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徐思齊從大殿里出來,表明身份後,跟隨知客僧去了東跨院。
「遺體停放在天字1號房。小僧俗物纏身,恕不奉陪了。」
知客僧雙手合十,轉身離開了東跨院。
東跨院一共九間房,加上西跨院九間房,按照「天地玄黃」劃分,依次排序。
所有房間都沒上鎖。
這里本就是停尸房,根本沒必要上鎖。
這件案子很轟動,最開始一段時間,大批記者和好事者爭相前來法華寺,就是為了探听一點小道消息。
過去了這麼久,人們的好奇心也漸漸趨于平淡。
對這件驚天大案,徐思齊暗下決心,一定要查一個水落石出。
無論有怎樣的由頭,凶手不應該對婦孺下毒手。
不止是英租界在查,法租界和華界也在協助調查,放任如此凶殘的惡徒逍遙法外,對任何人都是一種潛在的危險。
徐思齊戴上口罩和手套,輕輕推開了天字1號房門。
濃烈的消毒水氣味撲鼻而來。
房間內並排擺放著八張鐵床,尸體都蒙著白色裹尸布,床頭掛著一個標簽卡,上面寫著尸體的名字。
即便是在大白天,房間內依然有一股陰森森的感覺。
第一具尸體的名字是李源伍,他是英租界十六鋪郵電所職員,同時也是家里的男主人,今年三十五歲。
接下來是他的妻子,沒有工作,在家里相夫教子洗衣做飯。
再下來是一雙兒女,一個10歲,另一個只有6歲。
李源伍年逾六旬的母親、弟弟李源陸、弟媳,還沒出閣嫁人的妹妹李源柒也未能幸免。
一大家子其樂融融,本來就住在一起。
逐一掀開裹尸布,身體上並沒有明顯的致命傷,所有遇害者都是被活活勒死。
這些情況,法醫在尸檢報告上寫的很清楚。
徐思齊就是這樣,凡事都要確認一下。
從停尸房出來,隨手把口罩和手套都扔進垃圾桶。
回到車里,顧玲瓏沒有一點著急的樣子,笑吟吟的看著徐思齊。
徐思齊笑道︰「人和人的性格還真是不一樣。如果換成傾城,肯定不會像你這樣穩如泰山,估計早跑去找我了。」
「傾城的性子急。」
「對。」
「我只是有點奇怪。」
「奇怪什麼?」
顧玲瓏說道︰「無論是你來查案也好,還是燒香許願也好。有我沒我都一樣,為什麼還要帶我來呢?」
徐思齊笑了笑︰「別忘了,在外人眼里,你不是顧玲瓏,而是顧傾城,我們是夫妻關系。給姨妹燒香許願,怎麼能不帶上姐姐呢?」
顧玲瓏默然片刻,說道︰「所以,我只是一個擺設。」
徐思齊說道︰「還沒找到菅原枝。我這麼做,是最大程度的保護你。」
顧玲瓏心頭一暖,目視著正在緩緩倒車的徐思齊,忍不住說道︰「思齊,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
「其實,菅原枝她……」
當!
徐思齊一腳急剎車。
似乎是硬物打在了後備廂上。
他開門下了車,繞到轎車後面看了看,地上有一塊拳頭大小的鵝卵石。
後備廂箱蓋被砸的凹了進去。
不遠處,一個身材瘦弱的少年沿著法華 跑的飛快。
很顯然,他就是肇事者。
徐思齊喊了一嗓子︰「噯,你站住!」
半大孩子听見了,也跑的更快了。
徐思齊回到車里,調轉車頭沿著法華 慢慢行駛。
顧玲瓏問道︰「怎麼了?」
「小孩子調皮,不小心砸到了車。」
「調皮?我看他分明是故意的。」
「估計他也是隨手亂扔……」
「隨手亂扔?那麼大的石頭,要是砸到人身上,還不把人打壞了呀。不行,這件事不能就這麼算了!」
「那你說怎麼辦?」
「抓到他,替他父母教訓教訓他。」
徐思齊笑了笑︰「對了,你剛才說菅原枝什麼?」
「我是想說,菅原枝早晚能找到,你別太心急了……」
顧玲瓏也冷靜下來,臨時改了主意。
現在若是說出真相,不僅對自己沒有半點好處,還會引來徐思齊嚴厲的批評。
說謊,對于顧玲瓏而言,並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她不敢和徐思齊目光接觸,又不能干坐著一聲不吭,只好拿起一旁的文件袋,說道︰「這是什麼?」
「海棠里滅門案的卷宗。」徐思齊目視前方回答道。
「我可以看一下嗎?」
「當然。」
顧玲瓏解開文件袋繩扣,從里面抽出一疊文字材料,包括二十幾張死者的現場照片。
行駛過程中,車胎壓在了一塊石頭上,轎車劇烈顛簸了一下。
顧玲瓏猝不及防,手里的照片散落在腳下。
徐思齊放緩了車速,方便顧玲瓏把照片都撿起來。
「忘了這些照片了……玲瓏,你還是別看了。」
「怎麼了?」
「都是死人,你不嫌晦氣啊。」
「不管怎麼說,身為一名特工人員。這些事,早晚都要經歷。」
「你是內勤。按說不會接觸這類事情……」
顧玲瓏心里嘆息著,自己連活人都殺了,還在乎看一些死人照片嗎?
在吳淞口時,陳懷部回來告訴她,菅原枝不知去向,估計是被海浪卷走了。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這是顧玲瓏當時的心情。
為了剝離心底的罪孽感,她兩次去聖三一教堂向神父告解。
當然,是以一種委婉的方式。
即便面對神父,她也不敢實話實說。
撿起的照片放在一旁。
其中一張照片引起了徐思齊的注意。
照片上是李源伍,他仰面朝天倒在地上,一只手指著一處別扭的方向。
正常情況下,死者的手,一般都是自然攤開。
而李源伍的手,卻轉向本不該有姿勢。
拿到卷宗的時間很短,徐思齊只是粗略看了一遍照片。
此時,轎車已經追上了那個少年。
嘀!
顧玲瓏伸手按了一下喇叭。
突如其來的噪音,少年慌亂之下腳下拌蒜,身體踉蹌著摔倒在地。
馬路筆直一條線,他沒可能跑贏四個輪子的汽車。
徐思齊停下車,四處看了看。
右手邊就是法華 ,河里停泊著大大小小的漁船。
漁船上幾乎都有一根繩子系在船頭,另一頭的魚簍沉在水里。
這是漁民兜售鮮魚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