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少女當春而有所懷思,又有懷春總多思。
所謂當春,是春天,亦是春風城。春風城有十里春風,皆寫作「姑娘」二字。
嬋兒想起了自己在杜七這個階段時候對于男人是不屑一顧的,她滿腦子里只有自己的小姐和翠兒。
嬋兒這是因為平日里在店里見多了那些將寫在臉上的男人,本能的就覺得厭惡,所以即便是少女懷春的年紀……她喜歡的也不是異性,而是姑娘家。
喜歡姑娘家並不意味著就完全無法欣賞男人的俊美,拿石閑舉例子,她雖然滿心都是杜十娘,但是見到了好看的男人仍然願意瞧上兩眼。
所以嬋兒對于杜七忽然的懷春並不意外,只是擔憂。
畢竟七姑娘從入城後接觸過的男人屈指可數,拋開年齡去看,從師先生到白景天乃至徐青山……哪有幾個壞人?
因為沒有讓姑娘厭惡男人的契機,在姑娘家本能的趨勢下,嬋兒認為杜七會下意識的將目光放在好看的男人身上。
一想到這,嬋兒神色間就多了幾分急躁,失了儀態。
……
雲層間,一道道電光穿梭,些許細雨從九天之上落下,打到嬋兒的面上時只化作一抹濕潤。
冬天的煙雨十分的罕見,但是再罕見也罕見不過七姑娘懷春。
嬋兒處在煙雨中,舒適的環境並不能讓她輕松,在她的眼里,此時連空氣都熱得仿佛要燃燒。
嬋兒似有似無地扯了一下嘴角,身子筆直,她目不斜視的盯著杜七,輕聲道︰「姑娘說自己沒有想男人?」
杜七瞧著天上的好風景,只簡單地「嗯」了一聲。
嬋兒目光一滯,低下頭看著裙裾外的鞋尖,她說道︰「沒有喜歡的男人,卻想要找人要聘禮?難道……七姑娘想的是姑娘家?」
嬋兒說著,忽然心里起了幾份期待。
方才杜七可是說喜歡她的……
杜七面紗下的唇在嬋兒看不到的角度微微地彎了彎,她心想嬋兒姐雖然奇怪,但是真的很可愛,讓人喜歡。
雖然以白龍的底子穿女裝也是個絕色,但是他和海棠生了孩子的,哪里能算得上是男人,杜七便搖搖頭,說道︰「也不是姑娘家。」
嬋兒的笑容逐漸消失,她輕輕拉扯著自己的裙子,眼眸幽深的看著杜七。
「姐姐別這麼看著我,怪可怕的。」杜七輕聲笑著。
「哼,害怕的時候哪里還能笑的出來?」嬋兒听著杜七細碎的笑聲,忍住心里那一抹悸動,沒好氣的說道︰「七姑娘想的是男人,要的是聘禮,還不肯承認嗎?」
「我要聘禮和想男人……這話好奇怪。」杜七眨眨眼︰「嬋兒姐? 我是有在想男人的事兒? 但是不是姐姐理解中的念頭。」
「我才不願意與姑娘在這兒繞彎子? 若是打機鋒姑娘去金剛寺找小師父去。」嬋兒走到樹下認真了許多︰「是誰?」
嬋兒很想知道是什麼人勾引了她的姑娘? 所以她雖然只說了兩個字? 但是杜七卻能感覺到嬋兒是真的嚴肅了許多。
杜七還在奇怪嬋兒究竟在想什麼,她隨口問道︰「嬋兒姐認為是誰?」
「我以為是景天公子? 畢竟提起兔兒也就是公子了……他和姑娘單獨相處了那麼久,面向也過得去。」嬋兒搖搖頭︰「但姑娘說不想把公子聘回來? 我便想不出還有誰和兔子有關系……等等。」
嬋兒說著,忽然想起了什麼? 她身子一顫。
提起兔子,除了白景天? 自然就是白景天身邊的人。
因為公子的母親是兔子,所以公子才會是半妖? 再拋開主母和淮竹姑娘這種姑娘家……所剩下的就只有一個人了。
尊上?
