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昏暗下來, 借著夜色遮掩,污垢更加黑濃,誰也看不清誰的臉, 誰的心, 只有無言的悉悉索索延續在不見的懸空。
若真若假, 若遠若近。
武帝看著七刀管四兒, 許久他才淡淡道︰「去吧。」
管四兒聞言不喜,只是慎重給皇爺磕頭, 接著給自己的哥哥們磕頭。
磕完他站起, 伸手拔下腰刀沖入夜色當中。
眾人不語只是心情沉重的看著他。
本來心情挺難過的,卻忽听皇爺說︰「當日你們譚二將軍為了朕,也是這樣的,朕想不到,我的小六也有這個福氣。」
這話忒惡心人, 還不能表示惡心。
陳大勝沒吭氣,低頭模模自己的短刀把兒。
可武帝哪里知道他們怎麼想, 就一人難受道︰「可惜了!」
他為管四兒可惜,並認為他回不來了。
老刀的刀陣有個缺陷是人人都清楚的, 他們互相依附,互相保護, 管四兒作為末刀獨自出去救六爺, 卻是把自己的生死都拋到腦後了。
看大家不說話,皇爺便問立刻貼身到身前補位的崔二典︰「小七這般出去,你們這些做哥哥的……就不擔心?」
管四兒走入黑幕沒有多久便在偏殿夾角遇到狙擊。
狙擊者四人, 于屋頂飛下,看衣著打扮,甚至嘴臉管四兒都認識。
四個禁衛外圍的大把頭, 官職沒他大,也各有一所兄弟,今夜他們沒有遮掩面孔,就是做了赴死的準備,完全沒有給自己留有後路。
這四人分別從殿頂跳下,就攔截在管四兒的前後左右。
管四兒看著正前方這人,手里翻刀,側身護住死門笑道︰「溫把頭?好巧呀,認錯人了吧?」
溫把頭綽號笑面虎,如今還在笑著,他就轉著手里的一對小錘子無奈道︰「是我啊,管侯?您這是被派出來探路了?」
管四兒搖頭︰「我去景福宮。」
溫把頭吸吸氣嘆服︰「倒是有情有義,可惜了。」
可惜什麼,管四兒不耐煩听,他是個心思簡單的人,簡單到想並不會分心想這世上過多的瑣碎。
他只是困惑于,為何都拿了東家的錢糧,這些人怎麼好意思端起碗吃飯,翻身就造反呢?
如此他就好奇的問︰「溫頭兒,為什麼?」
溫頭兒輕笑起來︰「能為什麼,咱好不容易傾家蕩產給兒子求了一門好婦,可眨巴眼兒借不上力了,再被這姻親連累,這輩子升遷無望,這不是砸鍋了麼!
你讓咱少吃兩頓可以,砸鍋就不仁義了吧?當初跟著楊藻打天下的時候,他可不是這麼說的……」
那溫把頭笑著說話,腳下卻一步一步走到了管四兒附近,眼看到達眼前,雙手交叉就是兩道勁風對著管四兒雙耳襲來。
戰場上最可怕的兵器從不帶刃,而是這種錘型的武器殺傷力最強,一般挨上一下是沒有活口的。
其余三角早就與他暗地里演練配合多次,見他出手便上來一起打,听得幾聲重器磕踫,幾道破風之聲過去,溫把頭驚訝的看著從自己襠下滑出的管四兒,他臉頰抽動,反手將伙伴銅 磕出,半天才說出一句︰「你,倒是個不要臉的。」
管四兒站起來,持刀的手有些冒汗,就換了一手在褲子上蹭蹭道︰「溫把頭你們也都是軍中一等一的前鋒好手,你都不要臉的偷襲了,還好意思說我……」
只他這話還沒有說完,這四人又是合起一次夾擊,管四兒動作飛快的躲避,偶爾還能還擊一下見點血?
這就令溫頭有些不理解了,這可是最弱的七刀,竟然還有躲避的力量?
