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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五章 狂風落葉

唐軍沿汴水西北高地連營二十余里。

不亞于一座小型城鎮。

晉軍從西北角切入,非常聰明,切斷王滿渡與鄭州之間的聯系。

也利用了西北面地形較高的優點,便于沖鋒。

不過對于李曄來說,晉軍從哪個方向來,都無關緊要。

大營四面都有鹿角塹壕,防御是全方位的。

唐軍投擲火油,燃起烈焰,令敵騎大為驚訝,他們顯然沒有想到唐軍反應如此之快,夜襲變成了明攻。

火油之後,便是投石羽箭,尖銳的呼嘯穿過天空。

被羽箭射中,也許還能活,但被石頭砸中,當場化作一灘血泥。

李筠的步陣也跟著頂上去。

騎兵的優勢頓時煙消雲散。

敵軍的將領顯然不是魯莽之人,騎兵在戰場劃出一道弧線,拋灑出一陣箭雨,便折返回去了。

箭雨對甲士的打擊微乎其微。

騎兵退去,但大地仍在轟鳴。

不是馬蹄踐踏地面的聲音,而是鐵甲鏗鏘之聲。

晉軍步軍踏過地上的火苗,大盾如牆,緩緩向前推進。

箭雨的作用微乎其微。

只有床弩與投石能造成有效殺傷。

步陣中不斷爆出一團血霧,或者被弩箭一連穿過幾個人的身體。

沉沉黑夜淡化了所有人對死亡的敬畏與恐懼。

而他們的後方,一排晉軍甲士提刀督戰。

穿過投石機的覆蓋區域之後,盾陣快速向前推進,推開鹿角,填平塹壕。

不斷有人倒下,尸體直接被推入塹壕中。

盾陣中生還者寥寥無幾,營壘前地面上,還有上千人在血泊中哀嚎、掙扎,等待他們的命運只有徹底毀滅。

晉軍不會管他們的生死。

唐軍更不會。

從他們羸弱的身軀、單薄的盔甲可以看出並不是常規晉軍,很可能是河北青壯。

幾聲嘹亮的號角聲響起,西北方朦朧的夜色中,鐵甲反射著森冷的寒光,緩緩出現在火光的映照之下。

「殺!殺!殺!」

潮水一般的呼喊聲此起彼伏,黑夜增加了戰場上的肅殺氣氛。

此情此景,令神羽軍將士莫名緊張起來。

李曄騎馬在陣列中緩緩走過,目光掃過一張張年輕的臉,那些驚恐眼神瞬間堅毅起來。

也許李曄不是一個合格的統帥,但還算是個合格皇帝。

二十年來篳路藍縷,收拾起了天下人心。

現在天下只欠缺河北一隅。

這是李曄的使命,也成了唐軍將士們的使命。

時代的命運已經降臨到了每一個將士的肩膀上。

任何語言在此時都是蒼白無力的。

一炷香之後,天邊出現一抹皎白。

黑夜迅速淡化。

俄而,東方紅光萬丈,旭日在地平線下掙扎。

晉軍的陣容也顯露在這霞光中,漫山遍野,暗紅色的鐵甲覆蓋了大地原本的青翠與暗黃顏色。

步軍陣列中夾雜著騎兵隊伍。

長矛、長槊挺立在稀薄的晨曦之中,旌旗隨著晨風微微飄揚。

仿佛某種天然的默契,晉軍號角與唐軍戰鼓同時在古老的大地上響起。

晉軍緩緩動了起來,一排排一列列,仿佛山岳一般向前推進。

唐軍亦長矛挺立。

投石、弩箭呼嘯著砸向戰場。

若想完全依靠這些取勝不現實,晉軍在長時間的對峙中,已經習慣了神羽軍的遠程打擊,陣列分散,心理承受能力也增強了。

投石床弩的效率不高,遠沒有後世武器那麼恐怖,被砸死、射死的士卒其實並不多。

真正的決戰還在短兵相接。

營壘前的傷兵直接被踐踏而死。

由于居高臨下的緣故,晉軍的沖鋒佔據了一定優勢。

潮水一般的敵人撞向營壘。

以血肉之軀沖毀了鹿角與塹壕。

互相攢刺長矛如犬牙般瘋狂啃噬著血肉,年輕的身體仿佛枯葉一般凋零、碎裂……

濃烈的血腥氣彌漫在戰場上,令殺戮更加瘋狂。

前陣李筠部步陣抵擋不住晉軍的步騎沖擊。

被打開一個缺口。

涌入一支百人騎兵,為首晉將長槊揮舞,不過轉眼間被許存的重甲步卒淹沒。

高行周也帶領步騎迎上,晉軍人仰馬翻,卻又被優勢晉軍圍困……

大戰持續兩個時辰,戰場仍是膠著。

不過李存勖的所有兵力都投入了。

包括李存璋與段凝。

正面戰場異常激烈。

