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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迪斯廳。

飄著小雪的訓練場上,一個小小的身影執著沉重的厚木劍盾,在腳步交錯與劍盾格擋間,擊開面前一個衛兵的木劍。

泰爾斯氣喘吁吁地支著木劍,重新直起身子,大喊道︰「再來!」

他的練習對象,閔迪斯廳的璨星私兵首領,喬拉正為難地看著泰爾斯。

「殿下他這樣有多久了?」

訓練場的一側,基爾伯特•卡索伯爵一臉擔憂地,問著身旁的一個璨星私兵。

「早上到現在,訓練已經持續三個小時了,大人。」衛兵同樣擔憂地道︰「而昨夜,殿下書房里的燈,整整亮了一宿……喬拉大人甚至讓我們通宵守在門口,里面無論發生什麼動靜,都要第一時間沖進去。」

基爾伯特嘆出一口氣。

昨天那次不同尋常的使節會見過後,第二王子就回到了閔迪斯廳。

基爾伯特則接到陛下最緊急的命令︰為王子殿下的北上出使,做好最周全的準備。

畢竟,健壯的信鴉,來回永星城和龍霄城用不了幾天……他們隨時可能出發。

昨天一整天,他與一眾官員和大大小小的領主貴族,都在各種事務——從殿下的侍從官、出行日程到國書措辭,甚至還有北境公爵下獄後的北境善後事宜等——里忙碌著,直到現在才有空來閔迪斯廳看一眼。

但真正讓基爾伯特擔心的,是泰爾斯的精神狀態——畢竟,不是每個孩子,在被父親作為籌碼,拿去平息戰爭的時候,都能平靜面對。

比如現在,殿下他大概正在為陛下看似無情的決定而……

基爾伯特抬起頭,驚訝地看見泰爾斯喘著粗氣,擺了擺手,扔下手里的劍。

「休息一會兒,吃午飯去——都練了這麼久了,你怎麼沒提醒我。」泰爾斯擺擺手,疲憊地道。

如釋重負的喬拉連忙點頭答應,而泰爾斯則開始解開手里的盾牌。

基爾伯特快步走上前去。

「殿下,」前外交大臣小心翼翼地道︰「恕我直言,您舊傷未愈,實在不應如此……耗費身體。」

「不必擔心,基爾伯特……看,我的傷都好得差不多了,」泰爾斯熟練而迅捷地月兌下左邊的盾牌,活動著自己的左臂,齜著牙道︰「短短三天……也許我真的是某種怪物也說不定。」

基爾伯特頓時語塞,他沉著臉道︰「殿下,請不要這麼胡思……」

「好了好了——畢竟是我自己的身體,又在這個世界上活了好幾年……」泰爾斯打斷他,嗤笑一聲︰「難道我還不知道嗎?」

「這種奇怪的體質,多半是因為,我那個比魔能師還要神秘的母親吧?」

泰爾斯笑著道,一邊細細觀察著基爾伯特的神情。

他期待著從對方的反應里看出點什麼。

是的。

從到閔迪思廳不久,國王談及他母親時那古怪的態度開始,泰爾斯一直都在懷疑。

從古怪神秘的魔能,到奇怪的大腦思維,無緣無故的記憶閃回,再到簡直不像人的身體恢復力……

還有最可疑的一點……自己被璨星王室尋回之後,無論他想不想,都無法掩飾的屬于「穿越者」的異常——無論談吐、見識、反應,還是短短一個月內熟識文字的學習能力,泰爾斯都自知是極不尋常的。

然而,無論是基爾伯特還是他那位名義上的父親,除了初始的驚訝之外,卻對此反應寥寥,似乎本來就該如此。

似乎泰爾斯生來就該是這副模樣。

尤其是第一項和最後一項,再結合上李希雅與國王的態度,他幾乎可以百分百地肯定︰這與自己那位素未謀面的母親有關。

讓一國之王和神的代言者忌憚到不願提及,瑟蘭婕拉娜——她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

當然,泰爾斯對此早就有了一個結論。

想想約德爾在閔迪思廳,想想亞倫德在復興宮所說的話吧。

跟災禍糾纏在一起的家族。

泰爾斯看著自己的九芒星徽記,嘆了一口氣。

他的母親很有可能是一位……

一直到確認以前,他都竭力不朝這個方向去想。

但他必須去探究這個答案——從國王和李希雅的異狀,到他的中間名,他不願意放過任何可能的資訊。

哪怕結果可能不太好。

基爾伯特深深皺起眉頭。

果然。

殿下他,早就開始懷疑了。

「殿下,」基爾伯特吐出一口氣,搖頭道︰「我不方便置喙您的出身,但您要知道,您身上繼承自陛下的璨星血脈,也是源自遠古帝國、綿延到最終帝國,是人類史上最高貴的血統——帝室血脈,卡洛瑟家族……也許此等古老、偉大的血統里還蘊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泰爾斯暗嘆一聲︰果然是外交官,從表情到措辭——滴水不漏。

