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棠棠眯了眯眼楮, 拿出鬼怪書,抱在胸前。
工頭愣了一瞬,然後更加氣憤, 拿起扳手氣沖沖地往前面沖,「我要看看你搞什麼鬼!別讓我抓到你!」
這個男人就像一頭被激怒的獸,完全不在乎前面到底隱藏什麼危險, 只想把不斷殺人的凶手撕成碎片。他雙眼赤紅,拎著扳手一路走到走廊盡頭,踢開一扇又一扇門,到里面搜尋。
方棠棠抱住書,和陸漣站在原地,沒有輕舉妄動。
「陸漣, 你說過你那次接觸邪神的經歷,意志越強大的,活得最久?」
想到直面邪神的那段經歷, 陸漣的臉色白了白, 慢慢點了下頭。那並不是一段美好的經歷,人與人之間廝殺、翻動的血肉、寫滿「死」字的記錄本, 和最後面對的邪異神明……
每次想起, 便覺心有余悸。
陸漣合了合眸,再次睜開眼,面對身前的黑暗,「是的, 這次也是,意志堅定不會被蠱惑的人,才能堅持更久。」
就像工頭,不僅沒有事, ——能拿著扳手到處揮舞。
「但是,」他慢慢說︰「棠棠,意志再強大,人的力量也不足以對抗‘神明\',只是死——早或者晚的區別。」
方棠棠臉色蒼白,輕輕「嗯」了一聲,「我們的時間不多,本來以為還有一周,但是看死人的速度,最多也只有這一兩天的時間。」
陸漣︰「先要想辦法從這個鬼域離開。」
方棠棠皺了皺眉,「鬼域?」
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這里是和邪神相關的區域,是邪神創造出來的地方,但是和鬼域相似度好高。都是把我們拖進一個異次空間里,」她慢慢瞪圓眼楮,「其實直播間也算一個異次空間吧,一個大型的鬼域吧?」
陸漣︰「是的。」
方棠棠攥了攥掌心,嘴唇輕輕顫抖,「所以,力量足夠強大的鬼,也是可以成為這些所謂的‘神’,可以成為和直播間同級的存在?」
陸漣摁住眉心,「沒有這麼簡單,」他看向方棠棠,有點擔憂,「棠棠,你想做什麼?」
方棠棠猛地回神,「啊」了一聲,「我沒有想做什麼呀?只是發現了這個規律,覺——很震驚。」
如果是當年的夜深花睡,也許可以通過這個規律做什麼,但她現在只是一個只參加過幾次任務的高中生,連直播間是什麼東西都不懂,甚至沒有進入過直播間的異次空間。
她低頭,沮喪地嘆了口氣,沒有注意到陸漣眼中閃動的異樣光彩。
陸漣扶了扶眼鏡,來到敞開的宿舍門前,喊醒在不停搜索的工頭,「不要再找了,沒有意義。」
工頭回頭,一雙眼楮布滿血絲,「什麼意思?」
陸漣︰「我們進入了一個和現實割裂的空間,失蹤的不是他們,是我們。」
工頭松一口氣,「他們沒有出事就好,」幾秒後,他情緒穩定下來,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不妙,連忙跟在陸漣身後,「路工程師,那我們要怎麼做,怎麼才能離開這個鬼地方?」
陸漣和方棠棠對視一眼,看向旅店的方向。
上次他們誤——誤撞進入那個空間,回到旅店以後就離開的空間,說明旅店里可能有出口,或者要等到天明空間會自動收回,或者,必須離邪神足夠遠就能離開鬼域。
方棠棠想想,把最後一個猜想排除。
在噩夢小鎮里,寧薇一個紅衣的鬼域就能覆蓋整條太平街,班主任的鬼域也覆蓋了學校,這樣推算,作為邪神,存在的異次空間至少能夠覆蓋住這座島嶼。
所以他們離開鬼域,一是找到那扇通往現實空間的門,二是在這里等待到天明。
她和陸漣準備在這個空間里先探索一番,找到那面所謂的鏡子,但是工頭在這邊,該怎麼保證工頭這個普通人的安全呢?
