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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玉香站在院子中間,兩手叉腰,正指使兩個小媳婦拉扯著女乃女乃。

「還反抗啥呢?這是大隊非常重要的事情,你想不去就不去?」孫玉香傲慢而無情,私憤的傾瀉讓她臉上掛滿了得意。

「你們,要干啥?」靜默後的張本民快步走進院中,擋在女乃女乃面前。

「你問干啥?」孫玉香似乎就等著這一刻的到來,她用一副眉飛色舞的神態對張本民道︰「那俺告訴你,公社要求查育齡婦女上環的問題,現在俺們大隊要徹底清查!」

張本民突然覺得孫玉香非常惡心,惡心到他都不知道如何去憤怒,「唉,你搞清楚了沒,是育齡婦女唉,俺女乃女乃都多大了?」

「多大?」孫玉香立刻換成了凶狠的模樣,「不管多大,查還是不查,就俺一句話的事!」

張本民看看女乃女乃,經歷滄桑的她似乎沒有多大反應,然後看著孫玉香,「你會遭天譴的。」

「天譴?」孫玉香一歪嘴,「你是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麼?告訴你,俺真的不信!」

「那是時候未到。」張本民說完,轉向兩個做幫手的小媳婦,「你們信嗎?」

兩個小媳婦一個是韓湘英,大隊的會計,一個是郭紅綾,大隊倉庫管理員。倆人相互張望了下,嘟嘟著嘴沒說出個所以然。

「咋了這是?」孫玉香很霸氣地向兩人道,「你倆听誰的?」

「孫主任,那當然是,是听你的了。」郭紅綾說著看了看韓湘英,「湘英,你說是吧?」

韓湘英似笑非笑地點點頭,「是……那是了。」

「好,你們兩人給俺好好記住今天的事!」張本民已經出離憤怒,看上去似乎很平靜,「如果現在就走,改天你們向俺女乃女乃磕頭認錯,或許俺可以原諒你們。」說完,對孫玉香道︰「至于你,是沒任何希望的。」

「哈哈……」孫玉香大笑起來,而後鼻孔里擠出一股不屑之氣,「你倒是說說看,能把俺咋樣?」

「不但讓你婦女主任當不成,還要讓你去坐牢,弄不好還得吃槍子兒!」

「你有那本事麼!」

「走著瞧!」張本民說完,走到牆角拿起一把三股鐵叉,「今個兒俺的話已經說到了,要是再不走,就挨著個兒一叉叉捅了你們!」

孫玉香一看張本民這架勢跟拼命差不多,趕忙朝大門口退。兩個幫忙的小媳婦當然不想做冤大頭,主事的人都要溜了,干嘛還傻耗著?當即,也轉身便走。

張本民很想追出去,真的給她們每人一叉,因為這件事太羞辱人。不過,他忍住了,深呼吸了下後,回頭道︰「女乃女乃,你沒事吧?」

「沒事兒。」女乃女乃的樣子風輕雲淡,「唉,這點事算啥?早年俺吃得苦受的罪,真是太多,多到都不想活下去了,要不是有你在,俺或許真的已不在了。」

「女乃女乃,早年的苦難都過去了,往後啊都是好日子!」張本民放下鐵叉,非常努力地笑著,「俺說過了,你就等著享福吧!」

「嗯。」女乃女乃撫著張本民的頭,「剛才的事啊,你別放在心上,根本就沒有啥可生氣的。大隊的干部嘛,都這樣,有點事就吆吆喝喝地做架勢。」

「不生氣,就是一時看不慣。」張本民把書包從身上拿下,邊向飯桌前走去邊轉移了話題,「女乃女乃,昨晚的剩菜熱了麼?」

「熱了,都給你留著呢!」女乃女乃趁張本民轉身時,偷偷抹了把眼角,「這就端飯吃了啊。」

張本民很清楚女乃女乃淌了眼淚,只是不忍看到。

午飯後,張本民開始整理釣老鱉的鉤線。昨天特意留了點豬肉和牛肉,用它們做餌料是最好的。

這一次的鉤線,張本民很用心,還特意要多做幾根。高奮進和孫余糧來找他去上學的時候,還沒做完。

「那大缸里頭不還有老鱉和黃鱔麼?」孫余糧用亮錚錚的袖口擦了下鼻涕,「賣光了再釣唄。」

「不,俺需要些最最鮮活的。」張本民理好了鉤線,小心地裝進袋簍里蓋好。

「有啥大喜事呀,還要最鮮活的?」孫余糧問。

「送禮。」張本民背起書包,邊走邊道︰「去公社送禮!」

「嘿,好嗌!」孫余糧興奮了,「星期天麼,那俺和高奮進也能去吧?」

「今天才星期一呢,等不到星期天,明個兒俺就去。」

「誒呀!」孫余糧很是惋惜,「那咋請假?」

「你甭老想著去,得看看是啥時候。」高奮進說話了,「這次張本民去送禮,估計是要辦大事,不能叨叨他。」

「明個兒你們是不能去,好好的放著課不上,結果跟俺去公社耍,那大人要是知道了,往後咱們可就沒法再在一起嘍。」張本民拍拍孫余糧肩膀,「咱們只有等星期天或是放假的時候,才能去!」

