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進死了。
他剛才還在說起自己遠在千里之外的親人, 掛念心中的老母親,剛才還說以後要——賺錢給母親養老看病,剛說想回家蓋房子娶個漂亮的老婆。
然而此刻他瞪得無神的雙眼, 身體被攪拌機絞得四肢粉碎,像個破布女圭女圭一樣軟趴趴趴在地上。
賈周蒼白的嘴唇抖——抖,沉默地看著他們把尸體蓋上白布, 鮮紅的血液在白布上漫開,仿佛一句不祥的詛咒。
賈周胃里一陣翻滾,突然很想嘔吐。
他身子發冷,臉色鐵青,注意到臉上一點點濕潤,往頭上一看, 才發現不知道——麼時候天空鋪滿——烏雲,點點細雨落了下來。
工地出了這樣的——故,當然不能再繼續下去。
工頭通知了方棠棠他們後, 又——電話通知張進的親人, 小城沒有火葬場,尸體只能冰冷地躺在工地上。
方棠棠等人跑下來後, 工頭像看到了救星, 連忙問︰「方小姐,你們看這可怎麼辦?他是自己跳進去的,我們都看見——!」
旁邊的工人也紛紛附和︰「對啊對啊,就跟撞邪一樣。」
「呸, 你別瞎說,哪有——麼撞邪啊,我說張進肯定是有病。」
「——對,平時看他都挺正常的阿。」
先前那人啐︰「沒病能直接跳進攪拌機里啊?你跳嗎?」
「草你別咒我!」
方棠棠皺緊眉, 看——眼張進的死狀,忍——住別開臉,——忍再看。陸漣朝她說︰「是跳進攪拌機里,但是……」
方棠棠明白他想說——麼︰「他的表情很奇怪。」
張進大張著嘴,嘴角上翹,像臨死的時候還在大笑。
有——麼——能讓他笑得這麼開心?
一個工人突然撓撓頭,說︰「他跑過去前我問他去干嘛,他還回——句,我——知道自己听錯——沒有,怎麼可能呢?」
方棠棠問︰「說的是什麼?」
工人皺眉︰「我問他去干——麼,他說,說……我、我媽喊我回家吃飯?」
就算氣氛緊張,還是有——個人忍——住笑起來。
工頭罵︰「吃你媽的飯,這都什麼時候你他嗎還有心思開玩笑。」
那工人很無辜地說︰「我沒有撒謊!——是我撒謊我也這麼跳下去好吧?」
方棠棠︰「——亂說這種話。」
她低下頭,看著腳下的尸體,很久沒有說話。
身後傳來賈婆婆的聲音。
賈婆婆邁著小碎步跑下山,看見賈周終于放心,放下——量他,擔心地問︰「怎麼回——啊?讓娘看看有沒有受傷,出什麼——啊?」
確認賈周沒有——後,她看到地上的尸體,駭——一跳,倒退——步。
賈周擋在她前面,「媽,你回去休息吧,別來這邊。」
賈婆婆碎碎念︰「都說——能動山神廟、——能動,你看就出事——吧,你別在這里干了,趕緊和娘回去,山神爺別怪罪別怪罪。」
工頭沉著臉︰「你這老婆婆怎麼這麼迷信呢?賈周,你把你媽帶回去吧。」
賈周沒——麼心情,點了點頭,拉著賈婆婆離開——工地。
到了夜晚,方棠棠和陸漣回到旅館,吃完晚飯後,找到蹲在牆角抽煙的賈周。
男人蹲坐在黑暗的牆角,——知道在想什麼,手里掐著煙,紅色的煙頭在黑暗里閃著光,明滅不定。
方棠棠靠近︰「我們听說你和張進走得近?」
賈周心里咯楞一聲,下意識否認︰「——近,只是聊——句。」
陸漣問︰「有工友反映,昨天晚上你們一起出去過一趟?」
賈周掐滅煙,局促地抹了把額頭的冷汗,「只是一起去廁所啊,這都要管嗎?」
方棠棠笑笑,蹲在他身旁,安撫道︰「你——緊張,我們不是有其他意思,只是覺得張進死得有點奇怪,他的家人肯定還在等著他回來,怎麼就這麼——明不白死——呢?」
賈周神色稍稍動容,想到最後張進張開雙臂的姿態,就像飛奔回家。
想家里,就該死嗎?
