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天空湛藍, 雲朵雪白。
一架客機自京市機場出發,升向高空。
南市和京市,一南一北, 航程大概有兩小時五十分鐘,頭等艙內已然坐滿, 阮茶和傅忱二人坐在第一排。
因著前兩天熬夜忙全息網游的事情, 兩個人都在合眼睡著。
【阮茶同學,本統探測出傅忱同學已經入睡,但很淺, 聲音稍大些,估計就能醒來。】
軟糯的電子音在阮茶的耳畔傳來。
下一刻, 正合著眼的阮茶, 驀地睜開眼,一雙漆黑的杏眸里瞧不見丁點睡意。
阮茶極輕地偏頭去看傅忱,他身上蓋著薄毯,微垂的眼睫壓出陰影,平日里有些上翹的眼尾也落了幾分,臉部輪廓比高中鋒銳而成熟些, 眉眼間卻綴著一絲倦懶。
再有一周就春節了,二人在三鯨魚公司忙完了《星球經營手札》網游前期準備工作後, 忙收拾行李坐飛機回南市。
【阮茶同學, 你不睡嗎?】
剛上飛機, 1128系統就被阮茶叮囑,等它探測出傅忱睡覺, 立刻報告,系統一時間有些不懂報告的目的。
等下——!!!
蹲坐在阮茶膝蓋上的糯米團子系統刷的蹦上來,整個團子都被嚇得變形了。
【阮茶同學, 你該不會準備在傅忱同學睡覺的時候,對他醬醬釀釀吧?!】
阮茶︰「……」
1128,老實交代,你平時偷模在網上看了些什麼小說?說來,上次你大半夜不關機在那看金瓶梅就很可疑!
阮茶搖搖頭,懶得和系統在醬醬釀釀上辯論,「1128,你不一向對人類的情緒感知明顯嗎?你沒覺得傅忱前段時間情緒不正常?」
【不正常?傅忱同學沒有不正常啊,除了稍微粘阮茶同學一些。】
本來,在系統眼里,傅忱和其他人壓根不存在區別,唯一讓系統看重的只有阮茶一個人,可自從和殺毒程序完美融合後,系統就不能把傅忱當做外人看待了。
畢竟,若前世沒有傅忱的幫忙,自己早就被銷毀了,同時,也不能在當前時空里扭轉結局,擊敗任輕輕和郁征,為當年的自己犯的錯事做出彌補。
1128系統同樣看重傅忱後,自然關心傅忱的精神狀況和身體狀況,它保證傅忱在精神和身體上都很健康。
阮茶眸色沉沉看著傅忱,神情上瞧不出明顯的情緒,「他太粘人了,他心里似乎有些不安。」
當時在食堂,舍友們說傅忱粘人,阮茶只當听樂子,畢竟她平日里和傅忱出去玩,也黏糊。
可時間一長,阮茶慢慢發現,傅忱對自己,確實比剛入學時,不,準確說,比他們剛確認關系後那段時間粘人。
傅忱的粘,並非那種恨不得天天看見你,讓你時時刻刻報備,讓人很有壓力,喘不上氣的粘,相反,阮茶在傅忱面前,一向舒服自在,幾乎說什麼,傅忱都不曾反對。
可就算傅忱平日里表現的再平和再溫柔,阮茶依舊從他細微的舉止間察覺出一絲不對勁兒。
傅忱。
他似乎害怕自己會在某一天突然消失了一樣。
阮茶伸出手輕柔的撫平他眉眼間的褶痕,嗓音壓的很低,「傅忱……」
【阮茶同學,本統想到一件事。】1128系統在飛機的小桌板上滾來滾去,【另一個時空的阮茶同學,在回到梁家的第二年出事,從時間上推算,當前時空,阮茶同學同樣在梁家待了兩年。】
當前時空,阮茶因著跳級僅上了一年高中,算上大學的一年,的確待了兩年。
【兩個時空的同一個人,理論上,情緒能輕微的影響。】
【倘若有織夢卡在,像阮茶同學,你能看見另一個時空的阮茶希望當前時空的你看見的事,倘若沒有,在某個特有時間點上,一個人心中可能生出某種預示。】
在系統的大數據統計下,未來時空的人類中,有些具有預知能力,在于平行時空的他們,已然經歷了一次。
兩個時空的時間不同,自然有人在經歷後,因某些原因,讓另一個時空的自己預知。
1128系統內部數據庫中,有殺毒程序留下的一些有關前世的回憶,原來在前世,阮茶出事後的一段時間里,傅忱的情緒都很低落。
阮茶听完系統的猜測,再看睡覺時眉宇都微微皺著的傅忱,一時也咬不準系統猜測的對不對。
「1128,我記得商城里的織夢卡也能做到人為地創造特殊的夢境?」
【對的,先前作用在阮茶同學身上的幾張織夢卡,屬性高級,能穿梭時空,且有效期永久,唯一的缺點在不能自行創造夢境。】
【若阮茶同學想用在傅忱同學身上,用價格僅需三分之一的中級卡即可,能創造夢境,唯一的缺點在不能穿梭時空且有效期只有一個小時。】
阮茶上大學後也沒閑著,知識能量點積攢了一堆,何況系統商城里1-3月份都在0.1的折扣期,不說中級卡,百來張高級卡同樣能眼楮都不眨的買下來。
在阮茶買下的瞬間,手中登時出現了一張湛藍色的卡片,面積和撲克牌相似,四周繪制著繁復的花紋,有些像兒時日漫里出現的卡牌。
【阮茶同學想創造一個什麼樣子的夢境?】
阮茶垂著眼眸,把玩著手中的卡牌,「如果傅忱真能擔心我某天會出事,會突然消失不見,自然需要創造一個我和他一直相伴的夢境啊。」
說來,阮茶也在嘗試。
若系統猜測的準確,卡牌的確能有作用,若系統猜測的不準,卡牌無用,她就只能親自問一問傅忱了。
三分鐘後,阮茶手中的卡牌化作細碎的光點,絲絲縷縷地纏在傅忱的身上,阮茶說不清有沒有心理作用,在光點完全消失的同時,傅忱眉宇間的褶痕似乎都輕了一些。
其實,阮茶察覺的沒錯,自從訂婚回到學校,傅忱就一直在不安,在害怕。
可具體害怕的東西,傅忱自己卻說不上來,他怕一個錯眼,阮茶在自己眼前消失,怕相約的時間到了,等不到人。
但茶茶又能踫到什麼危險呢?
