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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人間無趣(六)

「對不起。」

這是他多少次向人道歉,余常平已經記不太清了,不是他不在意,只是因為不願意去刻意回憶。

這三個字僅僅是三個字而已,說出口不用廢多大力氣。但這三個字的影響太大,而且每次出口,都代表著一個或一些人的希望破滅。

如果可以,余常平寧願一輩子都沒有說這三個字的機會。

地上的婦女听到余常平的回答之後,苦苦哀求,跪在地上朝前移動了兩步,抓住余常平的長衫底角,不斷哭求︰「仙人,我求求你了,放了他吧,他只是個孩子,只是出生方式和別人不同而已,難道就沒有活下去的權利嗎?」

余常平無言以對,因為不知道怎麼說。

那鬼胎當然不能讓其出世,不然,就是他也要廢些力氣收拾不說,這寨子里的人,估計要死個大半。

況且,雖說一些皆由那老道士而起,但是這鬼胎也與那些人的死有因緣。難道要讓那些人不甘而去?

不論是站在哪個角度來說,這鬼胎必須死!

但,如果站在婦人的角度來看,這的確如同她的孩子,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死去,便是獅虎猛獸,怕也無此等狠辣無情之心。

「你再好好想想吧。」

余常平轉過身,看向如同一只惡狼一般盯著他的老道士,悠然開口︰「不逃了?那便將性命留下吧。」

說完,他手一揮,整個大殿隆隆作響起來,在老道士復雜的眼神中,一座籠罩整個高塔的巨大陣法從虛空中現出面目。

老道士知道今日難逃升天,盯向那少年︰「老夫一生命途坎坷,好不容易有了今日風光,本以為運道天降,能夠借助那鬼嬰一步登天,再不用仰人鼻息,只恨天道不公啊!」

除卻那些生來便有修行資質之人,世間那些山澤野修,哪個不是經歷過諸多磨難坎坷才踏入此道的呢?

老道士一生很苦,因此對于那些享受世人尊崇的神仙也是最為崇拜的。只是這世上確實沒有公平可言,被仙門拒絕,不得已轉修邪法,才有了今日此況。

「某雖貪生,但不代表就是個怕死的鼠輩!小子,你今日想要毀我大道前途,也得付出些代價!」

老道士怒喝,一頭長發飄舞,整個大殿里的濃郁陰氣被他不斷吸納入體內,他身上的氣息急劇增長。

余常平看著老道士,並沒有因為老道士方才一番慷慨言語而感到佩服。

說的話再如何激昂壯烈,也掩蓋不了他曾經犯下的罪孽深重,更無法逃避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這便是因果。

余常平沒有如何動作,因為在進來前,他就已經料到了可能發生的所有情況,並且做好了布置。

老道士若是知道自己的一切都在余常平的掌控之中,不知道該是何等想法?

「小子,我也不怕告訴你,那鬼嬰乃是老夫與一位高人合力的心血,早已認主,今日老夫死在這里,你斷然得不到半分好處,況且,那位高人所在距離此處不遠,必會有所感應,到時,縱讓你有天大神通,也難逃一死!」

老人色厲內茬威脅,身上的血肉不斷消散,只是氣海處,一道道光芒不斷迸發出來。

「那便不勞您費心了。」

余常平面無表情,站在婦女旁邊,手中無墨上的筆毫忽然月兌落,化為一條條看不到盡頭的絲線,將那老道士包裹在其中。

那些絲線上不斷有符文亮起,一股神秘力量從上釋放,將老道士的靈魂都給鎮壓在了其中。

老道士這回是真的有些慌了。

他這種修行者,在靈魂方面小有建樹,即使肉身炸裂,靈魂也可不滅,待趁亂逃離,再去市野鄉間尋個好點的苗子,言語蠱惑、助其修行一段時間,待到其稍有成就,將其奪舍便是。

雖說失了自己這百年道行,但好在還活著。

可如今,那少年卻是封死了自己這條路,擺明了是要讓自己徹底灰飛煙滅、魂飛魄散才甘心。

「不管了。」

老道士心頭一狠,拼死一搏還有些許生機,若是就此束手,卻是半點希望也無。

老道士的元海忽然炸開,整個高塔都晃了一下,一層的那些窗戶牆壁被炸成了天窗,地面被硬生生炸出一個小窟窿,元力紊亂開來,罡風肆掠。

在老道士自爆瞬間,那些困住他的白色絲線瞬間抽離,匯聚到余常平手中筆桿上,而那些絲線上的符文,卻是留在原地,綻放光芒,一股封禁之力爆涌,要將老道士自爆產生的沖擊給封在里面。

