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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孝期間, 這年自然是沒法過的, 倒是大年三十起, 老太太跟那位青雀庵的老祖宗, 在慶豐城外義亭搭了十數個粥棚,就火眼不滅的在那邊行善積德。

那按照一般的家戶是不敢這樣長期的,明目張膽施粥的,小戶沒錢, 大戶怕落個買名之嫌。

可這是青雀庵的尼師,就沒什麼了。

老太太在外面玩的開心,反正也不過年,人家就索性不歸家了,在義亭那邊成日子提個飯勺,給貧寒人打粥呢, 她自己勞累不要緊,燒香團的姐妹就一個沒跑, 甚至張婉如她娘董氏, 都帶著家的婢僕跟過去出錢又出力去了。

如此這慶豐府周遭的乞丐, 還有貧寒戶口今年是享福了, 有東西吃,有烤火的地方,那辛伯的擔子就輕省點兒。

「若是早知道有如今的好日子, 老頭子我前朝就帶人反了。」

七茜兒嘲笑他︰「可算了,憑您腳下潤了三斤油的勁兒,還造反去?」

「嘿, 你這妮子這話說的,誰還沒有個年輕力壯的時候,甭看老頭子這樣,年輕那會也是很能折騰的,你要不信就出去打听打听,丐幫老辛從前可是活招牌哪像現在啊,新朝出來這茬,甭說給你施禮,遠遠見了繞道走!少調失教的,哎……」

辛伯蹲在屋子角落與七茜兒閑話,主要今冬好過,加上去歲娘娘廟會撈了一筆,他就能四處走個親戚。

老爺子年紀大了,牽掛的人也不多,臨老跟七茜兒,謝六好,周無咎結了個好緣法,又憑著七茜兒庇護,除身上有病的,慶豐城的乞丐這兩年沒有凍餓死的。

吉祥兩口子小心翼翼的站在院門口,大早上女乃女乃把家門口響魚板要飯老頭兒喚進屋子,也不知在說什麼?

那老頭賊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七茜兒可不知道旁人怎麼想,她現在挺感動的,辛伯不白來家里,人家給帶了一袋百家米來,讓給安兒老太太吃了添福添壽。

七茜兒接了東西,喊了四月,讓她把秋上預備的那件灰兔皮的大襖拿進來。

辛伯接了皮袍,很愛惜的撫模幾下笑道︰「嘿,還是你貼心,萬想不到,我能得您的東西,這是知道我明兒出遠門,就給我預備了這能鋪能蓋的好東西了!」

七茜兒詫異︰「您要出遠門?」

辛伯錯愕︰「六好沒跟你說啊?」

七茜兒點點頭︰「沒呀,這不是大娘娘沒了他衙門里忙,年前走的,這都出了正月了還沒見人呢。」

辛伯點點頭,又求七茜兒道︰「那他哥那崽兒現在你養著呢?」

七茜兒點頭炫耀︰「對!跟你說,那孩子可好了,不是我夸,孩子甭看小,話也沒冒幾個字兒,那真真是啥也明白,只要我在,那就誰都不跟的。」

辛伯眼巴巴求道︰「那能給我看看麼?我跟他爺那會子就有交情了。」

七茜兒卻搖頭道︰「您給我等會的,看他容易,我卻問您,這麼大的歲數了?又這個天氣兒,您這是要出哪門子的遠門?」

辛伯無奈︰「誰愛出去啊,這是四苦小主持找到我,說秦舍跟玥貢山不能打了,再打下去就要招了朝廷的眼了,這麼久了,又死了那麼些人,這雙方都得有個台階子,我這把老骨頭沒啥份量,也就是活得夠久,有些老面子,如此就去跑一趟唄,也不費啥事兒……」

七茜兒忽想起一人,便嘲笑道︰「從前九思堂立規矩,說什麼都有他們,嘿!鬧了半天還得驚動你,抓郎中他們到有一手,真一抓一個準兒。六好從前也說過,九思堂小令們私下里也說,好歹朝廷出面調停一下,對三方都好,可我看孟鼎臣這人就一般般,人家只圍著皇爺轉悠,其他啊,我看誰也不靈光,我男人回來跟我說,皇爺喊他喊的可親了,五郎~嘖~!」

