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方醒被大規模彈劾嚇到了不少人,大抵最擔心的還是胡善祥。
這種關心里既有交情在,也有對玉米未來的擔憂。
玉米漸漸成長,長相漸漸的在變化,大家都說他長得像皇帝,可胡善祥卻知道玉米更多的像是自己。
「姐姐!」
外面又傳來了奔跑的聲音,腳步聲卻不穩定。
「玉米慢些跑!」
從開始會跑之後,玉米就喜歡上了這項活動,每日一不注意就撒腿亂跑。
于是坤寧宮中經常看到他在前面歪歪斜斜的跑,後面不是跟著端端就是跟著一串宮女嬤嬤。
「姐姐!」
「玉米!」
胡善祥心中的軟弱在這腳步聲和喊聲中消散,她起身道︰「去母後那里。」
當她帶著一對兒女到了太後那里時,太後正在听書。
權貴的女眷若是寂寞了,可以請那些女先生進府說書,可宮中卻不行。所謂宮中某位貴人听聞有女先生說書或是唱戲極好,然後請進宮的傳言都是胡謅。
說書的只是一個口齒伶俐的宮女。
「……那王小姐搜羅了自己的首飾和積攢下來的錢鈔,叫了貼身侍女送給了馬才,就一心等著馬才進京高中,然後就帶著大隊人馬和儀仗來迎娶自己……」
「皇祖母……糖!」
正在听書的太後聞聲就笑了,然後轉頭過去,就看到玉米被端端牽著進來,正歡喜的叫嚷著。
玉米有些嬰兒肥,臉上的肉隨著叫嚷在微微顫動著,一看就喜慶。
「快來。」
太後也笑了,卻疏忽了後面進來的胡善祥。
玉米行禮都很有特色。
因為他有些胖,彎腰曾經栽倒過,哭聲當場就鎮住了寧壽宮上下,所以太後也怕了,但祖孫之間該有的禮節卻不能少,就叫人扶著。
一個滿臉橫肉,不,是滿身橫肉的嬤嬤輕松的扶著玉米的胸側,玉米憨態可掬的彎腰,喊道︰「皇祖母安……」
太後笑眯眯的道︰「安安安,玉米快來。」
說完太後覺得不妥,就沖著端端招手道︰「端端也來。」
兩個孩子童言稚語讓太後歡喜不已,祖孫三人雞同鴨講的聊了一陣之後,太後就叫人弄了好吃的來,然後和胡善祥說話。
「你在擔心什麼?」
太後看似淡然的問道,只是眼中卻多了蒼涼。
胡善祥赧然道︰「兒臣听聞興和伯被彈劾,心中不安,可卻又想到不可過于急切,否則對玉米也不是好事。」
玉米以後若是對方醒依賴太多,那就是主弱臣強。
這個女人居然不知道忌諱!
這個話題里含著玉米繼位的事,也就是朱瞻基駕崩。
面對著這樣信賴自己的兒媳婦,太後不知道是該歡喜還是憂愁。
皇家內部從來都不忌諱這個問題,但都會藏在心中,或是暗示,或是默默的準備,卻不會行于語言和文字。
朱瞻基現在正是壯年,而且身體看著也沒問題,所以這個話題自然太早。
太後心中輕嘆,說道︰「外朝的事你少管,帶好玉米。玉米好,那麼一切無礙,就這樣,多想無益。」
太後隱晦的告訴胡善祥宮中的規矩︰母憑子貴!