嬋兒瞪大了眼楮,越想越認為自己接近了真相。
花月樓上,因為杜十娘和石閑的表演? 淮竹姑娘將尊上也拽過來捧場了……姑娘們雖然表面上沒有敢回頭去看,但是散場的時候還是瞧上了幾眼的。
當時她還和翠兒討論了幾句尊上比前些年更好看了。
以尊上的樣貌和人品……簡直就是少女懷春時候的完美對象。
「七姑娘。」
嬋兒小心翼翼的說道︰「姑娘方才在想的……不會是尊上吧。」
「唉?!」
和風吹動杜七的面紗? 揚起她的驚詫。
「唉!!!」
嬋兒更驚訝了。
原來是尊上嗎?
原來七姑娘也被尊上的樣貌所折服了嗎?她還以為七姑娘這樣干淨的人是不會認為男人好看呢!!!
「七、七姑娘你是覺得尊上好看嗎?」嬋兒問。
「是啊,尊上挺好看的,我也想多瞧兩眼。」杜七點點頭,因為十娘都喚一聲「尊上」,她現在也習慣跟著叫一聲了。
……
……
同一時間,一座別院的露天石桌旁,白龍興致正好,在他的面前燙著一壺酒,對面坐著常管家。
白龍已經吃了不少的酒,青年般俊朗的面容仍然如美玉,他笑著要去拿酒壺。
就在此時,一道閃電在白龍正上方的天空炸裂,淡紫色雷光擴散分裂成一絲絲漆黑的恐怖裂縫,盤旋成龍在天上涌動,似乎在猶豫著要不要落下去。
有青令,所以漆黑之雷消散的干淨。
白龍並未察覺到異常,他無奈拿起酒壺說道︰「今年的天氣真是奇怪,連綿煙雨與冬雷。」
如果海棠還活著,一定會很喜歡這般煙雨遍布的春風城。
「公子,放著……」老人正要起身,便見到白龍擺擺手,他朗聲笑道︰「老常,你也辛苦了,我來!」
常管家無奈的坐下,眼看著自家公子將酒水斟滿,這才問道︰「公子是遇到什麼好事了?若是說和小姐的晚宴……也不至于此。」
「這煙雨……來的真是時候,她最喜歡煙雨了。」白龍將酒杯中的酒水倒在手心,旋即灑在石椅的右側。
海棠喜歡坐在他的右邊。
「煙雨?」常管家微微一怔,旋即便知道公子在說誰了。
不對勁。
以往時候……公子提起她都是心生苦悶的,今個怎麼笑出了聲?
「沒有什麼話是不能與你說的。」白龍起身重新倒了一杯酒,面上是忍不住的笑意。
「我今天得了一幅畫。」白龍說著,猶豫後到︰「也不是一幅畫,該是拓印,那上面……有海棠的樣子。」
白龍手舞足蹈像是個孩子,他不舍得拿出戒指里那一幅潑茶畫,便對著常管家敘述了許久海棠的樣貌。
他說的認真。
管家老人只是看著他的眼楮,听得興許不是那麼認真,畢竟是主母的事兒。
白龍眼神一片澄明,仿若看到了當時絕美的的畫面。
海棠齊腰長發束起,集束成冠,用一根綠色的帶子綁著,墨色長發散亂絞于衣領處,黏黏的沾滿了面容。
她跪坐在竹椅一邊的泥土中,手中撐著一把高高的芭蕉葉,在給椅子上側身睡著的青衣姑娘遮風擋雨。
雖然畫上的海棠髒兮兮的,拿著一根芭蕉葉伺候著某個姑娘,但是那可愛的樣子……他今個定是會欣賞一整夜。
「這可真是一件好事。」常管家想著白龍滿屋子的畫卷,很為自家公子高興。
「老常,海棠一直惦記的人我也有了頭緒,該是對她而言是娘親、或者小姐一樣的人。」白龍想起了畫卷上的細節,深吸一口氣。
也是在煙雨中。
柔和細雨下,有青衣女人慵懶的躺在竹椅上,似是在小憩,只是一個背影卻給人一種儀態萬端之感。
那是個比海棠成熟的多的姑娘。
「這也是一件好事,公子也該是能安心了。」常管家輕聲道,他雖然對于公子忽然的說法很意外……神秘的姑娘居然有一個更神秘的身世。
只是作為管家,他需要做的只是傾听。
「老常,我可不是擔心海棠在想的是什麼男人,對于我自己的魅力,我還是有幾分自信的。」白龍忽然解釋道。
老人抿嘴一笑,連連點頭︰「公子說的是,公子說的是。」
白龍也不解釋,他喝著酒,收起了笑容,想起了自己的青令,眉宇間的疑惑又濃重了許多︰「你說……青衣姑娘是什麼人呢?」
「公子的長輩。」老人說道。
「自然是長輩。」白龍點頭說道︰「我這兒有她留下的一部分,老常,這些年讓你收集的物件都準備的怎麼樣了?」
「回公子,差不多有一屋子了。」常管事說道。
「一直沒有與你說,這該算是聘禮。」白龍說道。
「聘禮?」常管事一怔,正要詢問便听到白龍說道︰「我並不是要續弦,這聘禮……也是海棠要求的物件。」
常管事沒有接話,因為對于白龍和海棠的事情他了解的並不多。
白龍仰頭,感受著漫天煙雨,搖頭說道︰「她走之前吩咐了許多事情,現在看來,海棠是妖……她的娘親自然也是妖,說不得還是大妖。」
海棠留下了許多的想要他去做的事情,但是他都想不明白,聘禮只是其中一件,其他的也多是正月十八成婚這種匪夷所思的要求。
隨著一幅畫的出現,海棠家人的線索浮出水面,聘禮算是有了個說頭。
私自拐走人家的女兒,還讓她遭遇不測……
海棠難道是覺得這所謂的遲到了聘禮能壓下她親人的怒氣嗎?