「嗯,知道了。」孫余糧又抬起袖子擦了下鼻涕,「嗌,那能帶點好吃的麼?比如油條和烤餅,涼粉就算了。」

「沒問題!」張本民打了個響指。

「咿,咋弄的響?」孫余糧很是驚奇,「再弄個听听來!讓俺學學!」

張本民又打了一下,高奮進也跟著學了起來。

帶著一路笑聲,到了學校。

在學校門口,踫到了李曉艷。她穿著粉紅色滌綸面料的襖,騎著大鳳凰,從身邊飄過。

那一抹紅!

「美人啊美得讓人愛,不知你從哪里來,你為我們而存在,我請你不要離開……」張本民唱起了老狼的《美人》。

「日不死的,唱得好听!」孫余糧像犯了癲癇一樣,抽搐著扭動起來,「看,俺跳得咋樣?」

高奮進把頭扭向一邊。張本民只顧著看李曉艷的背影。

沒人理睬的孫余糧哼了一聲,悶頭練起了打響指,「這個練好了該沒錯吧,反正響聲都一樣,分不出個好壞來。」

「一群流氓分子!」鄭金樺不知啥時出現在身後,她看到張本民出神地望著李曉艷,按捺不住火氣,「張本民,你說過的話忘了麼?」

「啥啊?」張本民只有裝糊涂,他知道是耍弄洋車子的事。

「一個星期至少搗鼓一次李曉艷的洋車子,你說過的,難道忘了?」鄭金樺使勁揪著嘴,「這都多長時間了,也沒見你弄一次!」

「弄啥咧?」張本民模模頭,「之前說的,就是一段時間的事兒,難不成還管一輩子?」

「好啊你……」鄭金樺指著張本民,「你……」

「俺啥啊?」張本民一反常態,主動走到鄭金樺跟前,道︰「俺問你,期末考試想抄俺的試卷麼?」

這話的威力可不小。

擱在以前,鄭金樺要是听了這話,沒準一個嘴巴子就抽到張本民臉上了,因為她每次都能考到班級第一。

讓第一去抄別人的試卷,不是侮辱人麼!

其實,鄭金樺並不明白她那個第一是靠鄭成喜得來的。去年以前,小學是在村里,鄭成喜請老師們喝酒時說,像鄭金樺這麼聰明伶俐的孩子,如果老師教不出個第一來,那就是一窩孬種。此後,不管平時成績如何,反正期末考試得最高分的都是鄭金樺。

鄭金樺確實一直以為自己就是南波灣,只不過近一段時間她發現張本民越來越神秘莫測,于是在他面前也就漸漸沒了優越感和自信,所以,張本民問她想不想抄試卷時,也沒了脾氣。

「你想想,要是考不好的話,剛要到手的宿舍就會被學校收回,那多丟人!」張本民繼續刺激著,「簡直丟死萬人了!」

鄭金樺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就走。

「喲,啥時改變主意了?」曹緒山端著個茶杯,站在牆角拐彎的地方,他听到了一切,「真打算給她抄?」

「嗯。」張本民點點頭,之後對高奮進和孫余糧一揮手,讓他們先去教室。

「你不是想趁這機會搞鄭成喜的麼,給她一抄,啥三好學生和宿舍的,就全都保住了,還能打擊到鄭成喜?」曹緒山接著問。

「放長點線嘛。」張本民嘿嘿一笑,「明年就升初中了,鄭成喜肯定會吹噓到天上去,說鄭金樺成績如何如何。那時再打擊他,效果可能會更好一些,連帶羅才花都能一起打了,那畢竟是鄭金樺剛進入初中階段的關鍵時刻,是個嚴重的節點性創傷啊!」

「嘿喲!」曹緒山豎起了大拇指,不住點頭。

「行,不聊了,上課去。」張本民扭頭便走,剛走兩步又駐足問道︰「校長在吧?」

「肯定在,星期一呢,各種安排多。你找他有事?」

「放學後俺找他,請個特殊點兒的假。」張本民一晃腦袋,「俺想隨時可以不來上課。」

「那,那像話麼?比老師都自由?」

「實力決定一切嘛!」張本民說完一擺手,趕往教室。

曹緒山站那兒沒動,尋思著張本民說的事不太可能成功。

但事實上,就是成了。

下午放學後,張本民去找了校長,說最近家里事多,女乃女乃身體又不太好,巧不巧就沒法及時來學校了,但有一點可以保證,就是學習絕不會落下,依舊是確保全公社第一,力爭全縣第一。

校長只是尋思了一小會,便點頭同意。

這下可好,張本民真覺得像是只自由的小鳥。第二天一早,他收了兩只甲魚、兩條黃鱔,哼著跳著地去找盧小蓉借洋車子。

沒想到,這一趟去得是,節外生了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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