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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上策殺人

听了張墨的話,履霜低聲道︰「我剛才問郎君,說有一處沒听真切,也是以為‘寒山’二字是听錯了的。」

徐佑同樣壓低嗓音,道︰「只是為了韻律合拍,貪求好句而已。若是改寒山為楓橋,不僅重了上一句的‘江楓’,也壞了整首詩的節奏。」

不過對履霜這樣解釋還行,對張墨卻顯得有些輕佻。高聲道︰「不疑郎君有所不知,我數年前在楓橋寺游玩時,曾遇到一個掃地老僧。他觀我氣色,察知我心中有諸多郁結難解,故意將一堆枯葉掃到了我腳下,擋住了往前的去路。在我怒不可遏,正欲詰問的時候,突然道「世間有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治乎?」

張墨被徐佑挑起了濃厚的興趣,道︰「郎君當時是如何回答的?」

「我哪里答的上來?苦思許久,找不到答案。老僧仿若拈花一笑,繞過枯葉,往遠處走去,說道‘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敬他,不要理他,過十年後,你且看他!’」

「謗我,欺我,辱我……忍他,讓他,由他……」張墨口中默念了兩遍,身子一震,竟忍不住又往前跨出了一步,道︰「郎君可知老僧法號?」

「法號寒山!」

張墨一愣,繼而縱聲大笑道︰「是極是極,楓橋寺從今夜起,將以寒山名之了!」

笑聲過後,張墨一揖到地,道︰「江中偶遇,能得一首好詩,兩句妙語,一身疲憊,消融如春雪,實在是愜意!只是在下有急事返鄉,不能多做停留,郎君日後若有閑暇,可到諸暨一敘,當掃榻以待。」

徐佑到現在還沒有通報姓名,張墨非但不以無禮,反倒誠心交納,為人豁達有風度,令人心折。

「若有機會,定會叨擾。」

「好,就此別過!」

大船剛剛離開,秋分端著一盆熱水走了進來,徐佑站起身,道︰「你也早點安歇了吧,明日一早進了吳縣,風虎會送你登岸。」

秋分還不知道兩人間的談話內容,听到這里啊了一聲,水盆也差點失手掉了下來,望著徐佑,道︰「小郎,履霜要跟咱們分開嗎?」

徐佑笑道︰「剛才問了才知道,履霜從小就是在吳縣長大的,此次隨船東來,只是因為她一個女子不便單獨遠行。既然到了家,自然要跟咱們分開了。」

「這樣啊……」秋分又回頭看了看履霜,履霜勉強露出一絲笑容,道︰「郎君說的是,我的家就在這里,以後阿妹要是跟小郎再來吳縣,一定記得來清樂樓找我說說話。」

「清樂樓?」

「嗯,那里是我的家,既然無處可去,只有回家去了!」

徐佑離開艙室,走到船頭,想著履霜最後說的那句話,心中隱有不忍。左也從暗處走了過來,道︰「郎君,她是不是有什麼不妥?」

左是他以後倚為肱骨之人,有些事不必瞞他,徐佑道︰「我起先只是不明白三娘為什麼要把履霜送給我,所以才想拿著話試一試她。沒想到她性子這麼烈,竟會跳江以死明志。不過剛才跟她深入的談了談,才知道之前的許多疑慮都有很合理的解釋。」

左身在袁府,平日見多了贈送妓妾的事,所以一路上並沒有多想,直到發生了今夜的事,才驚覺徐佑對履霜起了疑心,道︰「那,郎君怎麼還有為難之色?」

徐佑苦笑倒︰「因為我分辨不了,她說的話,到底有幾成是真?」

左一臉詫異,徐佑是什麼人,心計和眼力都高明到讓人害怕的地步,可怎麼會對一個小小的履霜束手無策?