火花四濺迅速交手之間,他們又掛傷管四兒後背一下,見到血,認為自己早晚能贏,如此雙錘泰山重壓頂的往下一壓,他又憋不住問道︰「你這小子……倒是有些本事?」
管四兒就地連續滾動,他閃躲的狼狽,嘴巴卻不吃虧著說︰「溫頭兒,不若你放我走,咱們日後好相見呀,反正沒人看到,回頭兄弟必有重謝!」
溫把頭冷笑︰「我放你?你想的到美!實話告訴你,這條路本是布置給楊藻那廝的,你便是從我這里離開又如何?前面埋伏著多少好手,你們七個在一起大家還掂量掂量,偏偏你一個七刀……」
「這樣啊……那就對不住了。」
一片猶如柳葉的短刃出現在管四兒左手手指,交手不過十數回合,每次管四兒都是從人家□□,腋下狼狽躲避。誰能想到,這廝竟手狠到這樣的程度,又一番老樣子的躲避,因他總是在地上打滾,這幾位就壓低身軀伏擊,動作難免僵硬。
借著又一番的懶驢三打滾,管四兒手指縫里的那片短刃,對著這幾人用力那條胳膊的腋窩,瞬間就往里推幾個刀片。
此番大家才知道這刀有多畸形,乃是三角山型,刀尾猶如柳釘平面,一下捶進去,胳膊瞬間就廢了,他這刀片是按照人腋窩下面著骨縫弧度特殊而成,腋窩本就是個死門,乃是極泉通心之穴,胳膊廢只是第一步,那種疼痛卻是抓碎心的痛苦,這幾人瞬間失去反手之力。
高手過招瞬息之間,等溫把頭捂住自己的脖子,難以置信的問出一句話︰「怎麼會?你,你好卑鄙……」
管四兒從背後踹了他一腳,順手將自己小柳刀從他脖子上□□,手指一抖那刀就隱入臂環不見了。
脖頸沒了支撐血水噴出,溫頭兒嘴巴里 的吐血沫子,他吃力的扭臉去看自己的伙伴,卻發現他們早就咽氣了。
管四兒低頭看他︰「怎麼會?為什麼不呢?你真是吃的太好了,就忘記本能了?老子也是千軍萬馬里活下來的,也是從姓譚的刻薄鬼手里鎧甲都沒有的爭出一線生機的人?你怎麼敢小看我?」
他有些生氣的盯著他要散瞳的眼楮罵道︰「老子是七刀,那是老子來得晚了!」
溫把頭︰「 ~!」
管四兒有些生氣︰「你說你,這才幾年就忘記從前在殺場上那些想法了,那時候咱誰不是想只要能活著回去,從此當牛做馬都可以的,你這是吃的太好豬油入了腦子麼?
老子憑啥不能殺你們?咱也是從左梁關一路到東坦,西坦,到塔爾湖,到太陽宮,滅了貢濟坦王的刺客之一,你們算個球……你們~呃,死了?喂!」
他踹了這溫把頭一腳,看他死不瞑目,便舌忝了一下嘴唇,有些生氣的對他胸口又踩幾腳,也奇怪,這麼一踩溫頭兒被迫 起來,管四兒只當他能听到,便著急說︰「好歹听我說完這些啊,平日子老大也不讓說,爹娘也不讓說,就憋死老子了,你等一會再死!
哦,老子還是斥候,你懂啥是斥候麼?斥候能要臉,要你姥姥個臉!是不是覺著老子是個七刀就能欺負我?我可去你的吧!他媽的從成了看城門的開始,那幾個混蛋無架可打,老子最小,他們每天六個打我一個,你們四個算個球!老子都挨了七年打了……喂喂……」
血放干淨了,也 不得了。
管四兒有些喪氣的撇嘴,從其余三個倒霉蛋腋窩里拔出柳刀,一把一把插入臂環當口,他整理了一下剛才套出的情報,這麼說從正路或岔路去景福宮,若直中取,必然會浪費大量的時間,他不怕死……
所以……管四兒走到偏殿內檐飛角,身體一縱身猶如靈猴一般的就掛了上去,倒掛著攀岩而去了……
不,此刻他不像個猴兒,到像一只靈貓。
崔二典看著前方又緩慢集結的敵人,這些敵人來自軍隊,走路鏗鏘有力,踏步整齊,大地震動,威勢十足。
他沒有回頭的對武帝楊藻道︰「皇爺,我們這幾個吧,要說直中取,隨便誰都能打的小七滿地找牙,可是論戰後效果,那家伙其實是個不要臉,除了老大能按住他,嗨,他死不了……」
一隊著重甲的軍士從正面提長戈而來,陳大勝輕輕喝了一聲,帶頭過去還未等對方結陣,連續就是幾個穿襠,也就是一瞬間的功夫,他們的反手刀就倒插了這些人的椎弓骨里。
戰場上瞬息萬變,一刀治敵最有效的地方便只是那幾個,椎弓後大筋一斷下半身從此別想再聯系到了。
這還是陳大勝看到黑甲的結果,這些士兵怕是跟著上司造反的大梁重甲兵,他們本該騎在戰馬上的。
能留一命,也皆是老刀的……慈悲?
