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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了屬下的回報,坎比達子爵深吸了一口氣。

他轉過頭,重新望向普提萊。

「這是什麼?」坎比達冷冷地道。

普提萊動了動眉毛,沒有說話。

「你們究竟在想什麼?」

坎比達臉色難看,他大踏步走到對方身前,高出半個頭的身高優勢讓他看起來威勢十足,「做了這麼多,就只是……」

「就只是為了送一個七歲的小屁孩去見大公?」坎比達皺緊了眉頭,眼神有如寒芒,銳利而冰冷。

普提萊緩緩吐出了一口氣。

他十分想念懷里的煙斗和煙草,可惜,被綁縛的雙手讓他只能望煙興嘆。

副使先生只得磨了磨牙齒,聊解煙癮。

「那您看來,此時的我們應該做什麼呢?」

普提萊揚起頭,毫不緊張地看向對手︰「不顧一切地拼死沖鋒?鋌而走險地實施刺殺?滿城奔走地尋求援助?想方設法逃離危險?還是試圖與你們握手言和?」

他聳了聳肩,似乎這只是一場輕松的老友談話。

坎比達深吸了一口氣,把精神松弛下來,抑制住對意外的驚愕與憤怒。

憑著周到細致的籌謀與眼光廣闊的遠略,他以一介勛爵之身向上爬升,在黑沙領的一眾本地封臣里贏得了如今的地位,成為大公的首席智囊。

在大公的計劃里,遇到了意外,任何人都可以慌張、憤怒、瘋狂——像個普通而典型的北地人那樣。

只有他不能。

不能。

為了他們心中的偉大未來。

那個月兌離了沉重枷鎖,擁有無限可能的未來。

念及此處,坎比達臉上的寒意稍解。

「不可能。」子爵閣下的嘴里緩緩地冒出這個詞。

普提萊微微挑眉︰「嗯?」

坎比達搖了搖頭。

「你們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一個孩子身上——這又不是傳奇小說。」

「你們在耍什麼鬼把戲?在指望什麼?」坎比達子爵輕哼一聲,臉上浮現詭異的微笑︰「還是說那個男孩身上有什麼?凱瑟爾王的信件?某位大公的承諾?強大的傳奇反魔武裝?特殊的煉金球?甚至黑蘭女皇的敕令?或者干脆他就只是一個替身,用來引開注意?」

普提萊放下了一邊的眉毛,玩味地瞥了他一眼︰「您似乎不肯相信呢。」

坎比達緩緩地搖了搖頭。

「這麼說吧,子爵閣下,在你的眼里,」副使先生聳了聳肩︰「我們雙方的博弈該是怎樣的呢?」

「兩軍陣前的調兵遣將?籌碼互換的政治謀略?甚至就是最簡單直接的陰謀刺殺?」

坎比達緊緊盯著普提萊的雙目,卻只能從里面找到無盡的深邃與祥和的平靜。

就像那些最老練的政客,最資深的間諜。

子爵輕輕開口︰「無論什麼都好,哪怕把尼寇萊或者你自己送過去,也比把一個孩子送到五位大公面前要來得明智。」

普提萊似乎被逗樂了︰「他可不是一般人。」

坎比達後退了一步,歪著頭盯著普提萊。

「也許在你們的復興宮里,那個孩子能按照國王給好的劇本走,配合你們的演出,掙下早慧的名聲,」坎比達輕嘖了一聲︰「但在這里——面對北地人,你們會後悔的。」

普提萊抬起頭,迎向坎比達戲謔的眼神。

「也許在您看來,隕星者的不凡身手能沖殺敵陣乃至扭轉戰局,鄙人的一二謀略也足以鬧得你們手忙腳亂。」

「但其實我們都心知肚明,」星辰人的副使慢悠悠地道︰「這局棋的關鍵從來不是這些邊邊角角,細枝末節。」

「決定勝負的一戰,才剛剛開始。」

很好。

星辰的副使在背後搓了搓手指。

他于心里默默地道︰至少,這位子爵大人對我們的舉動措手不及。

也就是說,在情報上,黑沙領和我們回到了同一個起點……

他們再也沒有辦法通過事先的準備與隱秘的行動,一步步獲取不可逆轉的優勢。

從這一刻起。

普提萊閉上眼楮,然後緩緩張開。

泰爾斯•璨星,你將面臨最公平,也是最殘酷的決斗。

你會怎麼辦呢?