辛伯臉上隨即露出一絲不屑笑道︰「嘿,也不怪他,從前人家本來就是個出家人,而今有些出家人的習氣也不意外,就練了一身隨你去功,也不頂個大用!他要是真心想把這亂七八糟的漿糊(非錯字)攏攏,就先給大家尋尋吃飯營生,這是真的。

哪怕就是糊上個牆面也體面不是,可靠不住哦!該亂,該禍禍的事兒外面一點沒少,他就帶著人,拿著枷等著你倒霉,這就不成的,哦,還成日子跟在那個,那個二皇子身邊,這廝圖了個從龍之功,老丐我從前也讀過書,皇上而今才多歲數?太急了。」

七茜兒困惑︰「太急了?」

辛伯點頭︰「是,他啥也想管,可憑哪位皇上上位,他也不喜歡……游俠兒,對,從前是叫這個名字,那會子這還是個好詞兒來著,輕生重義,打抱不平!

可後來就成了游手無賴了,要飯的也是江湖,出家的也是江湖,算卦的也是江湖,耍猴的也是江湖,還是娘娘您看的真,那供奉銀子一兩您都沒踫,你看看現在百泉山這些走江湖的,從前看到官老爺那是什麼樣子?如今又是什麼樣子?

說是前些日子小南山三叉邊上商行跟咱這邊鏢局子打官司,那大老爺一開堂,一問是咱百泉山的鏢局子,憑那邊給多大意思,人家大老爺也不收了,起碼是公平的過了大堂,該賠賠,該打打,咱都認!

也沒像從前落到府尊手里就是個傾家蕩產般折騰,這就是好事兒,不用扎堆壯膽了,能依靠朝廷了,您說是吧?」

「恩,是這麼說,我家大勝說過,邵商派比從前那些是強百倍的,能讓你上去說說話,還講個道理。」七茜兒抱著安兒顛顛,取了小勺喂水︰「可您說那個我可不承認,我還有這個名聲呢?人家官府知道我是誰啊?」

辛伯也笑︰「您可不敢小看您那點銀子,朝廷上的意思,以後若有老隱不要這錢,這錢就歸了地方官庫,那當地學子進京趕個考,修個學舍,冬天開開賑濟,大老爺手頭也有個活錢不是,不用遇事就跟本地鄉紳伸手,他腰板就硬朗,只可惜,這整個江湖也就您想得開,偏,您還不是江湖上人。」

這話七茜兒愛听,便點頭道︰「對,我不是!我跟你們有什麼關系,這一天天的刀光劍影的,我自己這點日子我還撐的難受,我管他們?」

辛伯知道她的心思,也就笑笑︰「那不管您也得管著了,我今兒來,就是跟您道個別,我那邊也托了六好,還有無咎,這倆孩子不錯,憑他們的面兒,我這些小叫花子好歹沒人欺負,只您那娘娘廟往後幾月若有人投帖子,請您說個江湖公道,您就得自己去了。」

七茜兒聞言手里的碗便落了下來,她目瞪口呆的看著辛伯︰「您,您說什麼?」

辛伯嘿嘿笑︰「說什麼,甭看我佔了您兩間廟屋存身,我可不敢白住著您的,這兩年凡舉百泉山江湖有點紛爭,那都要到榆樹娘娘廟去遞帖子,江湖規矩如此,他們也不旁人管教啊。

的虧我這老臉還值個幾文錢,我出來給替您說道理,也頂個用處,可我這要出遠門了,若這幾月有個事兒你可得去啊,不然江湖紛爭,他們未必上斗台,可真是見血的。」

辛伯抱個皮襖站起來,他本想模模安兒白女敕的臉蛋,又看看自己那雙粗糙的大手笑道︰「這孩子挺好,雙目有神,看人專注,您好好養著吧,等他大了,我就幫您帶帶,教他一些老把式?」

七茜兒瞪眼︰「你想得美!真得去啊?我啥也不懂啊?」

辛伯哈哈哈大笑︰「懂那些干啥,不必懂!人都賤得很,就先給個好臉說說,不听,兩邊打一頓完事兒,您當他們什麼好鳥?雛雞剛出窩,人多就鬧騰,嘰嘰喳喳就是叨菜蟲的貨色,撲稜不出什麼大禍事,要的就是個臉面,您想給就給,不給打出去,他們屁都不敢放。」

