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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影、公路、護欄……覆蓋在眼前一切事物上的那層假皮,仿佛都被一把抽了起來,急速糾結擰轉成了一團不斷顫抖的骯髒色彩,一個字也不說了,直直沖向了夜空與公路交界的盡頭。

貓醫生也看出來了︰它這次顫抖成這樣,不是為了震蕩誰的認知能力,而像是吃了波西米亞重重一擊後,連「假象」都維持不住,驚得不敢再原地多逗留了。

那混沌之物本來幾乎快要融進夜色里了,要不仔細看,壓根分辨不出那隱隱顫動的一小團影子;但是當這句詩伴隨著風聲回蕩起來的時候,貓醫生清清楚楚地瞧見它在公路遠處猛地一歪,就像是一個跑得太急的人不小心崴了腳。

那團影子急急忙忙地化作一條白,就要融進公路路面上的白色劃分線里;顯然認為它在化作環境的一部分之後,波西米亞就會失去追蹤目標——按理來說,這個想法也不能算錯。

它大概沒想到,後方追捕它的那個女人,最擅長用詩句「對癥下藥」。

貓醫生在流浪的過程中也略略學了幾門語言,這句話一響起來,它就咕咚一下把自己扔在地上,徹底放松了。它伸開了又累又酸痛的四只腳,毛乎乎的肚皮隨著喘息一上一下地起伏起來——這一場叫人頭疼、莫名其妙的仗,總算是看見結尾了。

金棕色的長發落回了波西米亞背上,她風中飄搖的衣裙和袖角也漸漸靜下來,隨著她的步伐,在她腳邊輕輕地晃。

「你想做的事,想達成的效果,在接下來一分鐘之內都不會成功。」

她居高臨下地望著路面上那一條搖頭擺尾、掙扎奔突,卻就是逃不出去的白色劃分線,抱著胳膊說︰「……不管你是個什麼玩意,接下來都該輪到我給你個教訓了。」

別看波西米亞受貓醫生影響受得比誰都大,但她其實很擅長對付非物質形式的敵人。

不管是【吟游詩人】、【交叉小徑的花園】,還是她身上種種與「靈修」、「神性」相關的特殊物品,大部分都可以從精神層面上進行攻擊。她剛剛完全是猝不及防才中了招,現在一旦明白狀況、重新佔了上風,很快,連貓醫生都有點不忍心看了。

「你不就仗著會變形嗎?啊?」

波西米亞一腳踩上那根白色劃分線,使勁用腳尖往下擰︰「你以為你長得模模糊糊,一副像素不高的樣子,別人就都踫不著你?告訴你,你媽要揍你,招兒多得是——現在怎麼樣?疼不疼?」

那混沌在貓醫生的腦海中響起了幾聲慘叫,很快又被她一揮手給掐斷了,就像是用罩子把它的「聲音」給隔開了一樣。

「看你長得一副窮鄉僻壤的樣子,應該沒見過我這個能力吧,」她咬著後槽牙,顯然還得再折磨它一會兒才能解氣︰「……你跑啊,你怎麼不跑啦!」

貓醫生無聲無息地走近她的腳邊,拽了拽她的裙角。

波西米亞一低頭,就立刻換了一副面孔。

「您不多歇一會兒了嗎?您看,酒店還沒收起來呢……」

「不了,」小貓探著脖子,望著前方路面上那一條不斷掙扎的白線,也不由暗暗心驚︰「……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它動不了了?」

「很簡單,」波西米亞有點得意,像指點江山一樣在公路上比劃著,「我的意識力【交叉小徑的花園】可以把物質層面的現實‘扁平化’,讓我超越現實,從宇宙意義上和精神意義上,看見更高一層的世界。」

「听不懂。」

「那一定是我解釋得不夠好!」波西米亞好像生怕小貓會不高興,「讓我想想……比方說現實世界是一個餅干盒,我能看見盒子里的餅干……不,不對,這個例子也不好。」

她說話時,那條白線痛苦得像是被切了尾巴的蛇一樣來回扭轉,但她連眼風也不朝它身上掃一下。「這麼說吧,您知道電腦嗎?」

「我就是用電腦開診單的。」貓醫生矜持地說。

「了不起!」波西米亞又鼓了幾下巴掌,「打個比方,現實世界就像是一台沒開機的電腦。我們看得到它的屏幕,模得到它的鍵盤,但也就只能止步于這樣的物質層面了。只有當它通電開機聯網以後,我們才能進入另一層世界……雖然不由物質構成,但更加能代表一台電腦的本質的世界。」

貓醫生想了想,明白了︰「啊,就好像平時我看某個人就是一具肉,你看同一個人,就能看見他的靈魂。」

波西米亞高興得快哭了︰「這個比喻真是太棒了!不愧是醫生您!」

「那這個東西……」

「我從【交叉小徑的花園】中一看,發現這個東西的本體其實只是一句話罷了,對,就是那句‘我思故我在’——唔,換一個說法,我覺得可以稱之為笛卡爾名言成精了。」

綠瑩瑩的貓眼楮一會兒看看她,一會兒看看被困在馬路上的「笛卡爾精」。

……這個世界的產物,似乎都有點不太好懂。

「這個東西介于精神與物質之間,如果像林三酒那樣,把意識力當破抹布用的話,」說到這兒,波西米亞浮起了一點兒抗拒︰「……你還別說,一卷就把它給卷起來了,還挺好用的。用意識力困住它以後,非物質類的攻擊手段我可就多了!」

「所以……你真是一句話啊?」貓醫生猶豫地朝公路地面問道。

隨著波西米亞一揮手,那團混沌的聲音又響起來了︰「我是包羅萬象的無常,我是深植于人類意識的——」

「少說屁話!」

那條白線不動了。過了一會兒,它才有點垂頭喪氣地問道︰「……你們要拿我怎麼樣?看在我以前也沒吸收過多少個進化者的份上,要不今天就算了吧。」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貓醫生四爪緊挨在一起地坐著,越想越糊涂︰「雖然她說你是一句話……但是,你算是墮落種?物品?進化者?和我一樣,產生了智慧的非人類生物?」

白線像條死蛇一樣躺了一會兒,嘆了口氣。

「我是副本啊。」

一人一貓都吃了一驚——「這麼差勁的副本?」「有智慧,還可以自由走動的副本?」

話音落下以後,他們對視了一眼。

波西米亞有點尷尬︰「我覺得您說得更有道理……」

貓醫生揮揮爪,正要開口,忽然耳朵朝後一轉——它循聲回頭的時候,從遠方夜空中恰好飛來了一只小小的青白色影子;那小影子轉眼就撲稜稜地飛近了,落在波西米亞手上,正是一只通訊用紙鶴。

他們等了一會兒,紙鶴里卻始終也沒傳出一點兒聲息。

「林三酒怎麼回事?啞巴了?」波西米亞咕噥了一句,眺目一望,突然頓住了。

從遠方的公路上,一個高高瘦瘦的熟悉影子,正在夜色下朝他們越走越近;在她的肩膀上,還像扛麻袋似的扛著一個軟軟垂下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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