他心中涌上一股憤恨,把煙頭攥緊,臉色灰敗蒼白,看——兩個人一眼,「你們要是不想惹上麻煩,就不——留在這里管這檔子破事,先回城里吧。」
方棠棠︰「為什麼?」
賈周擺擺手,「有些——情——是用科學能夠解釋的,總之,想活命就別來工地了,都走,這里——能動!」
只過去短短一天,他就和母親的想法相同——,都開始反對施工。
他起身想要走,方棠棠喊住了他。
「是因為溪山上的山神嗎?」
賈周停下來,詫然看著他們。
方棠棠︰「我們去過神廟——,山神真的存在,凡是想損害它的人,都會遭受山神的詛咒,是不是?」
賈周張——張嘴,沒有發出聲音。
方棠棠又開口︰「我想我們知道的——會比你少,昨天夜里你和張進遇到什麼,請告訴我們。」
她的語氣並不強硬,但賈周竟然不敢反抗。
賈周看著他們,好幾分鐘,低頭又點了一根煙,緩慢吐出一口煙圈,嘆了一聲。
「昨天晚上,我和他一起出去,嗯……一開始都是挺正常的,他問了我一些山神的——情,我都告訴——他。」他懊惱地拍拍腦袋,「——是當時不告訴他就好。」
方棠棠問︰「是些——麼——?」
賈周沉默地看——他們一眼,「沒有——麼,都是廟里有記載的故——,比如祈雨什麼的。後來他——進廁所,我在外面等著,等——很久也沒有看見他出來。」
他靠著牆,又吐出一口煙,「那時候我沒有覺得——麼——對,只是想他太墨跡,就走進去喊他。廁所很黑,里面傳來奇怪的聲音,‘砰、砰、砰’……我有點好奇,走近,結果看見……」
賈周眼神發直,怔怔看著前方,好一會才回過神,「看見他站在廁所最後一個坑位里,一直在拿自己的腦袋撞牆。」
方棠棠︰「所以他是昨天晚上就出現異常了?」
賈周點點頭,「我拍——下他的肩膀,把他給喊醒。他說他听見有個人在問他願望是什麼,他沒有想太——,說自己想要早點回家,然後、然後就這樣了。」
方棠棠抿了抿嘴。
所以張進臨死前會說自己是在趕回家,也許在那時他的眼里,家鄉真的近在咫尺,母親溫柔的呼喚在耳畔縈繞,飯菜的香氣從窗戶漏出——
他張開雙臂,就像兒時一樣,越跑越快越來越快,奔——家的方向——
回家吃飯了。
方棠棠想起——麼,說︰「按照現在的工期,他肯定——能早點回家,如果……尸體或者骨灰被家人領回去埋葬,那是不是也算回家了?」
在張進的願望里,只是想要早點回家,但並沒有說要以活著的姿態回家。
人死——埋回去,也算是回去。
賈周慘白著臉,抓煙的手——停顫抖,——乎要抓——住煙。
煙燒到手上,他也渾然不覺,只是說︰「那個東西……可惡,那個東西,它有——麼資格,它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隨便殺人?」
他雙眼赤紅,聲音嘶啞,控訴著山神。
方棠棠眼前突然浮現了另外一個人——
張熙把黑色的手機拿著手心,手機屏幕上一行行字幕飄過,都是在嘲諷奚落他。
青年也曾眼楮赤紅,含滿——憤怒和——甘,還有深深的無奈。
那時她也曾經對著直播間怒斥過︰「憑什麼,怎麼能這樣玩弄別人,這群躲在後面的鬼東西,有——麼資格把人命當——兒戲。」
而當現在,她也——受到與張熙——樣的無奈,和疲憊。
他們與直播間的力量差得太多、太多,就像一只螞蟻,對著一個搗壞螞蟻巢的頑童怒吼︰「你憑什麼——弄壞我辛辛苦苦造出的房子,憑什麼踩死我的兄弟姐妹、父母兄弟?」
但這樣憤怒悲愴的聲音,甚至不會被頑童听見。
力量差距這麼大,誰在乎你的死活呢?
或者,誰能看見你呢?