不,怎麼會呢,老刀沒有慈悲。
下半身不能動的重甲兵堆在一起,巨疼之下就會四面掙扎,互相拉扯,牽絆的人會越來越多,他們便是活掩體,活障礙。
人要死了,就猶如困在水中,總要往求生的方向拉扯一下求求救的。
楊藻目送幾個老刀越走越遠,那活掩體就越來越厚,那邊集體撕心裂肺的慘叫起來,人間地獄一般,他懷里的玄鶴深深呼吸幾下,孩子到底昏了過去。
護在他身前的崔二典回頭看了一眼,竟夸獎了一句︰「小皇子不虧皇家血脈,當年臣第一次見刀頭們玩這一手,早就嚇的尿褲子了,嘿!當時腿都軟了……」
皇爺長長吸了一口氣問︰「當年?」
崔二典背對他點點頭︰「啊,當年呀,那些黑騎尉也這樣討厭的,什麼都比咱們好,人家騎的牲口都有甲冑,咱有什麼?」
皇爺沒吭氣,看著崔二典拿刀點著的方向,那邊黑壓壓一片烏雲,手持長戈的甲兵看不到頭。
可這些,比起當初老刀面對的戰場又算作什麼呢?
狹窄長廊,有數的敵人而已。
崔二典表情放松,毫不畏懼的說︰「皇爺,這些人是誰的手下?咋進來的?誰做的指揮?他們不知道咱在這里麼?嘖!當年黑騎尉卻比他們有出息多了,人家跌下馬疼的狠了也不這樣叫喚,為了不連累同袍,他們跌落不死便直接自盡的……
我頭哥兒這一招還是從前那些刀頭哥哥想出來的辦法,其實~也沒用了幾個月,就沒用處了。戰場上便是這樣一來一回,都想贏來著,咱們是沒有掩體的倒霉蛋兒,遇到長兵刃怎麼辦?那些玩意兒挺討厭的,比臣背後的刀還要長,集在一起就會捅來捅去的……」
正說話間,有江湖人看到長刀分開,便從牆頭飛下,人是從武帝背後來的,崔二典听到聲音,貼著武帝便是一個側身調換位置,對方劍還未到,他便探手射出三支□□。
這刺殺者年齡不小了,探手揮劍擊打開□□便順嘴罵道︰「卑鄙。」
你敢放暗器!
崔二典都氣笑了︰「呦,你都敢刺殺皇帝了,我他媽冤死了,我卑鄙?」
這貨今兒因為見血,話極其多,平時卻是個話少的悶疙瘩。
說話間,他背後的長刀已出,對著這人就是足力一擊,這是一刀劈下便是開二十層老牛皮之力,那老者拿劍運氣迎敵,甭看他內勁十足,卻也被這戰場上的霸氣砍的倒退十幾步,再低頭看自己的鋒利寶劍,已經斷了劍頭。
如此驚愕嘶聲問︰「這是,是什麼武功?!」
崔二典晃動脖子,歪頭吸鼻涕嗤笑︰「武功?老子不懂武功,老子就想活著!」
說完又是一刀十足力氣兜頭斬下,那刀鋒破空呼~的一下,嚇的這老者被迫舉劍磕開……
江湖人士便是內門家也需要一股一股聚力,中間得有個喘息當口,可戰場卻不給這個機會,崔二典的刀十分快,力氣能做到十幾刀力量均衡,都是那般的霸道十足。
他的劍頭便一節一節的斷開,又不敢拿肉胳膊迎敵,偏一肚子招式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最後氣的大喊一聲,丟了殘缺的武器返身上了牆頭大罵起來︰「無恥…… ……」
一根短小的□□射進他的喉嚨,這老頭嘶叫一聲摔了下來。
崔二典回頭看看放下胳膊的皇帝老爺,想舉起大拇指夸獎,一想?算了!