然而,余常平終歸還是低估了老道士自爆的威力。

縱使余常平盡力守護在場其他人,也有一些挨的近的,被撕裂手臂,慘呼出聲。

余常平不是那些個元力修行者,更不是武修,在老道士元海破碎瞬間,便拉著婦女退後了十丈,饒是如此,也被那些恐怖氣息給弄得有些狼狽。

一名聚氣境強者自爆,不是一般人能夠想象的。

老道士不奢望盡善盡美,在自爆瞬間,便有一縷凝煉至極的魂魄朝著一處被他畢生元力沖破的間隙,飛竄而去,想要逃離。

然而,余常平豈會給他此機會,眼中光芒閃爍,死死盯著那一道逃竄的靈魂,余常平握住無墨,一躍而起,頂著那肆掠的罡風,猛地揮動無墨。

一道不是劍氣卻勝過劍氣的氣浪飛出,直接將老道士的靈魂給擊散。

至此,老道士才真正徹底消散于這天地之間。

不過卻是苦了他這一副君子之軀,一張英俊的臉被罡風給割了個‘面目全非’,身上一件價值不菲的衣衫也變得破破爛爛。

……

落到地上,余常平沒有運息調整身體,而是轉身走向婦人,開口問道︰「你想的如何?」

婦人抬起頭,早已淚流滿面,她看著余常平,面目淒慘,但眼神卻堅毅︰「他能活下來嗎?」

余常平不敢直視婦女眼神,抬起頭看了看外面死了主控者,卻依然不斷落下的巨大黑色雲團,聲音平緩卻不可撼動。

「他先天背離這世間大道,若是降生,大禍也將隨之而來,莫說這整個寨子里的人,便是這方圓幾百里之內的生靈,都要遭殃。」

他忽然看向癱坐在一旁的何岳,又看向婦人,低下頭問道︰「你難道想要看著自己的子女、丈夫、朋友,還有這寨子里的諸多無辜百姓,被他所害?」

婦人當然知道余常平說的是真的,從方才那老道士口中她便猜出了一些,就因為自己心口的這個‘孩子’,整個寨子里已經死了許多人了。

她雖是一普通女子,但也知道這其中利害,但……

……

婦人還是不甘心,哀求道︰「可是我想要他活下來,我能感覺到,他就像我的孩子一樣……」

「那是因為他已有靈智,身懷妖術,能夠故意給你傳遞一些信息情緒,甚至影響你的心智,不然……」

余常平說著,看向了一旁臉上寫滿‘不可思議’四字的何岳。

「你丈夫為何會是這麼一個表情。」

婦人痛苦的捂住胸口,身軀不斷顫抖起來,耳朵已經有血液流出,一股腥臭氣味在大殿里擴散開來,而她心口位置,則是涌現出一股極為強大的生機。

她抬起一只手,捂住鼻子流出的黑色血液,眼神已經有些渙散,但另一只手還是緊緊拉住余常平的衣角。

「他不過是一個不曾降生的孩子,他犯了什麼罪孽?要遭受這種厄運,如今的他只是無意間害死了他娘親一個人,等他出生之後,仙師你教教他,勸他向善,他以後一定會是個好人的……」

女子說著說著,口中不斷吐出黑色血液,不,那已經不是血液了…

……

旁邊的何岳听到婦女的話,看著那個與自己朝夕相處、同床共枕的枕邊人,一時間心頭竟涌出一股怒火,恨不得上去一刀捅死她和那個妖怪。

她怎麼可以如此自私,她怎麼可以置這麼多人性命于不顧!

她該死!

余常平看著婦女即將斷氣,卻還緊緊抓住他衣角的手,忽然微微一笑︰「放心吧,他會是個好人的。」

婦人听見余常平的話,只是斷斷續續說了一個‘謝’字,便向後倒下,靠在椅背上,已經完全沒有了人樣。

余常平沒有去看大殿中諸人的神色表情,而是俯子,看著婦人心口那被鮮血浸透的地方,一道生機在不斷壯大,就像即將要破殼而出的蠶蛹。

「你呀,你娘親為了你,付出了那麼多,將自己的所有東西都拋棄了,甚至連做人的尊嚴,都願意丟棄,難道你一點都感覺不到嗎?她活著的時候,你就夠折騰她了,現在她都死了,你怎麼還在汲取她的生機呢?」

余常平的話音方落,那婦人心口處的氣息增長,忽然停下來,里面竟傳出一道細微哭聲。

一如這世上所有新生命的降生,哭著到來。

「人間啊,其實不怎麼有意思,與其失望,還不如不來。」

余常平眼里隱含淚花,卻毫不猶豫的拿起無墨,筆直的刺向夫人心口。

平時柔軟的筆毫,此時猶如世上最鋒銳的利劍,將婦人的心口給穿透。

一道刺耳的慘叫聲響徹眾人耳邊,何岳耳膜隱隱作痛,看見那個孽種終于還是死了,心中大笑起來,卻沒有察覺到,自己臉上早已被淚水布滿。

余常平抽出無墨,沒有在低頭看一眼,面無表情的走了出去。

……

世上的道理,大多都是以文字為載體寫下來的。

無墨,便無法書寫文字,那麼,便也沒有道理可言。

給這支筆起這個名字的人,有個外號,名為無理。

但,據傳,那個人是這個世上懂的道理……最多的人。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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