坎比達的臉色沉了下來。

他冷冷地看著星辰人,好半晌才幽幽開口︰「決定勝負的一戰?」

「而那個男孩有什麼籌碼呢?」

子爵閣下輕聲道︰「你不了解大公閣下是什麼樣的人,不知道他擁有什麼樣的力量,不清楚他究竟是站在何處,居高臨下俯視著這個世界。」

坎比達眯起眼楮,語氣肅穆︰「在壓倒性的力量面前,一切陰謀詭計都是蒼白的。」

普提萊沒有說話,但他听完這句話後,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著坎比達,嘴角微微翹起。

他慢慢露出一個笑容,隨後發出連續不斷的笑聲。

坎比達子爵瞳孔微縮。

普提萊的笑聲還在繼續。

「你在笑,」坎比達淡淡地道︰「你不認同?」

笑聲持續了好幾秒,普提萊才深深吸入一口氣,停下了肌肉的抽動,露出奇妙的表情。

「我以為,即使是為人謀劃,到了你我的層級,也該多多少少有些覺悟了才對,」他看著坎比達的臉色,微微擺首︰

「壓倒性的力量?」

普提萊不以為然地嗤笑一聲︰「會說出這句話的人,大多是對力量一無所知的弱者,或者追尋力量而不得的可憐人。」

坎比達的表情慢慢僵硬起來。

普提萊輕挑眉毛,繼續道︰「正因他們從未了解力量,所以,他們只能用貧乏的想象和自欺的假設,去描繪他們從未獲得之物,無限夸大力量的萬能,來填補心中的空虛,開月兌自己的失敗。」

「就像弱小的凡人,習慣了將他們從未見過的神靈,描述成無所不能的生命。」

坎比達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然而,只有真正擁有力量,體會過力量的強者才知道。」普提萊眨了眨眼,舉頭看向天花板。

「所謂壓倒性的力量,」普提萊緩緩地嘆了一口氣,眼神里露出少見的緬懷與痛惜之色︰

「從來就不存在。」

坎比達若有所思,一動不動。

幾秒鐘後。

「不愧是曾經在龍吻學院待過的人,」子爵閣下輕聲開口︰「詭辯的口才真好。」

普提萊微微一笑︰「謝謝。」

「他只是個孩子,」坎比達緩緩搖頭,露出玩味的笑容︰「有大公閣下在,他什麼也做不了。」

「他不只是一個孩子,」普提萊很快回應了他,副使的眼里有著無限的光彩︰「他是泰爾斯•璨星。」

坎比達嘲諷也似地笑了一聲︰「那里是最公平的戰場,無論是帝室或是璨星的血脈,都不會給他帶來任何幫助。」

普提萊輕哼一聲。

「對,最公平的戰場,」普提萊眯起眼楮,輕輕點頭︰「以拉薩•坎比達。」

「您為什麼追隨黑沙大公呢?」

坎比達微微一怔。

「是因為倫巴家族的血脈正統?是因為黑沙領的強大底蘊?是因為大公的地位使然?還是因為您踫巧出生在了黑沙領?」

普提萊搖了搖頭,閉上眼︰「同理,子爵閣下。」

「王者不以血脈為尊,」普提萊深吸一口氣,緩緩睜眼︰

「那孩子最大的籌碼,從來都不是他的血脈和出身。」

沉默。

兩人四目相對,如劍刃相交。

坎比達皺起眉頭。

該死。

這家伙……

一點口風都問不出來。

坎比達悄然握緊了拳頭。

他們究竟對我們的計劃和手段了解多少?