武帝咳嗽一聲,抬手拉袖子遮掩起來。
人家也是戰場上下來的,看到戰機手癢沒多想的就出手了。
比起陳大勝他們的小袖弩,他的這一把力道要超十倍不止,機關也是不一樣的。
長廊打的越來越膠著……
慶豐府泉後街三禮學堂。
「……中路軍大都督甘十泉率眾造反,已經找了內應殺進燕京城……大梁宮!」
郡王府隱衛帶著新的情報而來,佘青嶺便微微嘆息道︰「哼!當日我已經提醒過了,甘十泉與柳浦相交多年,兩個家族牽扯頗深,實在不適合放在軍中機要位置,哼!用人不疑?」
佘青嶺不想說話了,他伸手從脖子下揪出一個香囊隨手一倒,便從里面倒出兩片不同的虎符遞給這隱衛道︰「速去,一塊做守城軍開城門憑證之用,一塊速送至李西洲處命他速去護駕……」
那隱衛背刀從屋頂飛下,又接符印而去。
這陣勢就嚇的一群佔卜的漢子堆在牆角索索發抖。
看那不管閑事兒的郡王爺,竟能調動大軍,這幾個更害怕了。然,富貴險中求,便是如此境地,也有不怕死剛挨了揍的顫巍巍站起,陪著笑的走到佘青嶺身邊,小心翼翼巴結說︰「請,請郡王爺……」
佘青嶺心情煩躁,抬臉就是一字︰「滾!」
話音剛落,從外面又跑進這廝的老娘。
這老太太進門找了一圈,看到兒子便沖過來,抬手揪住他耳朵,不耐煩他慘叫,反手一個大巴掌打過去,打完陪著笑臉對佘青嶺道︰「您老人家別計較,他,他是個傻子,其實,還是有用處的,真的,有用呢!」
佘青嶺吸氣,無奈的擺擺手,任由這老太太拖著人走了。
這人出了門才敢掙扎,奈何他老娘憤怒至極,就一路被拎著耳朵拖到三禮學堂牆外,當他看到外面的情形便倒吸一口冷氣。
學堂外,沿牆一處大大的四方淺坑,一群娘子手持火把面目嚴肅的看著不深坑底,她們也是盡力了,可一手血泡也只能挖這麼淺。
這怕死投機的被老太太提到坑邊,還未及準備就被推入坑中,他剛想動便被棋盤院的大女乃女乃喝止住道︰「敢動?活埋了你!」
這廝就索索發抖起來。
抖動見他就看到隔壁女乃女乃提著一袋面粉,分別在他身體邊緣畫了一個白圈,這是要干啥?
待畫好,他老娘又喊他出去,提著他換了角度,繼續推他跌入坑底……來回反復四五次,這廝已經摔的魂飛魄散,依舊沒想明白到底要做什麼?
直到他老娘就對他說︰「好了,你爬出來吧。」
這廝聞言顫抖爬出,左右看看,這次沒人推他,他便腳軟坐在地上,倒退幾下縮了起來。
沒多久,便看到那幾個狠人在這坑外四處埋繩套,只要有人進入這圈附近那就是一個絆倒入坑。
等繩索放好埋起來,又有幾個做力氣活的小娘抬著幾板豆腐過來,分別在他躺下的地方,按照五官,喉頭,大椎等必死,必慘的地方下豆腐針塊兒。
真是後宅人精子跟大老婆下套兒,那是多一塊豆腐都不肯浪費的。
這東西他知道,原本是唐家那個毒婦有幾千根針,哦!!!!
他明白了,明白了便真的難受了。
卻原來是這些婦人挖不了深坑,也挖不了那麼多的陷阱,就只能隨意挖淺坑,挖大寬坑。
可是淺坑不傷人,她們便想往坑底埋針,那針一根一根的插入土是沒有效果又費勁的,後來一個吏部巷的女乃女乃就出主意說,把針放進豆腐里啊,這人跌下來豆腐一爛就齊全了!
狗屁的齊全了,鬧了半天,她們推自己入坑扮尸首找位置呢!
還真是不浪費呀!
心里委屈,這三四十歲的人到底捂著腦袋哭了起來。
他娘抱著豆腐塊從他身邊跑過,一伸腳踹了下︰「滾開別礙事兒!」
更委屈了……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