方棠棠擰著眉,攥了攥手掌,片刻後,她的手被人牽住。
陸漣看了她一眼,表情很平靜。
工頭不滿叫起來︰「喂喂喂,你們別這麼——情罵俏了,現在我們可要怎麼辦?對了,你們怎麼一點都不害怕?」
方棠棠微笑道︰「我們很害怕。」
工頭嘟囔幾句,「算了算了,那你們告訴我,什麼叫和現實割裂的空間?」
方棠棠︰「就是……就是一面鏡子,我們在鏡子里面,他們在鏡子外面。」
工頭茫然地看——她。
她沒有再解釋什麼,指——旅店,「你可以去那邊,試試能不能走出去,路上小心點,我這里有幾個防身的道具,你先拿著吧。」
工頭︰「那你們呢?」
方棠棠抿了抿唇,「我們要留在這里,找到那個\'神\',試一試解決這一切。」
工頭看——她,問︰「可以解決嗎?」
方棠棠︰「不確定,但總要試一試,不要再死人啦。」
工頭想了一會,一拍胸膛,「我和你們一起去吧!」
方棠棠︰「啊?」
工頭︰「當然啊,是在我的工地出的事,怎麼能讓你們兩個年輕人來解決,留在這里一定很危險吧,我人高馬大,力氣又大,可比你們小年輕厲害多了,而且,」他攥了攥拳頭,「這鬼東西殺了我那麼多工友,我一定要親自抓到他!」
方棠棠︰「可是……很危險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工頭爽朗笑笑︰「就這麼說好了!」
陸漣︰「棠棠,讓他留下來吧。」
方棠棠眨巴眨巴眼。
陸漣垂下眸,「他跟在我們身邊,也許會更安全。」
听陸漣這麼說,方棠棠便放了心,在這個危險的地方,讓工頭跟在他們身邊也許更好。雖然,她連自己的安全都不能保證。
工頭不是任務者,但精神比普通的任務者——要強大。看到惡鬼不僅沒有跑,——敢拔出扳手和——對抗。大部分的任務者都沒有辦法這麼勇敢。
他們在一樓搜查未果,決定往第二樓走去。剛踏上走廊,陸漣突然頓住了。
工頭︰「什麼事啊?」
方棠棠手放在唇邊,示意他小聲點,躡手躡腳地湊到陸漣身邊,往走廊一看。
一個身影杵在走廊中央,背對著他們。
他穿的是工地的工服,只是顏色從深藍變成了黑色,腦袋低垂——,乍一看像沒有頭一樣。
工頭細細看了他好一會,突然激動起來,從方棠棠身邊擠過去,就要走到那身影旁邊去。方棠棠連忙把他拉住,小聲說︰「別亂動!」
工頭激動地指——那人︰「我認出來了,那是趙滯!奇了怪了,趙滯不是在保安亭值班嗎,怎麼也跑到這鬼地方來了。」
方棠棠瞥了他一眼,「這里,除了我們三個,其他大半都是鬼。」
工頭一下子瞪大眼楮,駭然看——他們。
方棠棠拉住他的袖子,避開他的眼神,輕聲說︰「小心,你先待在這里,我們先上去。」
說完,她和陸漣使了個眼色,——開了鬼怪書,雪白書頁在手中翻動,最後停在了黑色剪刀那一頁。
方棠棠咬了咬唇,情緒變得有點低落。
她從兜里找了找,手指觸到冰涼,過了兩分鐘,她拿出一個冒——寒氣的剪刀。刀刃上——帶著沒有干涸的血液,血液仿佛有知覺一樣,在刃上翻滾——不掉下來。
工頭目光被這滴反重力的血液吸引,「臥槽」了一聲,緊接——吸吸鼻子,「怎麼突然有這麼重的血腥味?」
方棠棠繼續在兜里模模,找到一顆血紅色的糖果,遞給工頭,「帶在身上。」
工頭一臉震驚地看——她︰「你在逗我嗎?我不吃糖。」
方棠棠︰「留在身邊,放在口袋里,遇到危險她能保護你。」
工頭︰???
方棠棠不等他回答,把血色糖果塞過去,接著讓工頭留在原地,自己和陸漣踏上了走廊,慢慢往趙滯的方向行動。
走得近了,他們听見趙滯不停在喃喃自語,詭異低沉的聲音在死寂的走道里回響。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方棠棠皺眉,如果他的願望是讓邪神不要殺他,那他現在還活著嗎?
她很奇怪現在趙滯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如果願望實現,他就不會被殺,按理不會死,但如果——活著,他不應該這麼詭異地待在鬼域里。
拿起剪刀,從冰冷的觸感中獲取到安全感,她慢慢靠近趙滯。
趙滯——低垂——腦袋,不停念著︰「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仿佛根本沒有感覺到他們的靠近。
方棠棠身子側著,穿過他身邊,望向他的臉時,瞪大了雙眼。
趙滯不是低垂——腦袋,而是脖子幾乎斷了,整個腦袋垂在胸口。這個樣子,顯然是已經死了。
可是,他不是許願別殺他了嗎?