方棠棠閉上眼楮,盡量不露出苦澀的情緒,安慰著賈周,「逝者已矣,——難過——,或者總是要往前看的。我想這樣的聲音肯定還會來蠱惑我們,你——記住,無論遇到也千萬——許願。和邪神結定契約,最後的代價總是會超出你的想象。」
賈周抹了把通紅的眼楮,「我知道的,你們也是。對了,明天就走吧,你們去和工頭說一聲,先暫停這個工程,然後坐船離開這里,——再來弄——麼旅游區了。」
方棠棠點了點頭。
然而等到次日,到了九點多,天空還是烏黑一片,鋪滿——烏雲。
豆大的雨水 里啪啦砸下來,在地上砸下一個又一個坑窪。天地都籠罩在一片迷蒙的水汽中,看上去模模糊糊的。
方棠棠站在河岸邊,河水滾滾,湍急地往下流,卷起一個巨大的旋渦。
那艘說會每天早上過來的船還沒有來,也——會來。
這樣惡劣的天氣,根本沒有辦法行船。
賈周見狀,連忙撥通船老大留下來的電話,「喂,老周啊,你今天怎麼沒有過來?」
船老大罵罵咧咧︰「你看看今天多凶哦,還——我過來,是想我去死嗎?」
賈周︰「只要你過來,——少錢都行。」
方棠棠看——他一眼,補充︰「我們不缺錢。」
最後他們開出一個巨額的價格,船老大才被說動,嘗試下船試一試。
然後剛到河邊,他看到河上巨大的旋渦,一個電話——過來。
「賈小子,這是真——行,——是我——過來,——是我——想賺這筆錢,你看看河上啊,那麼大那麼——的旋渦,別說船了,一只水鴨子游過去也會被卷進河里。我看你們先待在那邊,這樣的天氣最——也就一周,一周以後我再來接你們。」
手機里傳來「嘟嘟嘟」的聲音。
賈周茫然地拿著手機,看——方棠棠與陸漣,「我們被困住。」
島上有物資,施工隊搬過來的時候,也帶了一倉庫的東西,供應他們生活一周沒有太大問題。但是死人、暴雨、旋渦、被困……這些聚集在一起,卻讓人感到詭異的——祥。
下這麼大的雨,工地自然不能干活,一干工人被困在宿舍里,听雨滴 里啪啦打在鐵皮搭成的屋頂上。
他們太無聊,就開始說起今天的。
「賈周呢?」
「回去了,畢竟又——和我們一樣,人家是本地人,在這邊有房子的。」
一個叫李奮斗的青年說︰「這可不是,我也是本地人啊,——還是要蹲在這里,回——到對岸去。也只有賈周在這邊有房子。」
另外一個同樣是本地人的全貴說︰「對啊,說起來,我們這麼——人,也只有他是住在這邊的。」
有個工人好奇問︰「對啊,我看明明是河對岸人多,這邊荒荒涼涼的鬼地方,怎麼他家還住在這里?」
李奮斗聳肩,「誰知道,——過我想,八成是因為他娘,他娘可迷信了,老是讓我們跟著信那什麼山神,真的是,這都什麼年代——,還宣傳奇奇怪怪的山神。」
他——說山神還好,一說這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
對未知的害怕與好奇永遠是人的天性。
大家開始七嘴八舌討論起來︰「真的有山神吧?——會吧。」
「哎,你們說張進死會——會和這個山神有關?」
全貴——李富貴的滿不在乎,反而變得忌諱起來,擺擺手,「別說這個了,——好。」
李富貴︰「老全,你又開始搞迷信——,怎麼拿個——麼神連說一下就說——得——?」
他的說話激起其他年輕人的附和,工友們笑著說︰「對啊,就算有——麼亂七八糟的神,我——信它——就得——,它還能來害我——?」
「嗨,這你可不——亂說,你們忘——張進的死嗎?」
說話的工友臉色白了白,又笑道︰「都說——他是有心理問題啊,怎麼會和迷信有關。」
有人小聲說︰「說不定是呢。」
工友們望過去,那是個蒼白削瘦的青年,看著面生,但又莫名熟悉。
他咧嘴笑開,神經兮兮地說︰「說不定真的和山神有關呢,我們都被山神詛咒——,一個也逃——掉,一個也逃——掉……」
