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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家教ソ周(十六)(二合一)

守墓人不是人,而是一個靈體。

更準確來說,守墓人其實是一個亡靈,禁在藤春市郊外的巨大墓地中。

守墓人一開始也有名字,是人都會有名字。

第一次見到守墓人時,高杉原一而再地詢問老者的名字,都被一一拒絕。

守墓人自言死的時間太長了,名字給忘了。

墓碑上的銘文都風化泯滅了,名字還有什麼好重要的,反正也不會有人記得。

最後,高杉原只能稱呼老者為‘守墓人’。

……

在高杉原短暫死亡的時間里,是守墓人拯救了他,教會他什麼是能量,如何收集能量,如何以這種方式活下來。

高杉原不知道守墓人的名字,不知道他在這荒蕪的墓地呆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為何而死,為何出現。

但在這個光怪陸離的靈魂國度里,似乎什麼都能接受。

守墓人是唯一一個能和他溝通的存在,他有什麼煩惱,疑惑也只能傾訴與守墓人。

高杉原對守墓人很尊敬。

兩人在相處中達成一個約定︰每個月的23號高杉原定時來探望守墓人,守墓人解答他的疑惑。

當然,解答疑問是有條件的。

高杉原得分享一段歷史。

守墓人死得太久了,靈體的能量不支持他走出這個墓地,他也不敢踏出墓地,因為他已經不認識外界變化匆忙,早已不屬于他的世界。

守墓人唯一感興趣的事情,便是听高杉原講一些本國歷史,從歷史中,他才能找到一點歸屬感。

賓館很小,二樓走廊的照明燈泡散發著橘黃色燈光,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高杉原默默走進自己預定的房間里,打開燈。