七茜兒命人把根奴抱進來給辛伯看了一眼,老人家見到孩子挺難過的,卻依舊不模,倒是說︰「這當家做主頂門戶,最忌諱用完就丟,可惜了這好孩子嘍,那孟鼎臣處處避嫌,賣嘴他就天下第一,也不知道用的哪兒的幕職?到了最後,卻把他送到您這里了,也罷了,總歸算是他的造化,您是真神!」

七茜兒想說這你就冤枉人家孟鼎臣了,這是皇爺的意思,也是陳大勝在信里一再攬事兒,才有她這個便宜娘做。

卻又想起孩子來了那麼久了,謝家幾千里都派著人送了一回東西,結果六好回來說,總令主卻只喚他過去安慰了兩次,說朝廷肯定照顧他們叔佷,這封賞該給的一點沒少,都是他幫著爭取來的,從此他更要忠心辦差,常思黃恩浩蕩雲雲……

呸!孩子干爺爺還是郡王爺呢,都沒他官老爺派頭大。

辛伯想到神采飛揚的謝五好就難受︰「謝家祖傳有良心,您也不白養著,憑這孩子的出身,根骨肯定是好的,以後啊,您有大福分嘍……」

老人家說完走了,七茜兒也不去送,倒是有些擔心他老骨頭不受顛簸,又讓人追出去給送了一褡褳饃饃,還有些溫補的成藥去。

老人家走門討飯,就從不要錢,只要舊衣干糧。

他走了沒一會兒,吉祥家便聲音有些顫抖,奔跑進來說到︰「女乃女乃,您趕緊巷子口接貴客去吧,這馬上就要到了,都入了泉後街了。」

七茜兒聞言一愣︰「貴客?誰呀?」

吉祥家道︰「老太爺這一月伺候的那位。」

他指指燕京的方向。

七茜兒當下一頭冷汗︰「誰?」

吉祥說都不會話了,就指著外面低聲喊︰「您先出去啊,能有誰啊!」

趕忙把孩子遞給婆子帶到西屋,七茜兒也沒多想,就披了一件衣裳小跑著到巷子口接人去了。

可那車卻已經到了。

佘青嶺先下了車,他回手想攙扶一下,卻被皇爺拒絕了︰「像什麼話,七老八十了,還用你扶我。」

皇爺自己下車,便有些好奇的開始打量陳大勝,還有佘青嶺常說的親衛巷。

這些人把這里形容成世外桃源一般,他看了一圈兒,也就一平常巷子,倒是挺干淨齊整的。

七茜兒奔跑出去,便看到爹身後站著一位身材高大,著灰色布衣,披黑色斗篷,滿面胡茬,雙頰凹陷,面目憔悴,卻雙眼如電,不怒自威的……那位?

皇爺也看到了那傳說中的小媳婦,小媳婦身材不高,小小巧巧,姿色中上,就是這穩當勁兒有些跟同齡人不同。

看她頭上裹著布兜頭,穿著素色布衣,皇爺的心里就有了好感,從皇陵一路回來,他本想先去鄭家安慰一下,可誰能想到,那頭出來進去,就綾羅綢緞,赫赫揚揚真就一樣不少坦坦蕩蕩立在府前。

遞帖子排隊的人一大堆,過了鄭家的石獅子還要順牆拖個十幾丈遠,他十分震怒,問是何人。

下面的來報,卻是外面來京里跑官的?

這會子該當閉門守孝才是,鄭家這是要作甚?

楊藻當下震怒,正要命人做點什麼,便听到長街奔來一匹快馬,可憐的阿蠻從馬上蹦下,提著鞭子對著門子就是一頓抽打。

這孩子跪了一月靈,卻要給這些惡心人收拾這亂攤子。

哎,就怪不得阿娘到死也只安排了一個阿蠻,老人家怕是早就把這人間事看的透徹了。

心里難受,皇爺又想起鬧心病的親媽,他此刻也是沒臉見親媽的,沒得嫡母剛死,轉身就要接人回去的。

如此,皇爺就命人驅車城外青雀庵去看看她老人家,誰能想到呢,老人家卻不在,那青雀庵的廟門也鎖了?