他的聲音拖得很長,听上去陰森古怪,詭異的笑聲混合在這樣的聲音里,讓人听了覺得寒毛倒立。
李富貴一拳捶在他身上,青年栽在被窩里,沒有說話。
「真他娘的晦氣,這誰啊?有人認識嗎?」
「沒有啊,怎麼沒有見過他?」
「——對,我覺得好眼熟,把他扒拉過來再看看。」
李富貴推——推一動不動的青年,「喂,——裝死,你干嘛啊?我又沒用多大力氣——你,你裝死干嘛?喂喂!」他有點心慌,失去耐心,摁住青年的肩膀,觸手冰涼僵硬。
李富貴心里咯楞一下,覺得——太妙,聲音更大地叫囔︰「喂,你干嘛啊?別以為轉死我就會放過你。」
工友們笑︰「李富貴你怕——麼?剛才那拳能有——大力氣,快把他扒拉過來讓我們看看到底是誰。」
李富貴一橫心,雙手按住青年肩膀,把他的臉給轉過來了。
「轟隆——」
天空一聲雷鳴,閃電青白的光掠過天地。
一張蒼白的臉出現在他們的眼前,渙散的瞳孔,裂開的嘴角,流血的眼楮。
「砰。」李富貴松開手,青年僵硬的身體倒在床上,發出不小的聲音。
「是、是張進。」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顫抖著喊——一聲,大家爭相往外跑,也——顧什麼天在下大雨了,一頭躥進暴雨中。
工頭听到動靜,跑出來攔住他們,一宿舍十六個人,只攔住——最後跑出來的李富貴︰「干什麼呢干——麼呢,瞎跑——麼?」
李富貴瞪大眼楮,大聲喊︰「鬼、有鬼、有鬼啊……」
其他宿舍的工人听見他的聲音,探出腦袋。
工頭連忙讓他們回去,把李富貴拉到自己的房間,「鬼?——麼鬼?」
李富貴嚇得手腳冰涼,哆哆嗦嗦把剛才的——情說了。
工頭才——信他這一套說辭,抄起手電,「——麼鬼不鬼,我看是你們自己嚇自己,張進的尸體還停在工地上呢,怎麼就會跑進來,我們一起去看看!」
李富貴手腳發軟,「——,我才——進去,你——去自己去送死,別拉我一起。」
工頭——信邪,招呼幾個親近強裝的親信,架著李富貴往里頭走。
李富貴發出淒厲的嚎聲︰「啊啊啊啊啊啊啊,我——進去!我——進去!」
他閉著眼,發出殺豬一樣的慘叫。
工頭——屑地罵——句︰「媽的,一個大男人,膽子小得跟鵪鶉一樣。」
走進走廊最後一間宿舍,工頭——開燈,在李富貴的床上,果然發現隆起的一團,像是有人縮在被子里。
他沉默——秒,快步走過去,一下子就把被子掀開。
兩個枕頭擺在下面。
工頭又左右看——看,「你說的鬼呢?張進呢?」
其他人哄堂大笑。
工頭罵︰「我就說,哪有——麼鬼?」
李富貴這才敢慢慢睜開眼楮,看——看四周,沒有看到張進的尸體時,才松了口氣,癱在地上。
工頭︰「這都是你們的心理暗示,和鬼沒有半分錢關系,我看是天在下雨打雷,又是昨天張進死了,才讓你們開始想這些有的沒的。」
李富貴喃喃︰「可是、可是……」
他剛才明明看到了啊,如果——是尸體出現,其他人怎麼也會突然嚇破膽跑——呢?
工頭拍拍他的肩膀,「他們估模著也在一起跟你鬧著玩呢,別想這麼——,先睡個好覺,等明天天氣放晴了再——算。」
等眾人都離開,宿舍只剩下李富貴一個人。
十六人間的宿舍空空蕩蕩,他——敢走到里面,只好坐在最外面的那張床上,苦苦坐著,旁邊就是敞開的門,冷風灌進來,吹得木門嗒嗒響。
李富貴回想起剛才看到的那張臉,——個哆嗦,他們和張進——熟,沒見過——次,——此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來。但當時肯定沒有認錯,那時候出現的臉……肯定——是活人的臉。
大家都跑到哪里去了?
李富貴看眼門外的暴雨,心中忍——住擔憂起來,他雖然是本地人,但也沒怎麼來過對岸。早就听人說這邊不太平環境差,現在還下——這麼大的雨,跑散的人會遇到什麼?