不。

坎比達心里忽然微微一動——也不是全然沒有。

至少,看他的這副樣子……

他們根本不在乎大公的力量——這很可怕。

但更可怕的是,他們甚至不在乎自己的力量。

因為……

坎比達眼前一亮。

他猛地扭過頭,急急地對著身後的屬下道︰「傳話給大公閣下!」

普提萊微微蹙眉。

「他們的目標不是我們,」坎比達深吸一口氣,竭力冷靜地道︰

「而是利用其他大公們的恐懼……」

「把他們變成我們的敵人!」

普提萊的臉色微變。

「還有,派兩個小隊去頂層的煙囪——我不允許哪怕一只蒼蠅蹲守在那里!」

坎比達的屬下領命而去。

「真是印象深刻,」普提萊微微揚眉,言語中有著壓不住的驚訝︰「坎比達子爵。」

坎比達回過頭來,他臉色凝重地看著自己的對手︰「彼此彼此。」

「尼曼勛爵。」

————

五位大公目不轉楮地盯著他。

直到他把臉上的黑灰清出一塊看得清樣貌的地方。

尷尬。

對此時此刻,這是泰爾斯唯一能找到的形容詞。

「有人能解釋一下嗎?」

特盧迪達大公吹了聲口哨,臉色微妙地看著泰爾斯,又轉向幾位大公,像是尋求幫助似的︰「關于從英靈宮的壁爐里莫名其妙鑽出來一個星辰王子的故事?」

「如我所言,」羅尼大公側著頭,對倫巴冷哼道︰「驚喜永遠不會遲到。」

倫巴面無表情地看著狼狽的泰爾斯,眼里充斥無盡寒意,幾乎要漫溢出來了。

頂著五位大公的目光,不知是因為煙囪還是因為緊張而呼吸窘迫的泰爾斯,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

冷靜,冷靜,泰爾斯。

他捏緊了拳頭。

我已經來到了這里。

最終的戰場。

他想起所有出發去為他引開注意,拉開空間的人。

只要我贏了,他們就能活下來……盡可能多地活下來。

泰爾斯心情沉重地抬起頭,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個大公。

首先。

要打開對話。

「相信我,如果不是我們的倫巴大公,用重兵封鎖了從城閘到這里的幾乎每一條路,把你們諸位關在一個隔絕外界的小籠子里,」泰爾斯竭力控制著自己的聲線,讓它听上去顯得輕松愜意,同時盡力提醒著每一位大公他們的處境︰

「其實我更願意衣冠整齊地,在會客室與諸位相見。」

羅尼大公眯起眼楮,不冷不熱地笑了一聲,奧勒修則一臉凝重地看著他。

「我很佩服你的勇氣,孩子,」羅尼輕聲道︰「但你來錯了地方。」

「你闖入的是英雄大廳,是埃克斯特五位大公莊嚴議事的場所。」

他臉色一厲︰「你侵犯的是北地人的尊嚴。」

泰爾斯心里咯 一下。

氣氛不太對。

他皺起眉頭,仔仔細細地回想小滑頭、尼寇萊還有普提萊跟他說的那些話。

「侵犯尊嚴?」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會比一位埃克斯特大公弒殺君王,踐踏共治誓約更嚴重嗎?」

五位大公齊齊臉色一肅。

幾人對視一眼。

「小心,孩子,」奧勒修冷哼一聲,向著他怒目看來︰「有時候,說錯話可是會要命的。」

泰爾斯輕笑了一聲,硬挺著脖子。

五位大公的眼神讓人難以忍受——尤其是來自倫巴和羅尼兩人的。

「我不知道各位是否已經知曉此事,但努恩陛下確已不幸身故。」泰爾斯竭力攥緊拳頭,以防自己的呼吸超過上限,使得聲音發抖。

「但我就在那兒,親眼所見。」泰爾斯斬釘截鐵地道。

特盧迪達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泰爾斯小心觀察著他們的表情。

「而那個事發之後才蹊蹺趕來,操縱了從災禍入侵到刺殺君主的幕後黑手,」第二王子咬緊牙齒,甩出下一句話︰「就站在你們中間,試圖說服你們,為他遮掩罪行,收拾殘局,與其同流合污。」