當下皇爺一身冷汗,他知道娘憋屈,知道娘這一輩子都想要個公道,卻也不知道跟隨討這個公道,有時候他自己都想把自己劈成兩半,一半孝順親娘,一半孝順嫡母。

前幾天他們說娘要出家為尼,可偏偏嫡母停靈,他是丁點功夫都節省不出來,就派了阿多來看,可阿多轉身回來說老太太不願意將她,還攆她回去……便他是個皇帝,他也顧不得,過不去啊。

禮部那邊一唱,他就得帶人祭拜,誰能走,他都不能走……

後來阿娘還是心疼的他,就打發人進宮跟他說,就是開始想不開的,現在沒事兒了,讓他安心保重身體,一輩子母子,人家對他不虧欠,就該如親兒好好送人家走,這才是人間道理。

不是想開了麼?

那一刻,楊藻惶恐極了。

好在青嶺有經驗,想起山上常駐有暗探,又喚來一問,卻說是跟親衛巷的老太太走了。

那一剎,惶恐的心到底放下了,別的不說,總有人在他危機的時候,出來給他撐撐縫,讓他喘口氣兒。

如此皇爺才來尋人了。

七茜兒臉白了下,走過去想跪卻被爹攔著了。

「出來沒帶幾個人,不要這樣,咱老太太們呢?」

七茜兒只得輕輕福禮道︰「老太太們在城外義亭施粥祈福呢,這入了正月那邊開了五亭十鍋的粥,您們~不知道啊?」

周圍寂靜,不知道貴人心里怎麼想的,大家終听到他微微嘆息了一聲道︰「這樣啊,也好,做點事情……也是很好的,就過去看看吧。」

佘青嶺無奈︰「哎,都不是個省心的,走著,上車帶路!」

七茜兒抿抿嘴,又看看天氣,見自己爹也是一身落魄憔悴,這才幾日沒見,衣服就如掛在身上一般。

她心疼,就小心翼翼的問貴人︰「都到門口了,不若就進屋坐坐?您,您看,家里那麼大的事兒,您又是個頂門戶的,累壞了吧?這一月張張急急的,又這點兒出門,在家里吃了點東西麼?先進屋,我給您做一碗熱乎飯吃?我自己磨的面,就可細發了,不若您去我那熱乎炕上坐坐,咱緩緩成不?」

皇爺有些愕然,他就是做大都督的時候,也沒人跟他說這樣的家常話啊。

他心里本堵的厲害,卻又因為這樸素的關心舒暢了一些。

搖搖頭,皇爺總算露了一絲笑模樣︰「不用了,就改日吧,今兒還得回去,家,就不進了……」

七茜兒只得匆匆上車帶路。

慶豐城外五里義亭,正是晚夕飯功夫,兩大口鐵鍋燒著,成群結隊的落魄貧寒人就排著隊,拿著破碗破瓢等著吃粥。

一幫子親衛巷太太就抱著簸籮給人家發粗面餅子,都是有錢的官家太太,卻被陳老太太十幾日引成街巷里的潑辣婆子。

偶爾有個不守規矩的想把手伸到簸籮里,張婉如她娘就伸手一個大巴掌,真打,脆響!

時候到了,稠粥一開木蓋,頓時飯香撲鼻,一天就這一頓,那按耐不住,早就餓瘋了的人便一擁而上。

皇爺在不遠處的車里看的目瞪口呆,他看到陳家老太太,還有她親娘,就一人圍著一個大圍裙,站在高高的石台階上撕心裂肺的喊︰

「搶什麼搶?餓死鬼投胎的東西,仔細把孩子給擠灶坑里……我把你們這些倒母的東西當糧食煮了你信不信,搶!搶你祖宗的搶……哎呦,說不听啊,打的少了麼?又是你?哎哎……這是素粥,你把手伸進去算肉粥啊?這不是討打麼?」

然後,皇爺就看到他溫柔至極的親娘,一輩子忍讓的親娘,他被搶就跟在車後,不敢哭,只能一路摔著送的親娘,人家就胖臉漲紅,簡直興奮至極的雙手舉著一把大木勺子,對著那一圈餓瘋了的人,竟絲毫不畏懼,對著大腦的挨個就  一頓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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