黑暗的工地上——束手電光線晃動,是工頭在帶人尋找他們。
李富貴想,工頭看上去什麼都不在乎,其實對這些工人還挺上心。坐——一會,他覺得太冷了,把門虛虛掩起來,搬了條凳子抵住,回到床鋪上縮在被子里。
朦朦朧朧睡了一會,他突然听到細微的腳步聲,問︰「你們回來了嗎?」
一片沉默,沒有人回答。
李富貴睜開眼楮,窗前立著一道黑影,靜靜看著他。
閃電劃過,照出那張慘白的臉、上裂的嘴角、流血的五官。
他瞪大雙眼,身子忍——住顫抖,牙齒撞得「咯 」響,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死人臉上沾滿水,水滴濕噠噠掉下來,朝他笑著,突然,它的脖子斷開,腦袋一下子折斷垂在胸前。
李富貴眼前一黑,尖叫的力氣都沒有,登時暈——過去不省人事。
渾身被雨淋濕的死人看——他一眼,僵硬地轉身,從門口走出。
……
齊廿是睡在4號宿舍的工人。
他睡得迷迷糊糊,隱約听到有人說話,問了聲,原來是工頭召集大家出去找人。
找人?找什麼人?
沒有工資的——情齊廿是一——願意做的,埋在被窩里裝死。又睡了過去。
等他再次醒來時,周圍空空蕩蕩,只剩下——他一個人。
齊廿打個哈欠,看——屋外陰沉沉的天,以為還是深夜,又重新躺下。等到他睡了一覺回籠覺再次醒來時,發現屋外還是漆黑一片,這才發現有點不對勁。
齊廿模索著走到門口,按——下開關,燈亮——,暈出一片暗黃的光。
宿舍里一個人都沒有。
他喊——聲︰「喂,你們都沒有回來嗎?」
怎麼去了這麼久?難道出了——麼大事?還是叫過去干活了。
齊廿心想,希望工頭沒有發現他偷懶——在,——然今天的工錢可就沒有。他往外面看——眼,屋外大雨如注,淒風苦雨。
「有人嗎?」齊廿慢慢往前面走,越來越覺得害怕,「有人嗎?——玩我——,出來啊!你們是出去吃飯了嗎?!」
走廊上一片黑暗,像是沒有盡頭一樣。
齊廿進入每一個宿舍,每一個房間都空空蕩蕩。
就算出去干活,總不至于一個人也——在。
終于,他走進走廊最後的宿舍時,看到床上躺著一個人。齊廿跑進去,像看到了救星般,拍拍他,「喂,怎麼大家都不在啊?」
然而那人毫無反應。
齊廿壯著膽子把人翻開,看到一張被嚇得眼楮瞪大,嘴巴張大,像是無聲尖叫的臉。
一張明顯是死人的臉。
他手腳一軟,癱坐在了地上,哆哆嗦嗦半天站——起來。
這時,屋外又響起了腳步聲。
——
在旅館內,方棠棠和陸漣還——知道工地發生——麼,但沒多久他們的房門就被敲響,工頭披著雨衣焦急地和他們說,工地上又出事。
8號宿舍里所有人都跑出去,只剩下一個李富貴的本地人。他明明已經留下李富貴,但回到宿舍的時候,發現李富貴也——在了。
也就是說,這一個宿舍16個人全部失蹤。
更奇怪的是,張進的尸體也消失不見。
工人們開始議論紛紛,說是鬧鬼啊,尸體喊冤啊,工頭——來不信這些,也有一些動搖,來和方棠棠他們反映情況。
方棠棠和陸漣听後,立刻讓工頭召集眾人,再次清點人數。
這次又發現——一個人失蹤,叫齊廿,睡在四號宿舍的工人。
齊廿的室友反映,當時工頭讓他們去找人,他們都出動了,只有齊廿還在床上睡覺。後來他們回去,也沒發現有——麼——對勁的,直接就睡了——
過好像是回來的時候,齊廿就已經——再床上。
工頭吸了口煙,「齊廿那個人我懂,他膽子小,又——喜歡出力,沒事根本不會出去。所以肯定是發生——麼。」
說不定已經遇到意外。
工頭捏緊拳頭,狠狠捶在桌子上,「該死,肯定是有人在搞鬼!」
他旁邊的親信叫田奔忙,忍——住問︰「老大,你說會——會是張進回來了?」
工頭︰「你在他嗎的說什麼屁話,人都已經涼透了,怎麼會回來?」
田奔忙皺眉,「可這明顯是在鬧鬼嗎?」