房間並不大,布置樸素簡單。

從里到外,一個小蹲廁,一張黃木電視櫃,一台小電視,一張小床,一個窄陽台,便是客房的全部。

高杉原將背包放到床上,關上燈,在漆黑中檢查一遍房間里面有無裝置針孔攝像頭之類的監控設備。

少頃,他安心地打開燈。

這是他每次來這里必做的事情,雖然每次都沒有檢查出異樣,但這種工作必不可少。

他很少在家以外的地方嘗試靈魂離開身體。

因為是一個十分危險的行為,靈魂離開身體後,身體的感覺會被抽取去,沒有任何知覺,宛如植物人一般。

這種時候無論別人對你的身體作出什麼行為,外出的靈魂都是沒有知覺的。

此外,靈魂離開身體後,身體的安全是一項未知性、風險性極高的事情。

萬一靈魂外出時,身體所在地方忽然發生火災,身軀被燒沒了,靈魂只能變成孤魂野鬼了。

而在這個世界里,靈魂需要依附在上,沒了,靈魂也會慢慢消失。

高杉原躺在床上,望向陽台。

陽台外的夜色十分漆黑,天幕仿佛一漩墨水在蠕動,外邊的世界變成一片如同深淵的黑暗。

時不時出現的星星宛如獵人的瞳孔,悄無聲息窺伺著獵物。

兩分鐘後,高杉原把窗簾拉上,這種被狩獵的感覺才消失。

現在時間是晚上八點半,距離凌晨十二點還有一段漫長的時間,高杉原拿出手機,慢慢翻閱起歷史資料。

天花板上的燈安靜地散發著光暈。

凌晨十二點很快到來,高杉原把手機關上,意外的,沒有什麼困意。

將門反鎖後,看了看陽台外的深夜,寂靜深沉,蟋蟀夜蛙窸窸窣窣的聲音不時傳來。

將陽台也反鎖上,高杉原重新躺回床上,關掉所有的燈。

整個房間瞬間陷入一片漆黑,沒有半點兒光芒。

他輕呼一口氣,闔眸睡去。

少頃,黑暗中,他以靈魂狀態慢慢出現,再次有所疑慮地望了望自己的身體,他慢慢來到旅店樓下。

前台內,女老板娘已經換班,一個皮膚黝黑的大叔正拿著手機看電視劇,嘴里叼著一根牙簽,時不時呵笑一聲。

高杉原慢慢從正門出去,直奔墓地。

夜色濃郁,石子路兩側雜草叢生,蛙聲不斷。

不算長的路程,高杉原一會兒便來到墓地前方。

墓地四周生長著一片蔥郁的松柏,茂盛的繁葉在夜里變得朦朧。

松柏長春,萬年長青,瑟瑟葉葉,寄托思念。

高杉原順著石子路慢慢走到墓地入口前。

眼前連片的松柏在夜風中搖曳,颯颯的風吹落葉聲似乎在警告他生人勿進,擾人安息。

高杉原猶豫片刻,進入墓地。

這兒的墓地很大,從里外分成兩部分,外邊的墓地是政府保修的,莊肅而清淒,石板路上鋪著一層薄薄的落葉,看得出來不常有人來這兒,但有環衛的痕跡。

但到了深處的墓地後,四處便沒有清潔過的痕跡,人跡罕至。

荒草吊垂,香葉萎靡,墓碑歪歪斜斜地倒插著,時不時從平坦的地上凸起一個小土包,那是不知名的墳。

下弦月高掛夜空,幽幽的銀光灑在一排排冰涼的石碑上。

高杉原在墓地中,一種不可言的氣氛讓他停止漂浮,落到地面上,默默走向深處。

停在一處礫石堆積成的墳墓前,高杉原慢慢蹲在墳墓前方,看向那只剩半截的墓碑。

「守墓爺爺……」

他輕聲呼喚一聲,明知道在靈魂狀態下聲音稍加控制就不會傳到現實,但他仍忍不住壓低聲音。

一陣陰森森的風吹過,墳墓沒有任何變化。

少頃,一個蒼老縹緲的沙啞聲從地下傳來。

「來了……娃……」

緊接著,一個老者慢慢從高杉原坐著的地面下爬出,一只手捉住他的腳腕。

土地沒有任何崩裂的態勢,因為老者也是一個靈體。

高杉原臉色一涼,直到看到那張熟悉的臉,才放下警惕。

「老爺爺,別這樣子嚇我呀。」

一個佝僂的老者慢慢出現在高杉原面前,蒼老的臉上滿是皺紋,堪比老山上的褶皺。

正是守墓人。

「你又坐到我棺材上了……」

守墓人的聲音帶著奇怪的地方調兒,高杉原需要仔細聆听才听清楚話的內容,但先前已經有六次接觸的機會,他逐漸習慣這發音。

「……抱歉。」

「沒事。」

守墓人揮揮手,聲音听起來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但他本人就在身前。

「一個月不見了,老爺爺。」

高杉原道歉過後,誠意地向眼前老人問好。

看著眼前的老者,他始終難以言齒守墓人三個字,改口為老爺爺這個稱呼。

「一個月了嗎?」

守墓人睜開渾濁的雙眼,緩緩自言自語。

一個人呆久了,對時間的觸感也變得模糊。

靈魂狀態下的他盡顯蒼老,不像高杉原那般靈體充滿豐裕能量,他的靈體給人一種隨時會散去的感覺。

「這個月你帶來了什麼?」

老人沉默片刻,眼底稍有一絲心情地看向高杉原。

「從上次講到的庚子年繼續講起,準備了二十年的歷史。」

老人慢慢在自己的墳堆上坐下,安靜地看著高杉原,高杉原整理一下思緒後,娓娓道來。

……

凌晨三點,高杉原連續講了三小時後,總算將二十年的歷史講完,合上嘴巴,喉嚨有些干澀。

守墓人意猶未盡地看著夜幕。

「真是懷念那時的風光……」

守墓人說了一句後,不再說話。

高杉原默默揣測,守墓人死了起碼八十年以上。

兩人沉默片刻,守墓人看向高杉原。

「娃…這段歷史不錯…」

說著,守墓人指了指自己的墳︰「這個月也幫你收到了一點能量,你先收起來吧。」

高杉原稍稍一愣,看向墳地地下,上五百顆爍爍發著淡光的能量粒安靜地躺著。

「這麼多?!」

高杉原驚訝一聲,在第一次相遇的時候,守墓人就答應每個月會幫他收集一點能量,在每個月約見之時給他,但那都是一兩百的數額。

這次竟然翻了兩三倍!

