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98章 莫道不憐憫

冬季夜晚的農家,溫暖多是來自一個炭爐子。當然,有些人家還沒有能力買煤炭,只能用瓦罐裝滿剛燃燒過的柴火灰,拎在腳邊取暖。

老孫頭在大隊部的門內一間屋子里,過得挺愜意。他有只瓦罐小炭爐,上面始終燒著水,沒事就泡壺茶,坐旁邊悠閑地撮一口。

做足準備的張本民站在小屋門口,咳嗽了一聲。

「誰啊。」听到動靜的老孫頭懶散地問了句。

「張戊寅。」

「誰……誰?!」老孫頭的聲音一下顫抖起來。

「張戊寅。」

「瞎,瞎胡說!」

「你開門看看不就得了。」

過了好一會,門開了條縫。

「人不當,當鬼!」老孫頭看清了是張本民,「你爹早死了呢!」

「不請俺進去坐坐?」張本民從開始就壓著嗓子,憑記憶盡量模仿著父親的樣兒。

「甭裝神弄鬼了!」老孫頭狠狠地道,「就是給條狗進,都不給你進哪怕是半個腳趾頭!」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老孫頭還真是不一般,看來天生就是個壞種吶。」

「說啥了你,老子活得挺好!要死你去死,剛好陪陪你爹!」

「損話也說得太多,壞事你做了也不少,不過以後恐怕就沒啥機會了。」張本民干笑一下,恢復了本聲,道︰「老孫頭,問你個事啊,你閨女孫玉香是你的心頭肉吧?」

「關你個屁吊事!」老孫頭抬手作出要打的姿勢,「快他娘的給俺滾蛋,信不信打到你死!」

「信,尤其是你用那鐵煙袋鍋子,打一下就錐心地痛。」張本民抬手指了指大門外,「不過公社派出所的王警官就在外面,你就是有那鐵煙袋鍋子,恐怕也不敢。」

老孫頭明知望不到啥,但也還是伸著脖子看了看,道︰「你盡管說,盡管瞎說吧你!」

「信不信隨你。」張本民哼聲道,「最近王警官在偷偷地盯一個案子,連夜里頭都不離開咱大隊,已經好幾天了!」

「啥,啥案子吶?」

「剛才俺問的話你還沒回答呢,等回答了俺再告訴你。」

「你問啥了?」老孫頭有點恍神。

「就是你閨女孫玉香,是你的心頭肉吧?」

「那當然!誰不疼自家的孩子!」

「咋個疼法?」

「啥事都關照著!」

「哦,那好。」張本民點點頭,「如果現在孫玉香要面臨殺頭的危險,你咋樣關照?」

「你……你這是在放屁,放狗屁!」

「行了吧,甭再 嘴了。」張本民掏出了剩下的那盒紅塔山,拆開,抽出一支遞到老孫頭面前,「你心里還沒數麼?」

老孫頭沒有接香煙,沉默了起來。

張本民見狀,直接把香煙塞到老孫頭手中,道︰「俺問你,你閨女家的水井,咋填死了?」

「 」的一聲,老孫頭一跌坐在了地上。

張本民一看,馬上就斷定自己的推測是準確無誤的,馬玉頂確實被孫玉香埋進了水井。不過,他沒急著說話,得給老孫頭充足的時間去恐慌害怕。

過了一會,老孫頭把香煙含了起來,「嚓」一聲劃了根火柴,顫抖著點上了火。「你,想咋樣?」他微弱而抖縮地問道。

「報仇。」張本民平靜地說。

「唉。」老孫頭長長地嘆了口氣,「果真是惡有惡報。」

「本來就是嘛,現在時候已經到了。」

「你想咋個報法?」

「想你自己上個吊,吊死自己。」

又是一陣沉默。

老孫頭一大口一大口地抽著煙,過了會道︰「俺對不起你爹,今個兒,就以死賠罪吧。不過,你能放過孫玉香麼?」

「那你得先死了再說。」

「俺要是白死了呢?」

「甭恁多廢話,現在擺在你面前的情況是︰你要是不上吊去死,孫玉香肯定是死,你要是上吊死了,孫玉香或許還有個活頭,因為她不是個沒頭腦的人,完全可以把罪責都推在你身上。」張本民說完,丟了支煙在老孫頭面前。

老孫頭沒有猶豫,撿起煙就點著了,連著口猛吸。

「想清楚了就趕緊點,找根小繩,小屋頂一掛,踩個凳子打個結,頭一伸腳一蹬,凳子倒了,你就有可能救你閨女孫玉香一命。」張本民用平靜的語氣道,「這會兒就甭想著回去見閨女了,要不外面的王警官看到了,就會說你跟她是合謀殺害了馬玉頂,到時一起判死罪。」