工頭︰「呸,放你他娘的狗屁,——上哪有鬼啊?真有鬼我一鏟子把它再——死一遍!你這個樣子干什麼?怕啥?有啥好怕的?當年我們連亂葬崗都挖過,這算——麼?」
方棠棠來到工人住的宿舍樓。
宿舍是臨時搭的,很簡陋,鐵皮屋頂被雨水弄出 當的聲音。
她走過宿舍樓時,突然停下來,轉到一個敞開門的房間里,低著頭看地上一灘水跡。
工頭沒有注意過這里,乍一看,茫然地撓撓頭,「這里怎麼——嗎?」
方棠棠說︰「是雨水。」
陸漣看——看,補充,「還有泥土。」
工頭沒有放在心上,「哈,那肯定是他們帶進來的唄。」
方棠棠搖頭,「這場雨昨天就開始下——,昨天工地停工,他們沒有出去吧,就算出去,也——會是這樣。」
這樣一灘水,就像在雨里淋——很久的人,站在這邊。
她想到一件事,問︰「張進的尸體停在哪里?」
工頭︰「在外面,找不到地方放他——,這邊也是人擠人,騰不出一個空房間,只好先把他用布包起來,停在機器下面。」
他們走過去的時候,發現那邊已經被水給淹了,包住張進的塑料布攤開,浸泡在渾濁的黃水里。塑料布上有點點的黑色,像是干涸的血液。
方棠棠擰緊——眉,「尸體丟了?」
工頭點點頭,「是啊,你說都一個死人了,怎麼會無緣無故地丟——呢,這也沒人會拿尸體干什麼啊?」
田奔忙說︰「老大,我听說有的地方會偷尸體,賣器官——麼的。」
工頭一敲他的腦殼,「你又在扯屁。這——麼地方,連個正規的醫院都沒有,還能有人賣器官?想屁吃啊你。」
方棠棠又問︰「其他人呢,一個都沒有找到嗎?」
工頭一攤手,「沒有啊。」
剛說完,就有工人跑過來,說是找到了8號宿舍的一個人。
他們連忙跑過去,在半山腰找到了一具冰冷的尸體,青年倒在廟下面,被一棵倒下來的木頭貫穿胸口。
方棠棠瞬間想起——槐鎮上蔡婆婆描繪過的死法,臉色白了白。
工頭現在也說不出剛才的話——,旁邊幾個人都嚇得哆哆嗦嗦,反復念著︰「怎麼又死人——?」
「是不是撞邪了?」
工頭沉默——分鐘,粗者嗓門︰「——麼撞邪,——亂想,把他給搬下去。」
周圍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沒有一個人敢上去。
工頭罵——一聲「窩囊廢」,自己走上去把僵硬的尸體給搬出來,他走過去以後,陸陸續續有——個人過來幫忙。
最後尸體是被——個人輪流背著下山的,——樣拿一塊塑料布裹著,暫時放在倉庫。
工頭看著地上被包起來的尸體,對方棠棠說︰「他叫顏信,才二十歲,是我——鄉,去年才到我手下干活,結果他媽的今年就……」他眼圈發紅,點燃一根煙抽了——口,才慢慢說︰「我對不起他媽,沒有照顧好他。真——知道回去要怎麼和老鄉說這句話。」
方棠棠抿了抿唇。
工頭問︰「你們覺得到底是怎麼回——?別說鬼啊神啊撞邪了,我可不信那些。」
田奔忙像是想到什麼,大聲說︰「老大,肯定是廟里面那個男人搞的鬼!你看,他長得那個人模鬼樣的,那天還牽著狗趕我們,還說什麼我們都會死,肯定是他!顏信死的地方也離廟——遠吧。」
他這麼一說,引起了其他——個人的附和。
比起什麼神鬼,他們更願意相信有人在暗中搗鬼。
工頭頓時抄起東西,「媽的,我們上去把他給抓下來。」
田奔忙︰「抓起來!看他敢不敢繼續再殺人!」
方棠棠攔住——他們,「先——亂……」
她的話突然停住,對上工頭赤紅的眼楮,——麼也說不出來了。
她感受到,工頭的眼神里充滿著憤怒,就像野獸一樣,——把擋在面前的人撕——碎片。
工頭︰「方小姐,你——攔我們,我們只是把他給抓起來,——會做——麼。這樣如果他是凶手,可以保證——發生類似的——情,如果他——是,和我們在一起他也會更安全。」
他這一套說辭下來,方棠棠啞口無言。
陸漣拉住了她,與她讓開——路,對工頭說︰「小心。」
工頭︰「我們知道的,陸先生。」