高杉原將能量全收起來後,自身的能量立刻變成749粒。

守墓人點點頭,說的話有些玄乎︰「有人死了,就有人悲傷,有人悲傷,就有能量落下。」

「我要不了這些能量,就幫你收起來了,一開始有一千多顆,但差不多有一半都泯失回歸自然去了。」

高杉原帶著感激的目光看向守墓人,「這已經夠了。」

守墓老者揮揮手︰「別這樣看我,這只是順手之勞而已,老夫一個亡靈也要不得這些能量。」

高杉原點點頭,還是免不了道謝一聲。

「謝謝老爺爺。」

「當做講歷史的回禮了,你蠻有天資成為私塾先生的。」守墓人慢慢說。

停頓片刻,他看向沉默的高杉原,「最近有什麼疑惑嗎?」

這是兩人必備的話題。

高杉原咽了咽口水,守墓人的話落下後,四處陷入寂靜,他直直開口。

「老爺爺,我其實有很多的疑惑想問您。」

「問。」守墓人簡單一聲。

「我想問問,我們活下去的一定要依靠能量嗎?」高杉原直率地問。

守墓人點點頭,能量身體慢慢動了動。

「怎麼又問起這種問題了?」

「因為,我遇到一些難以理解的東西……」高杉原沉聲說。

守墓人蒼老的臉龐沒有什麼表情︰「你需要,我不需要。你還存在著,能活動,自然需要能量,而我的已經在棺材里面腐爛開了,能量對我沒有用途。」

守墓人說著,指了指自己下的墳堆。

「我的存在,是一個意外,等棺材里的東西腐爛沒了,我就也徹底死了。但你不同,你能一直活下去。」

高杉原听到這話,看著守墓人平靜而充滿皺紋的臉,有些惆悵。

「放心,娃,依靠著散落在大自然的能量與人產生的負熵能量,你可以一直活下去的,我一開始不是和你說過了嗎?」

守墓人平靜道。

高杉原咬咬牙齒,抬起頭。

「但我現在已經沒法從這兩個方式收集到能量了。」

守墓人蒼老的臉龐呆滯下來,沉默著,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

「半個月前,我在收集能量時遇到一個奇怪的存在……」

高杉原將自己遭遇紅衣女尸的經歷講了出去,認真地看著守墓人︰「老爺爺,那個紅衣女尸是什麼?」

守墓人的眼楮瞪大,渾濁的瞳孔有些迷離,身體微顫。

「你遇到了?」

高杉原點點頭,再次追問︰「她是和我們一樣的存在嗎?」

守墓人嘆一口氣,神情有些悲傷︰「可能是,可能也不是……」

高杉原皺起眉頭,這話算什麼意思,相對論嗎?

「我一直以來,都相信老爺爺的話,因為您是我遇到過唯一一個同樣的存在…您和我說過,這個世界只有我們兩個人…但現在出現第三者……」

話音落下,守墓人足足沉默了十來分鐘,任由夜色中的涼風打在墓碑上,吹起墳沙。

「娃,你要明白一個事情。」

許久,守墓人看向高杉原,「這個世界,比你相信的要大,要深。只要你進入這個世界足夠深,就會遇到很多人。但一旦被牽連進去,到不得已的時候,你必須做出痛苦抉擇。」

高杉原皺起眉頭,心里一直捋著這段話,但沒捋得明白。

「還記得我跟你說的每個世界都有自己運轉的原則規律,這個世界也有屬于它的五大法則嗎?」

守墓人問。

高杉原點點頭︰「能量是生存的第一條件;有信仰,就有存在。」

說著,高杉原停下來,因為守墓人只和他說了這兩個。

守墓人緩緩開口︰

「第三條︰小心信仰。

第四條︰日月分割,晨昏禍亂。

第五條︰同類不相殘,異類相嗜。」

高杉原听得一臉懵住。

前兩條原則他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現在又冒出三條奇奇怪怪的條文。

守墓人認真地看向高杉原︰「我說這個只是想告訴你,因為有混亂,才需要秩序、才需要法則。這五條法則不是我編出來的,而是這個世界本身存在的。你想想混亂是怎麼產生的?」

高杉原沉默片刻,第一次說出︰「不明白。」三個字。

「老夫所知道的,能量收集的方法只有兩個。」守墓人收回前傾的身子。

「我這邊會給你收集能量,這段時間不要出去了,這些能量是足夠你活下去的。那個紅衣女尸不需要你管,自然會有人收拾。」

「會有人收拾?」

高杉原疑問一聲。

守墓人點點頭,「但不是你我。」

「我,不能變回正常嗎?」許久,高杉原有些傷感地問。

守墓人搖搖頭,「老夫也不知道。但或許這是一個懲罰。」

時間來到凌晨四點,守墓人的能量變得更加微弱,臉上呈現的表情也更加虛弱。

「弱小和無知並不是生存的障礙,貪婪與傲慢才是。」

老人緩緩說,「我只不過是隱世于外的老人,對世界的了解或許已經落伍,也充滿無知。但一切初衷都是為了你。」

高杉原沉默著,雖然他是一個學霸,但同時也是土生土長的十七歲男生,不能像穿越者那樣有過一世的經歷,閱世不多的腦海里嘗試理解這句話。

「謝謝您,老爺爺。」

不久,高杉原向守墓人告別。

兩人即將離開的時候,守墓人看著高杉原稍有落寞的背景。

腦海里慢慢浮現第一次見面時高杉原痛哭的模樣。

他想努力活下去,曾經一次次問自己能不能多收集點能量,但他都一一反駁了,因為他也無能為力。

並且他也想讓這個小孩不要接觸這個不屬于人類的世界。

或許,他應該給他另外一個選擇?

「對了,娃。最近一個靈體來到你的城市里面。」

高杉原听到,詫異地停下腳步,回首望去。

這城市里還有一個和他一樣的靈體?

守墓人似乎看懂了高杉原的疑惑,點點頭。

「老夫和她見過面了,那是一個來自霓虹的女娃,她是奔著紅衣女尸而來的。」

守墓人神情有些抉擇,片刻,緩緩道︰「老夫對這個世界的了解也僅限于此。一開始老夫希望你能像和老夫一樣,苟活就行。但如果你想真正了解這個世界,老夫也不反對。」

高杉原停在原地,眼眸一顫。

「任由你選擇。如果是那樣,就見一見她吧,她會告訴你所有的事情。」

守墓人的聲音慢慢從墓地中傳來。

「她的名字叫零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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