北地人!」

「我們從不逃避!因為我們重視榮譽多于生命和利益!」

大廳里沉默下來。

泰爾斯用余光看見,伊恩不以為然地輕嗤了一聲。

壓力滿載的塞爾瑪終于泛出了笑容,她感激地看著里斯班。

「說得對,夏爾,我們有必要像二十年前一樣,出兵西部,重振龍霄城的赫赫威名,」女大公像是松了一口氣︰「至于查曼王的……」

就在此時。

「當然!」

里斯班伯爵的對面,女大公右手第一位的納吉爾伯爵開口了。

「我們當然願意為埃克斯特的榮辱,為您的榮譽出戰,女士。」

他蒼老的聲音無損他的威嚴,一瞬間甚至讓泰爾斯想起那位曾經的天升之王。

納吉爾像一位資深的長者,循循善誘地道︰「可是作為深受先王恩情,也效忠沃爾頓家族的封臣,我有責任,也有義務提醒您︰多想一步。」

塞爾瑪繃緊了臉色。

泰爾斯捏緊拳頭,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

「循著父祖的足跡,出兵西方,也許確實能讓人稱贊您,甚至傳為美談。」

「但出戰之後,當我們贏得勝利,重新把自由同盟的城牆拆掉之後呢?」只听納吉爾環視全場,輕聲道︰「我們,龍霄城也不過就是一個在祈遠城和黑沙領之間來回擺蕩,受人利用的棋子罷了。」

伊恩挑了挑眉毛。

塞爾瑪臉色一緊,有些焦急,她正要開口︰「可是……」

「是的,也許您保護了龍霄城的尊嚴,讓人稱贊一句‘還算不賴’,」納吉爾不緊不慢地打斷了他的封君︰「但龍霄城真正能得到的,又是什麼呢?」

滿廳的貴族們都沉靜地听著他的話。

特別是其他五位伯爵——里斯班尤其臉色難看。

納吉爾繼續道︰「重新號令埃克斯特的權力?」

「還是祈遠城送來的戰利珠寶?」

「抑或是來自黑沙領的一張國王嘉獎狀?」

他的聲音回響在大廳里。

納吉爾雙目如電地注視著女大公。

塞爾瑪咬了咬下唇,求助般地看了泰爾斯一眼。

但泰爾斯在這一刻無能為力。

「二十年前,我的祖父就是這麼做的,他收獲了……」女大公有些慌張。

她又被打斷了。

「那時他是國王,您的祖父,努恩和我們都代表著整個埃克斯特,」納吉爾慢吞吞地道︰「現在?」

只見納吉爾長嘆了一聲,在所有人凝重的眼神中顫巍巍地站起,看向女大公身後的戮魂槍。

眼神充滿沉痛而懷念。

「現在已經不是二十年前了,女士。」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卻帶著難以忽視的悲哀︰「龍霄城也早就沒有國王了。」

那一刻,泰爾斯重新打量起這位年老的伯爵,心中警訊不斷。

他預感到了對話的走向。

糟糕。

這家伙……

絕對是位不輸給里斯班的狠角色!

「我們已經吃盡了外人帶來的苦頭,」納吉爾回過頭,聲音變得冷漠︰「何必再為人前卒,去趟這趟渾水?」

大廳里響起不少人的竊竊私語。

女大公則不知所措。

「吃盡了苦頭?老朋友,」里斯班死死盯著納吉爾︰「你這是什麼意思?」

接過他話頭的人是林納伯爵。

「他說得還不夠明白嗎,」林納的誅心之言一如既往︰「六年前,新國王連帶著四位大公一起,幾乎是強令著確定了龍霄城的歸屬,埃克斯特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大公。」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一個座位上。

那里,塞爾瑪的臉色越見蒼白。

納澤爾搖了搖頭。

「我沒有不敬的意思,女士,」他對著座位上的少女露出一個滿懷歉意的微笑,語氣里有著失望︰「但我們不再是那個強大的龍霄城了。」

「六年里,封臣士氣低落,軍心渙散,貴族一盤散沙,難以團結。」

「而像是黑沙領和祈遠城這樣的對手,現在都能大搖大擺地走進城里來刺探我們,在英靈宮里侮辱我們。」

伊恩正要說點什麼,卻被泰爾斯一把扣住肩膀。

「不,」王子皺起眉頭︰「還不是時候。」

納澤爾伯爵扣緊雙手,表情凝重︰「從那一天起,整個埃克斯特都把我們看扁了︰一個女孩坐在大公寶座上,跟我們一起,無力地看著經歷了災禍、王薨、外軍肆虐之後,破敗淒涼的龍霄城。」

女大公死死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他的對面,里斯班的目光之利,幾乎能放出閃電。

「您要我們出兵,維護沃爾頓的尊嚴,重振龍霄城的聲威,來重新贏得我們在埃克斯特的一席之地,當然可以。」

「也必須如此,」納澤爾點了點頭,重新恢復了恭敬和淡然︰「但您也許忽視了,我們所面臨的更大的危機,也忽視了真正重振聲威,穩固龍霄城的辦法。」

「你在說什麼?」承受著滿廳的目光,女大公艱難地開口︰「真正的方法?」

納澤爾搖了搖頭,並不言語。

「我想,伯爵他是在說……六年了,在他人看來,龍霄城的大公是個年幼而弱小的孤女,既無丈夫也無子嗣,沃爾頓家族搖搖欲墜……」柯特森不無諷刺地開口道︰「就連我們,龍霄城的封臣自己,都覺得我們已如西山落日……」

大廳里的氣氛越來越讓人難受。

泰爾斯看著台上無力蠕動著嘴唇的塞爾瑪,就像案板上無力掙扎的魚。

他的牙齒越咬越緊。

「你們在指責我?」塞爾瑪艱難地開口。

啪。

納澤爾拍響了雙手。

「不,我們關心您,在乎您,女士。」納澤爾用溫和的語氣道︰「正如我們熱愛龍霄城,效忠先王陛下。」

「因此我們需要您變得強大起來。」

「龍霄城不能再在虛弱與動蕩里空耗,而我也厭倦了跟夏爾無休無止的對抗,我們曾經是生死相托的朋友,現在卻為了您的事情鬧得彼此為敵。」

納澤爾不緊不慢,仿佛一位最稱職的顧問,冷靜而理性地建議道︰「女士,為了龍霄城,您需要一位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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