傅忱在心里問自己,對茶茶來說,最大的危險,郁征,已經死了,曾經同郁征有關聯的郁止言和江欲行,品行都得到了證明,而且他們此刻根本不在國內。
在南市,在學校,阮茶都不曾收到任何不明包裹,也不曾被任何人跟蹤,那麼——
他在怕什麼?
既然說不上怕的東西,他那種希望無時無刻都能看到阮茶的心理,只有一種解釋,「佔有欲」。
傅忱擔心自己不知原因而生出的「可怕的佔有欲」嚇到阮茶,索性把那種情緒狠狠的壓在心里最深的位置。
然而,情緒上壓制住了,舉止上卻控制不住,他想每天見到人,想親眼看見阮茶沒有事。
快二十年的人生里,傅忱第一次覺得有些事正在往不好的方向失控,而自己居然怯懦的做不到阻止。
傅忱記得自己上了飛機,阮茶就坐在他的身側,四周沒有危險,很安全,他看著阮茶熟睡的側臉,不知不覺間,也陷入了沉睡。
四周倏然被黑暗填滿。
下一刻,傅忱發現,自己出現在梁家的別墅大門前,但院子里面的阿姨和園工,臉上全都帶著匆忙和沉重的神情。
他們在說梁老爺子身子骨不行了,他們在說剛認回來的三小姐一家太難,小小姐竟然采取自殺的方式來離開人世。
小小姐?
他們……在說茶茶嗎?
在猜測冒出來的同時,傅忱心口像被一個巨石猛地壓住,壓的他險些喘不上氣,整個人頭重腳輕,眼前一片恍惚。
他伸手捂住胸口,手指緊緊的攥著衣服,心髒脹疼的厲害,剎那間,傅忱覺得自己並非第一次看見眼前的情景。
傅忱完全意識不到自己正在做夢,甚至在夢里,再上天的邏輯都能被自洽,在他看來,自己一直以來害怕的事情——
在眼前發生了。
傅忱似乎能听見從別墅里傳出的一陣又一陣嗚嗚咽咽的哭聲,他踉蹌地推開大門,神情狼狽地往別墅里面跑。
「茶茶,茶茶。」
「傅忱,你干嘛去?」
在傅忱往別墅跑的路上,胳膊倏然被人拽住,他回頭,驚詫的看見在阿姨口中已經自殺的阮茶,正俏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而且——
穿著婚紗。
阮茶晃了晃手里的捧花,一臉無奈的指了指後面的禮堂,「傅忱,我們不剛結束婚禮,準備去度蜜月嗎,你想逃婚啊?」
傅忱不可置信的看著阮茶臉上,緩了緩,又回頭望去,肅穆禮堂,茵茵草地,根本就沒有梁家,也沒有哭聲,一切仿佛都自己的錯覺。
他的耳畔只听見了眾人的祝福和笑聲。
不等傅忱上前抱住阮茶,場景又一變,他看見自己回到了家,在後花園里和個調皮的小孩子下象棋。
傅忱看了看眼前的孩子,再抬眼,望見了正躺在椅子上搖啊搖的阮茶,她有了白頭發,眼角上也有了皺眉。
可傅忱卻覺得,自己那顆落不到實處,像在大海中被海浪沖擊的心,冷不丁地平靜了。
阮茶正在觀察傅忱,想看一看卡牌有沒有用,不等觀察出結果,就看見傅忱搭在椅子上的手,握了握,他幾乎在無意識地低喃,「茶茶。」
幾秒鐘不到,傅忱額頭上突然沁出薄汗,他眉宇緊皺,一直重復著輕聲喚著茶茶兩個字。
交往了兩年,阮茶頭回那麼直觀的在傅忱的表情中,瞧出了一種叫作害怕的情緒。
阮茶一下子明白了傅忱在害怕的事情,眼楮一下子有些酸澀,她伸手握住傅忱的手,「我在。」
說完不久,阮茶發現傅忱的神情漸漸平靜,眉宇間的褶痕也不見了,整個人看上去都平和了下來。
「茶茶。」
阮茶看著傅忱緊緊回握住自己的手,不由失笑,須臾,她低頭在傅忱的指節上親了下,聲音溫柔的回應,「我在,現在和未來,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