方棠棠听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不到一兩秒的時間,她突然被摁到一旁,一個烏黑的人形倒在她剛才站——的位置,發出很大的一聲響。
「砰。」
血腥味從地面飄來,她在陸漣懷中,垂下眼楮去看剛才從天花板掉下來的東西——
是張進。
血紅的人趴在地上,像個破爛的女圭女圭,四肢都被扭成詭異的幅度。他在地上小幅度地蠕動著,口里發出「嘶嘶」的聲音,腦袋扭過來,血紅的眼楮和她對視片刻後,飛快從牆壁上爬上去,像蜘蛛一樣消失在黑夜里。
工頭連忙從走廊那邊跑過來,「你們沒事吧?」
方棠棠搖頭,「沒有事。」
工頭又看向趙滯,「趙滯,你在干嘛?!醒醒!」
方棠棠提醒,「他已經死了。」
工頭後退一步,接著雪亮的手電光,這才看清趙滯的腦袋不是垂——,而是被快要折斷的脖子掛在胸口,顯然是死——不能再死了。
他駭然地張了張嘴,臉色慘白,這時,趙滯的眼楮突然變得血紅,脖子依舊是折斷的,但腦袋用奇異的角度支起來,青白的臉對——他們,問︰「你們的願望是什麼?」
方棠棠對上他的眼楮,後退兩步,腦袋里一空,眼前飛快閃過一副畫面。
槐鎮的天空一如往常湛藍如洗,學生們的藍白校服像白雲翻滾,一行行房屋屋頂被陽光照得發亮。她騎——自行車穿過街頭,道路盡頭,有白衣少年安靜等候。
她張了張嘴,幾乎想說了出去,但馬上被一聲巨響驚醒。
工頭一扳手把趙滯重新揍倒,「你們剛才沒事吧!」
方棠棠臉色雪白,看向了陸漣,有點艱難地說︰「我剛才、剛才差點中招。」
陸漣點頭,「我也是。」
方棠棠有點驚訝,「可是,上次你面對那個邪神的時候,不是堅持下來了嗎?」
陸漣想了幾分鐘,「棠棠,我們好像想錯了方向。」他看了眼工頭,「在這里,決定因素不是意志力是否堅定,而是我們內心的渴望有多強烈。」
方棠棠︰「內心的渴望?」
陸漣點點頭,「是的,所以我們這樣的人,反而更容易中招。」
他們這些要被迫接受死亡和鬼怪的任務者,比任何人更加渴望生命、渴望幸福安寧的生活。
想好好地活下去,擺月兌直播間,回到從前的生活。
而工頭純粹且沒有什麼強烈的,比他們更容易醒過來,避免邪神的蠱惑。
方棠棠感激地看——工頭,「謝謝。」
工頭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謝什麼,有什麼好謝的。」他驕傲起來,「我就說了讓我跟你們在一起的吧,我可會——架了,絕對能保護好你們兩!」
說完,工頭提——扳手就氣洶洶在前面開路。
方棠棠看——他的背影,眼眶微微發濕。
明明一無所知,明明這麼弱小,卻還是擋在他們身前,義無反顧。
就像螞蟻,非要擋在大象身前。
他也許已經意識到了不對勁,也許知道前面是正常人難以戰勝的惡鬼,也許知道……往前走會面臨死亡。但他——是硬——頭皮前行,走在了最危險的位置。
方棠棠跟在工頭身後,走在中間,她幾次想和工頭換個位置,都被工頭長臂一揮,給攔了下來。
工頭擺手︰「我說小姑娘啊,你不要逞能,這點小事我——沒放在心里,不帶怕的!想當初我去高原施工,那凍土多厚啊,旁邊就是雪山,稍微動靜大點就雪崩,那我也不怕啊。」
方棠棠咬了下唇,又問︰「可是前面是惡鬼,很可怕的那種,你……不怕死嗎?」
工頭︰「呸呸呸,什麼死不死的,哪有這麼容易死,再說啦,死有什麼好怕的,鬼有什麼好怕的,等老子變成了鬼,再到地下找它——架,看我不恁死它!」
方棠棠忍不住笑了下。
工頭握了握手中的扳手,「死掉的人都是我手底下的人,我沒有保護好他們,所以只能抓住罪魁禍首,為他們報仇!我一扳手非——死凶手不可!管它鬼啊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