「郎君若是不嫌我愚鈍,可否告知你們談話的內容?我畢竟在袁府多年,有些事可能比郎君略微清楚一點。」

徐佑正有這個打算,大概復述了一下履霜的原話。左皺眉道︰「沒听說二郎有這樣的怪癖……但他一向在金陵出仕,每年待在晉陵的時日不多……」

「所以這件事其實無法查證,就算真的如同履霜所言,府中也一定會嚴密防範,禁止任何人泄露出去。」

「正是!不過履霜確實出身吳縣,這個不假。當年二郎花了二十萬錢將她從清樂樓中買回來,被郎主知道後好一頓訓斥,還被禁足了數月,讓他研習經義,少在外面沾染那些聲色狗馬的習氣。此事鬧到府中人人皆知!」

「這個我料到了,若她撒謊,明日到了城中,隨便一試就能試的出來。風虎,你發現沒有,但凡重要的事,她說的都無從考證,可無關緊要的事,卻又句句是實。所以我說,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極難分辨。」

左沉思一會,道︰「要解決履霜的問題,我有三策。」

徐佑道︰「說來听听。」

「上策,殺之!」左語氣冷峻,沉聲道︰「事畢沉入江中,神鬼不覺。日後若是三娘問起,報一個病歿就是了。」

徐佑點了點頭,道︰「中策呢?」

「中策,可在吳縣送她登岸,任她是真是假,也與我等無關了!只是這樣一來,她會不會返回晉陵,讒譏郎君的不是,引起三娘的不快?或者再生糾纏,使出妖嬈手段,讓郎君無法狠心離去?再或者還有什麼後手,在我們預料之外,這些都在兩可之間!」

徐佑正是經過剛才那番談話,對履霜的遭遇不無憐惜之意,所以才一時躊躇難決。左江湖老練,又是過來人,對青年男女的心態再清楚不過,準確把握到了徐佑的為難之處。

「下策如何?」

「下策就是佯作不知,拋開所有疑慮,任由履霜隨侍身側。等到了錢塘,左右只有她一人,只要嚴加監視,料她就是有異心,也成了籠中雀,想使也使不出啄人眼珠的本事。」

徐佑思索片刻,道︰「以你之見,自然是選上策為好?」

這次輪到左苦笑,道︰「從郎君的角度想,上策最為干淨利落,不留後患。真要我選,怕是會選中策!」

徐佑笑道︰「我還當風虎在軍中待了多年,一定鐵石心腸,沒想到也懂得憐香惜玉的道理。」

「咳……」左神色尷尬,低聲道︰「我雖是軍中部曲,殺人是份內事,但對婦孺之輩也很難下得了手。尤其跟履霜娘子這幾日相處,不覺得她像是狠辣歹毒的人……不過,若是郎君有嚴令,我自當遵令行事!」

「是我失言!不殺婦孺,是仁心,不該以此調笑。」

徐佑終于下了決斷,道︰「錢塘也不是什麼平安地,到了那里我們要應付的事情太多,身邊再留一個不安定因素,實屬不智。至于你的上策,雖然干淨利落,一了百了,但切記一點,人命不是韭菜,‘一歲之中,可以五翦’。人死了就再也活不回來,所以,今後不是確有實據,等閑不要殺人。還是明日一早,送她離船!」

第二天一早,初日噴薄著清冷的光,徐佑剛走出艙門,就看到秋分快步跑了過來,道︰「小郎,履霜她渾身發抖,額頭燙的厲害,這會都開始說胡話了……」

徐佑和聞聲趕來的左互看一眼,都暗呼不妙,真要是染了風寒,又怎麼能心安理得的讓她離開?左拱手道︰「郎君,我曾跟隨軍大夫粗學過一點醫術,不如讓我先進去看看情況。」

徐佑沒想到左還有這一手,道︰「去吧!」

一盞茶之後,左掀開簾子出來,臉色沉重,走到徐佑跟前,低聲道︰「確實感染了風寒,不是裝的。」

要是普通女子經過昨夜那樣的折騰,江水又涼,感染風寒倒不是不可能。只是見識過水希的武功,徐佑下意識的以為履霜應該也是深藏不露才對,這點寒氣,尚不至于侵入肺脾。

可看眼下的情況,難道真是冤枉了無辜?

「進城吧,找個大夫看一看,總不能見死不救……」

徐佑無奈說道,他終究不是真正的無情無義之人,雖然處在了這個流血無情的時代,卻總是保留著心頭的一點明燈,不曾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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