只好另外想辦法去「小蝌蚪找媽媽」了。

「行了,不必擔心我想太多,」流著汗喘著氣的泰爾斯坐下來,抖動著自己的靴子,把里面的沙子倒出來︰「反正暫時也不是什麼壞事。」

而且,血統、種族,怎麼可能會有高下之分嘛。

于是穿越者愉快地道︰「至于我的母親——反正我總有一天會知道,而我的當務之急,是北邊那個飄著龍旗的國度。」

基爾伯特一怔,他瞥了一眼遠處收拾著訓練器具的喬拉,又為難地看向泰爾斯︰「殿下,我想,陛下昨天派您出使時所講的話,絕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知道,國王他有自己的考量。」泰爾斯抖下最後一靴子沙土,從地上爬起來。

基爾伯特擔憂地看著他︰「正是……所以,您完全不必如此地……額……沮喪……」

「什麼?」

泰爾斯蹙起眉頭。

但他隨即明白了什麼。

「怎麼?」

穿越者轉過頭,失聲而笑道︰「你以為我剛剛的劍術練習……是在自暴自棄,或者發泄怒火嗎?」

基爾伯特挑了挑眉毛。

「我的天……」

泰爾斯一拍腦袋,苦笑道︰

「唉,既然都要去那個陌生的國度了……我怎麼樣也要把自己準備好吧,雖然七歲的身體做不到什麼,但至少我要把北地軍用劍術練熟,學會騎馬,遇到危險時,至少知道如何保命,不是嗎?」

「如果運氣好,練出了終結之力……」

基爾伯特忍不住打斷他︰「殿下,即使在有著特殊訓練傳統的終結之塔里,有著特殊際遇,從而提早覺醒終結之力的人,最年輕的記錄也要到十二歲——一般而言的覺醒時間是十六歲……而七歲……額……」

泰爾斯聞言,尷尬地干笑一聲。

他撓著頭,訕訕地低聲道︰「是麼,我還以為這就跟刷熟練度一樣呢。」

「但是,」可基爾伯特依然懷疑地看著他︰「您真的……知道並毫無芥蒂地……理解陛下的用意?」

「開什麼玩笑,好歹我也是個抗壓能力MAX的研究生——咳咳——心理素質過硬的第二王子……」泰爾斯不以為意地拍拍身上的塵土,往書房走去,準備開始午餐和文字功課︰

「好吧,其實在听到他說要殺了我,來補償埃克斯特的時候,確實被嚇了一跳。」

「但我用了一個晚上,翻文獻查資料——閔迪斯廳的資料實在太少了,排列也不科學——好歹明白了一些陛下的打算。」

基爾伯特注意到,泰爾斯在稱呼凱瑟爾五世時,不是用「國王」就是用「陛下」,他在心底默嘆一口︰果然,殿下對于陛下的認可……還是有所芥蒂嗎?

「想听听我的看法嗎——關于我前往埃克斯特的事情?」泰爾斯捏著酸痛的脖頸,齜牙咧嘴地道。

基爾伯特恭謹地微微一躬︰「鄙人洗耳恭听。」

————————————

黑暗中。

莫拉特那獨特而嘶啞蒼老的聲音沉沉地傳來︰「這都讓他跑了?」

回答他的是嗓音輕快明亮的拉斐爾︰「我們的人也覺得很奇怪——似乎那個怪醫生已經看穿了陷阱,毫不猶豫地回返,暗殺組的人手撲了個空。我們幾天來一直在埃克斯特與星辰的東部邊境,也就是福瑞斯家的孤老塔與特盧迪達家的再造塔之間逡巡,但再也沒有拉蒙的蹤跡。」