白龍心想從畫上看,自己的丈母娘也是喜好煙雨天的姑娘……他也不怕見她。
見了面,該是先道歉?
……
……
庭院中,嬋兒無奈的看著杜七︰「七姑娘現在倒是承認了,方才怎麼不承認?」
「我承認什麼了?尊上是很好看啊,也不只是好看,他的性格也很好,是個溫柔的人。」杜七說著,心想白龍若是不好看,海棠怎麼能在已經有了一個孩子的情況下還要生一個?
倘若不溫柔,更不可能由著海棠的性子在事宜殯葬的正月十八和她成婚。
杜七說著,想起了嚴天心的母親,從那女人都在想著填房的事情就足以看出來人都是害怕孤獨的,海棠也走了那麼多年了,白龍條件這麼好卻沒有續弦,值得夸獎。
杜七便補充道︰「尊上也是個專情的人吧。」
「……」嬋兒鼓著腮,嗔道︰「我可沒听見七姑娘這般夸贊過其他的男人,但是尊上……也配得上。」
听著杜七一系列的夸獎,嬋兒已經確認了杜七對于尊上有著非同一般的感情。
「配不配的上我說的也不算。」杜七心想嬋兒分明不知曉海棠的事情,饒有興趣的說道︰「我想找尊上要聘禮的事兒姐姐也能猜得到?這可真是有趣。」
「姑娘想的人是尊上,我一點也不奇怪。」嬋兒搖搖頭,輕輕牽住杜七的手。
也不知道為什麼……听到七姑娘心心念念的是白龍後,嬋兒莫名松了一口氣。
興許是出于對尊上的信任,知曉那個男人絕對不會對七姑娘出手……和白景天、徐青山這種危險人物完全不同。
又興許是春風城里的姑娘大多都喜歡尊上,多一個七姑娘的憧憬也沒什麼。
雖然驚訝,但是也沒有哪個規矩說七姑娘不能喜歡男人。
嬋兒一直覺得姑娘就是姑娘,她是什麼模樣都是正確的。
「七姑娘想向尊上要聘禮?可沒有這樣做的。」嬋兒無奈說道。
「為什麼?我這也是合乎規矩的。」杜七說道。
「聘貓的規矩是聘貓的規矩,尊上……怎麼說呢,咱們城里喜歡他的姑娘可多著呢。」嬋兒說道。
「喜歡他的人多……那保持不吃醋一定也是很困難的事情。」杜七心道海棠也很難,畢竟是受歡迎的男人。
「倘若我也喜歡尊上,姑娘吃醋嗎?」嬋兒問。
「我?與我有什麼關系。」杜七搖頭,吃醋的人是海棠,哪怕嬋兒喜歡白龍,因為都是身邊的姑娘,她不會說偏袒誰。
也不是。
白龍是海棠的丈夫,那自然是要偏袒海棠的。
「插足旁人得婚姻可不好。」杜七提醒嬋兒。
嬋兒松了一口氣,心想還好姑娘對尊上的只是最初級的喜歡,而且自然將這份感情定義為「插足」。
姑娘知人事人情,能看清楚懷春的本質,她就更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
「十姑娘和尊上,姑娘喜歡誰?」嬋兒想了想,問了一個有些蠢笨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