等到方棠棠再次看到無面人時,他被鎖在倉庫里,手腳被綁,像條死蝦一樣蜷在滿是泥巴水的地上。
方棠棠看到他臉上的傷痕,想到工頭口中的那句「——會發生——麼」,看——工頭一眼。
工頭抄起扳手,笑——下,「我們可沒做——麼,是他自己摔的。」
方棠棠︰「……」
她來到張林面前,彎體,「張林。」
張林听到自己的名字,黑 的眼珠子望——她。
方棠棠給他倒——一杯熱水,遞給他,一邊說︰「這里發生——一些奇怪的——情,很——人都失蹤了,」她大致把工地發生的——情說了下,然後問︰「你知道是為——麼嗎?」
張林笑——聲,聲音陰冷,「第一個人死,是因為他和神許願了。」
工頭︰「——麼神——神,它媽的別和我神神叨叨,就說人是不是你殺的吧。」
張林看——他,「我有——麼能耐能殺人?」
工頭啞然。
張進的死是大家都看見——的,確實是他自己自.殺,和眼前怪異丑陋的男人沒有關系。
張林坐在地上,靠著椅子,沒有急著出去或是離開,靜靜看著外面,——麼都不說。
方棠棠心中愕然,張林說的,和賈周說的——謀而合。但張林顯然沒有和張進有過聯系,那就說明他真的能夠知道關于山神的許多——情,這次任務,他是個重——的人物。
陸漣掏出一把小刀,把張林身上的繩索給割開。
工頭︰「哎,你們這是干——麼?」
陸漣看——眼他,「一周後雨會停,外面的人會進來,我們也——出去。」
工頭一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天島上和外界隔絕,自然是個小社會,在這里他管理這麼——工人,可以對張林這個長得丑陋又沒有依仗的人為所欲為,但等到天晴,船一進來,他們就——進入法治社會。
如果做得太厲害,張林是可以來維護自己的利益的。
于是工頭沒有再做——麼,冷哼一聲,「我的兄弟可不能白死。」
方棠棠扶著張林坐到椅子上,看他全身濕透,問︰「先去旅館洗個澡換干淨衣服吧?」
張林搖搖頭,「——用,」他苦笑一聲,「我這個樣子,他們也——會讓我進去的,說我會給他們帶去厄運。」
方棠棠抬起濕漉的黑眸︰「但你其實——會,你只是能夠和山中的樹木對話,听得見那位的聲音,所以知道的——情比他們多一點,所以,他們才害怕你。」
張林沉默著——說話。
方棠棠又問︰「你知道失蹤——工人去了哪里嗎?」
張林看——倚著牆的工頭一眼,最後目光落在方棠棠身上,「就在我們附近。」
方棠棠歪歪腦袋︰「我們附近?」
張林︰「你們看——到他們,除非,你們也進入那個——界……」
方棠棠問︰「那個——界是什麼——界?」
張林嘴角扯起詭異的弧度。
工頭看——下去了,「你他媽的,再裝神弄鬼我一扳手——死你。大不——給你陪葬就是了。」
張林幽幽道︰「你——死我,給我陪葬,我們就都能進去那個——界。」
他的神情甚至還有點興奮,躍躍欲試想要被打死。
工頭︰「真服——你。」
方棠棠想到什麼,眼楮一亮,「你的意思是,只有死人才能進入那個——界。」她頓——頓,怔怔說︰「那是一個,死人的——界?」
「轟隆——」
電閃雷鳴,映得倉庫內一片青白,每個人的臉上都慘白如雪。
張林慢慢道︰「進去了,就算活著,也很快會變——鬼。」
方棠棠用只有他們兩個人听到的聲音,低聲念︰「鏡子里的——界?」
張林猛地張大了眼楮,瞳孔緊縮。
方棠棠確認自己沒有說錯,再次問,「可是那兒我們已經進去過一次,——麼也沒有發現,也沒有遇到什麼危險,現在還好端端地站在這里。」
張林嘴角翹起,「——為那時候還沒有開始。」
「沒有開始?」
這是什麼意思?
方棠棠茫然地蹙起秀麗的眉毛,難道是殺戮還沒有開始嗎?還是說那時候他們的任務沒有開始呢?
張林看著遠方,慢慢道︰「它醒來了,一切又——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