「是,是你告發的麼?」老孫頭開始抽泣。

「你覺著呢?」張本民把一盒紅塔山扔到了老孫頭腿邊,「沒有好酒好菜給自己送行,抽頓好煙也將就了。」

說完,張本民轉身就走,他不擔心老孫頭會留啥字條,因為那個老東西根本就不識字。

一直坐在地上的老孫頭沒有吱聲,只是低聲地嗚咽著。

這一夜,張本民沒有睡,他等到天放亮的時候,疊了幾沓燒紙去了墳地。

「爹,你說,俺恁樣做是不是過分了些?」張本民跪在他爹張戊寅的墳前,點著了燒紙,自言自語,「你肯定會說俺不該的,可是……」說到這里,他抹了抹眼角,「可是這次,俺不會听你的了。現在的俺,已經不是從前的俺了,哦,咋說呢,現在小時候的俺,已經不是從前小時候的俺了……」

就這樣喃喃自語著,張本民一直跪在墳前,想著無盡的往事。

早飯前後,大隊倉庫管理員郭紅綾尖叫著奔出了大隊部的大門,歇斯底里地喊著老孫頭死了,上吊死了。

一時間,涌來了眾多人,唏噓不已。

孫玉香也從家里跑了過來,蓬頭垢面,鞋子也跑掉了一只。她撲到老孫頭腳下,哭得死去活來,別人拉都拉不動。

鄭成喜叫來了白事料理,招呼了一個班子,趕緊處理後事。

「是嘎娃,是那個小流氓羔子!」孫玉香哭得快沒了力氣時,一下想到了張本民,「是他,是他害死了俺爹!」

「甭說胡話了,他一個小孩子咋能害了你爹。」有人安慰著孫玉香,「你爹可能是有啥想不開的了,一時昏了頭尋了死,走就走了唄,也算是個開月兌吧。」

「不不不,俺爹沒有啥想不開的,他,他肯定是被害死的!」孫玉香說著爬了起來,「俺這就去找,找那個小流氓羔子,頭兩天他跟俺吵架,可是說過要把俺爹作弄死的!」

「吵架時說的都是氣話,哪能當真?你現在是傷心過頭了,腦瓜子不靈光,容易胡思亂想呢。」莊鄰們實在難以理解,一個小孩子咋能把一個老頭給弄上吊。

「不行,俺清醒得很!」孫玉香連鼻涕帶眼淚地擦了一把,「非去找不可!」

「你這樣去找算個啥?」劉勝利說話了,「要是覺得你爹死得不正常,可以去找公安來嘛。」

「俺不找公安,俺就自己去找!」孫玉香像瘋了一樣。

這時,張本民出現了,他從墳地回來了,道︰「不用你去找,俺來了!」。

「好啊,你,你竟然還有膽子來這兒!」孫玉香一下沖了過去,伸出了雞爪般的手指,要撓張本民的臉。

不過,孫玉香的雞爪手並沒有撓到張本民的臉上,而是連同她整個人都僵在空中,因為張本民小聲問了她一句︰是不是馬玉頂從家的水井底下爬了出來?

韓湘英和郭紅綾平日里是孫玉香使喚的人,這會兒看她跟個泥人似的一動不動,自然要上前幫個手。

兩人搖晃著孫玉香好一會兒,也不見她回神。

「喲,莫不是丟了魂兒?」韓湘英說。

「那得趕緊叫一下,要不老恁麼挺著可不行哦。」郭紅綾馬上叫來了白事料理。

「抽她嘴巴子就中!」白事料理見慣了這種情形,「抽,多抽、狠抽,然後把胳膊腿使勁扳一扳。」

這招挺管用,只是那麼幾下,孫玉香就長長地出了口氣,身子也軟了下來。不過令人意外的事,她一開口就是傻笑,說著胡話,就跟喝醉了一樣。

「傷心過度了,等她歇息歇息就行。」白事料理說完就走了,還得張羅一下趕緊讓老孫頭入土為安。

喪事得正兒八經地辦,由佷兒代替子嗣拎湯壺,領著送葬的男隊。女隊領頭的自然是孫玉香,她可是親生親出的閨女,只不過因為有些痴痴呆呆,旁邊還要堂姐妹扶著。

張本民遠遠地看著,並沒有半點憐憫,只要想到孫玉香的種種丑惡嘴臉,反而覺得還不夠解恨。「俺可以讓你不死,但一定要讓你瘋掉!」他握著拳頭說。

夜里要守靈,就在老孫頭的棺材旁。

孫玉香失魂落魄,幾乎沒啥自主意識,動不動就出來滿院里游蕩,有時還走出大門外,站在巷子里發呆,不過馬上就會有人把她拉進院內。

張本民就在大門外看著,終于得了次機會,孫玉香傻愣愣地走到巷子里,身後還沒有人跟著。他便小步快移過去,壓著嗓子拖著聲音,對孫玉香道︰「玉香,玉香吶,俺是馬玉頂,俺是馬玉頂噢,那井底下很冷,很冷的啊……」

孫玉香隨即發出一聲刺破天的尖叫,直挺挺地仰面昏倒在地。

張本民相信,有了這麼一下,估計孫玉香該徹底瘋掉,看來明天可以開始下一步的事情了。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