莫拉特把下巴抵在雙手之上,細細沉吟著︰「即使傳承已經滅亡了六百多年,但法師就是法師——無論如何高估也不為過,但他明顯是有備而來……」

黑先知微微抬頭︰「我們的羅網不可能撲空,他一定有幫手……黑劍暫且不提,兄弟會的另外兩大殺手呢?反彎刀和獄鎖鐮?或者接近極境的琴察和羅達?」

拉斐爾無奈地搖搖頭︰「我們由始至終,都沒發現反彎刀和獄鎖鐮出現在附近的消息,其他兄弟會干部的援手也絲毫不見,不過……」

拉斐爾微微蹙眉。

莫拉特目光一凜。

拉斐爾繼續道︰「倒是最近一周里,六大巨頭的安東和羅達都回到了永星城——除了‘頭狼’拉贊奇•費梭還在南方之外,琴察、羅達、蘭瑟、安東和莫里斯,六巨頭里的五人都齊聚王都……」

莫拉特猛地舉起手,止住了拉斐爾的報告。

他的表情不斷變幻,在停頓了幾秒之後,黑先知深深呼出一口氣。

「五人齊聚?」

「哼。」

莫拉特閉上眼搖搖頭︰「我知道拉蒙的幫手是誰了,不是兄弟會里的人。」

拉斐爾目露疑惑。

莫拉特輕輕睜眼,目光里盡是犀利︰「先把消息露給我們的是‘暗室’,而秘科的精銳暗殺組卻在兩國邊境撲空——這不是明擺著的麼。」

拉斐爾恍然抬首。

莫拉特沉默了很久。

「呵呵,」黑先知輕笑道︰「看來,拉蒙根本不是什麼法師,我們,又被北邊的那個老太婆擺了一道啊。」

「但她用假消息來吸引我們的注意,絕非毫無理由……她幫助的是兄弟會,那麼後者……究竟想掩蓋些什麼呢?」

「把北邊的人手撤回一半,重點排查這幾天兄弟會的動靜……五人齊聚絕非毫無來由……「莫拉特啞然失笑︰「居然敢跟埃克斯特的‘暗室’做交易,蘭瑟這小子,不愧是諾福克之外,我最出色的弟子啊……」

就在此時,拉斐爾手邊的一個黑布覆蓋的籠子里,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響聲。

拉斐爾面無表情地打開籠子。

里面探出一個似鳥又似鼠的,拳頭大小的頭顱,渾身沾著鮮紅色的黏液,張開帶尖牙的嘴,遞出一片紙,又迅速地縮回去。

莫拉特看也不看那個猙獰、奇怪而詭異的生物,只是盯著拉斐爾。

後者看著小小的紙片,臉色越來越差。

拉斐爾放下紙片,臉上前所未有地凝重。

「我們收到報告,血瓶幫八大異能戰士為首的兩位,「幻刃」凱薩琳和「紅蝮蛇」涅克拉,一前一後地出現在萊沃爾城。」

「而兩天前,我們在鄰近的,鋼之城的眼線……」

他沉重地道︰「發現了,血之魔能師的蹤跡。」

莫拉特瞳孔猛地一縮!

「看來,釣到了大魚啊……」莫拉特露出笑容。

拉斐爾沉吟著,自言自語道︰「可是……居然藏在鋼之城……這麼多年……難道列王廳的矮人們一無所覺嗎?」

莫拉特閉眼搖了搖頭︰「因為落日女神的緣故,三百年來,列王廳跟黑蘭女皇的關系越來越差,燃風之炮更是蹊蹺地陷入冷卻狀態——他們手上連一件能用的傳奇反魔武裝都沒有,就算知道了,也只能裝聾作啞。」

拉斐爾皺起眉頭,輕嗤一聲。

「確定是血之魔能師嗎,具體的回報呢?」黑先知捏緊手里的拐杖,凝重地道。

但他隨即注意到,拉斐爾只是臉現悲哀,嘆出一口氣。

年輕的白衣人低下目光,攤開那一張紙。

「沒有回報。」

他沉沉地說。

莫拉特猛地抬頭,鋒利難擋的目光直直刺向拉斐爾。

等待著他的解釋。

年輕的白衣人吐出一口氣,幽幽道︰

「我們之所以發現了血之魔能師……」

「是因為……」

「我們從鋼之城到萊沃爾城,一整路的眼線……三十四人……」

「全部罹難。」

拉斐爾默默地道。

「而且……」

「血肉四散,無一全尸。」

「吻合我們記錄中……血之魔能師的風格……」

他沒有再說下去。

半晌。

莫拉特深深嘆了一口氣。

「它在向秘科示威︰王都之外,它隨時能找到我們每一個人。」

「果然,是那個該死的……」

他嘶啞地道︰

「殺人狂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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