泰爾斯踏前一步,神色凝重地看著倫巴。

「查曼•倫巴,」他嚴肅地道︰「你們真的想與這個弒君者為伍嗎?」

「即使他打破了你們的鐵律?」

「成為大公里最不安定的因素?」

一秒過去了。

兩秒。

三秒。

出乎泰爾斯的意料,幾位大公只是神色古怪地看了倫巴一眼。

仿佛遇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

泰爾斯的心里咯 一下。

他本能地覺得有些不妙。

萊科大公用力地咳嗽了一聲,然後蹙眉轉向倫巴︰「這是你演出的一部分嗎,查曼?」

倫巴依舊是那副不苟言笑的冰冷面容。

「不,這是意外。」他冷冷道,目光從未離開過泰爾斯。

心中忐忑的泰爾斯向倫巴看去,露出一口白牙。

怎麼了?

不。

泰爾斯告訴自己︰他得主動一些,試探對手。

「嘿,查曼,我費盡辛苦趕來這里,」第二王子用力擠出一個笑容,用見老熟人的口吻說道︰「不請我喝一杯嗎,老朋友?」

泰爾斯揚揚眉毛︰「你在要塞前提出要和我結盟的時候,不是還欠了我一杯黑麥酒嗎?」

四位大公的眼神或明或暗地轉向倫巴。

倫巴冷哼一聲。

「當然,我為你準備好了酒杯。」黑沙大公平靜地輕聲道。

泰爾斯露出疑惑的神色。

下一刻,倫巴眼神一厲,然後陡然提高了音量︰「衛兵,進來兩個人。」

話音落下。

泰爾斯臉色一凝。

廳外傳來了一聲詢問︰「萊科大公?」

「照查曼說的做吧,」禿頭的老大公呼出一口氣,搖搖頭,看著泰爾斯的眼神盡是戲謔︰「送我們的一位客人出去。」

泰爾斯臉色大變!

搞什麼?

連對話都沒法打開?

怎麼不按套路出牌?

「等一等!」

第二王子急急地舉起雙手,向著其他四位大公道︰

「至少听我說完,關于弒君者,關于他想裹挾著埃克斯特,壯大自身……」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他被打斷了。

「哦,弒君者查曼•倫巴啊,」特盧迪達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听說過,努恩王死得有些可惜。」

「謝謝你,我們知道了。」

「星辰的殿下。」

那一刻,泰爾斯心頭一涼。

怎麼了?

他們——大公們,為什麼?

泰爾斯恍惚地呼吸著。

其他大公們都臉色微妙,仿佛毫不意外。

奧勒修冷冷地看著他,目光逼人。

萊科大公眼神空洞地望著地磚,似乎毫不在意。

特盧迪達的笑容宛如毒藥,令人心寒。

就連初次見面時仗義執言的羅尼也只是面無表情。

唯有倫巴對他露出人的冷笑,就像勝券在握的賭徒。

廳外傳來了衛兵的腳步聲。

那一秒里,泰爾斯臉色蒼白地咽了一口唾沫。

不。

不,他們不該是這個反應。

一瞬間,他突然明白了過來。

他們剛剛的那些話,什麼「為了埃克斯特」,並不是普通的話語。

大公們和倫巴,已經達成了協議。

倫巴究竟跟大公們說了些什麼?

利誘?承諾?威脅?共謀?

甚至能讓他們罔顧弒君的大罪,不顧埃克斯特的傳統與穩定?

讓他們對倫巴擁兵逼宮的舉動視而不見,選擇跟一個危險的凶手同謀共舟?

廳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那是來押送他出去的人。

泰爾斯難以置信地看著大公們——他們依然在淡淡冷笑。

仿佛此時此刻,目瞪口呆的泰爾斯只是一個小丑。

那一刻,站在英雄大廳里的泰爾斯突然意識到,他要面對的任務是何等艱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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