玉米好,玉米能力強,那麼胡善祥這個皇後娘的日子就好。
玉米若是變成了一個紈褲,那麼胡善祥大抵就要時時擔憂,擔憂哪天皇帝下一道旨意,然後就是滄海桑田。
胡善祥知道這個道理,她苦笑道︰「母後,此次彈劾的人之多,言辭之激烈,都是前所未有的,兒臣倒是慌了。」
太後看著在邊上被投喂的玉米,淡淡的道︰「婉婉還是那樣嗎?」
這個話題一下就轉到了婉婉那邊,但胡善祥這個嫂子卻比較稱職,一下就接上了。
「母後,婉婉看著有些憂郁,上次說挑選駙馬,她一直都沒好好用膳,都瘦的……臉色白的讓人擔心。」
胡善祥低聲道︰「母後,此事要解決了才好,不然我就擔心……」
太後嘆道︰「優思過甚,哎!鮮花般的年紀,卻如深山中的苦修士,作孽啊!」
兩人一臉的憂郁,太後說道︰「皇帝知道怎麼處置這些事,我們在宮中不要給他找麻煩。」
這是告誡,胡善祥應了,然後心中在想著方醒會不會被申飭。
這時李斌從外面進來,近前說道︰「娘娘,剛才有人去稟告陛下,說是興和伯帶著家丁,氣勢洶洶的進城了。」
太後愕然問道︰「去了哪?」
李斌說道︰「說是往三法司那邊去了。」
三法司就是刑部、大理寺、都查院,而且這三家都緊挨著辦公,再過去就是神仙居。
大理寺的存在感略微差一些,主要是檢查是否有冤假錯案。
而刑部就是刑名,都查院是觀風,這樣就構成了一個刑罰的閉環。
太後突然笑了一下,「他卻是受不得氣,估模著是去找麻煩。」
……
正常人都會繞著三法司走,所以三家衙門除去官吏往來之外,幾乎就是門可羅雀。
當方醒帶著一干家丁騎馬到了都查院的大門外時,邊上有人就往刑部和大理寺跑。
方醒在馬背上看著大門里那個驚慌的守門人,說道︰「林詹可在?通報一聲,本伯方醒來訪。」
守門人如蒙大赦的往里跑,至于方醒會不會趁機沖進來,他壓根就不敢管,也不想管。
林詹那個蠢貨,以為方醒會和宋朝那些大臣一般的,遇到彈劾就先在家等消息嗎!
守門人一溜煙跑去找到了王彰,慌張的道︰「大人,興和伯打上門來了。」
王彰愕然,起身問道︰「多少人?」
「就他和家丁。」
……
方醒已經下馬了,他沒進去,就站在大門外。
漸漸的身後和兩側多了人,大多是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吏,大家都在猜測著方醒的目的。
「此次督查院是彈劾的主力,而那個林詹就是帶頭的,沒想到興和伯居然不上書自辯,反而來了都查院找麻煩。」
「這是好事啊!」
「為啥這麼說?」
「他來都查院鬧一場,只會有兩個後果。」
一個官員低聲給身邊的人說道︰「一是陛下厭棄了他,那麼就會趁機發作,新賬老賬一起算。另一種就是陛下借此事呵斥那些彈劾的人,此事就此結束。」
他邊上一個官員看到方醒站在那里像是在觀賞都查院的景致,就說道︰「我看後面一種的可能性更大些,否則興和伯也不敢貿然而來。」
先前說話分析的官員說道︰「這等事只是在陛下的一念之間啊!」
這時里面出來了幾人,大家仔細看去,為首的卻是王彰。
「林詹呢?」
見出來的人里沒有林詹,大家不禁心中鄙夷,覺得這人只是色厲內荏罷了。
可隨後里面又出來一人,有認識的不禁驚呼道︰「是林詹,他好大的膽子!」
林詹出了大門,從容的拱手道︰「見過興和伯。」
方醒看了他一眼,王彰卻橫跨一步,擋在了林詹的身前,拱手道︰「興和伯來此何事?還請進去奉茶,本官再慢慢請教。」
方醒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盯著林詹說道︰「御史風聞奏事,這是本職,本伯覺得這種風氣不好,可卻從未質疑,在以往被彈劾時也並未惱怒……」
王彰直視著方醒,板著臉說道︰「興和伯,你既然知道這是御史的本職,那就上書自辯,何苦來此生事?」
方醒上門肯定不是好事,這個都查院上下都知道。
劉觀帶著那些御史南下還未歸來,包括了李二毛,否則今日王彰肯定會把他帶來緩和氣氛。
可方醒卻不肯退縮,他森然道︰「若是按照本職和本心彈劾,本伯自然不會計較,你是嗎?本伯問你,你是依照本職和本心嗎?」
方醒的目光銳利,如同天空中發現獵物的鷹隼,已經鎖住了林詹。
王彰說道︰「當然是!」
說著他側身看向自己左側的林詹。
林詹站在那里,顯得有些孤零零的,無人和他並肩。
他的面色微紅,看著竟有些興奮。
「本官當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