其實李存勖夜襲失敗,就應該退軍的,而不是孤注一擲,無論兵力、戰力,晉軍都不佔優勢,至今為止,李曄手上兩支強軍還沒有出動。

黑雲長劍都、親衛都。

而晉軍已經全線壓上了,李存勖的牙旗就在戰陣之中,領著一眾騎兵來回沖殺。

從馬直不愧是強軍,連破七個唐軍步陣。

然而依舊于事無補,韓遜迅速組織神羽軍補上。

薛廣衡領著輔軍,維持後陣。

是時候了。

李曄望著台下肅立的黑雲長劍都與親衛都,「令柴再用、呂師周出擊,朕親自擂鼓助威!」

這場大戰已經沒有什麼懸念。

黎陽被劉知俊攻陷,周德威被擊退,晉軍就已經處于戰略頹勢。

李存勖唯一的機會就是擒殺皇帝。

不過這個機會更加渺茫。

李曄不是苻堅,也不是竇建德。

依仗強大國力,唐軍戰力與意志實際上已經超過晉軍。

隆隆戰鼓聲中,仿佛兩把利劍露出絕世的鋒芒。

黑甲與銀甲涌入戰場,便掀起了兩股腥風血雨。

這是晉軍第一次面對黑雲長劍都與親衛都。

沒有任何心理準備。

如落葉一般被兩股狂風橫掃。

重甲、戰馬、驍將、銳卒,所有李存勖為之驕傲的東西,統統被撕碎、斬落。

兩支唐軍沉默如野獸,眼底泛著一絲絲血紅。

一支是從秦宗權時代就馳騁戰場的凶獸,父退子繼。

一支是跟隨李曄起家,經歷重重艱辛、血戰,磨礪而成的精銳。

除了隆隆戰鼓聲,戰場上其他的聲音仿佛忽然間消失了。

只有刀光劍影、血肉分離。

李存勖一向自負野戰能力強大,自潞州之戰、柏鄉之戰大破梁軍之後,自認為天下無敵,看不上南軍。

年輕人狂妄一點沒有錯,不狂就不是年輕人,但不該一葉障目。

這也導致晉軍驕狂比唐軍還要嚴重。

明明應該采取守勢,卻固執的相信用刀子可以砍翻大唐。

明明局勢已經不利,卻偏偏要孤注一擲,主動上來玩命。

大力並不總能出奇跡。

賭徒不可能每次都獲勝。

對上歷史上腐朽的後梁也許可以,對新生的大唐無異于找死。

當然,這也跟李存勖的經歷有關。

一出山就是潞州大捷,然後橫掃盧龍,數次擊潰契丹,接著柏鄉之戰,橫掃魏博,拿下盧龍,與大唐隔河相望。

輝煌的勝利迷惑了他的雙眼。

戰場如同風卷殘雲一般。

黑雲長劍都與親衛都帶動了唐軍的士氣。

被壓著打的前陣李筠揮舞陌刀奮起,高行周步騎殺透重圍,許存領甲士血戰在前,杜晏球指揮陝州軍分割戰場……

一方士氣如虹,另一方就會跌落谷底。

忽然之間,北面段凝部丟盔卸甲,兩萬多人直接逃竄。

這直接加速了戰場的進一步崩潰。

唐軍高歌猛進,殺出營壘。

神羽軍也放下弓弩,提長矛進駐戰場。

李曄看準形勢,把鼓槌交給皮包骨的李巨川,大吼一聲︰「勝負就在眼前,隨朕殺敵!」

「誒……陛下……」李巨川雙手抱著鼓槌獨自風中凌亂。

李曄挎上戰馬,手持長槊,左手辛四郎,右手夏魯奇,身後一眾甲士。

「殺敵!」李曄雄心萬丈的揚起長槊。

如果之前還能苦撐一下,李曄到達戰場之後,晉軍便徹底崩潰了。

皇帝都上場了,士卒全都振奮起來。

仿佛有無窮的力氣灌入身軀中。

李曄還未接觸到敵軍,敵人已經崩潰了,或退散,或跪地投降。

也有一些晉軍悍將死命撲到李曄面前。

但最終飲恨在辛四郎的巨斧或者夏魯奇的長槍下。

李曄盯著遠處晉軍牙 下的人影。

長槊所指,萬千唐軍揮刀、挺矛奮勇向前。

牙 不住後退。

一騎人立而起,隱隱約約可見馬上騎士高大魁梧,似乎接受不了兵敗如山倒的現實。

那是——李存勖!

森然的眼神帶著滔天恨意望向李曄。

他揮起長槊,想做最後一搏。

但身邊的親兵卻死死拿著他的馬匹。

這種規模的大戰,不是一兩個猛將就能扭轉戰局的。

這是時代的洪流。

歷史上的李存勖贏了一時,但終究被時代拋棄。

「啊……」

李存勖不甘的怒吼,穿過戰場。

但不甘又能如何?

決定戰爭結局的永遠在戰爭之前。

李曄不是賭徒。

「擒殺李存勖者,為大將、國公!」李曄意氣風發的發下號令,堅持了一晚,沒有絲毫疲憊。

重賞之下,唐軍更如烈火烹油。

「擒殺李存勖!擒殺李存勖!」

黑雲長劍都、親衛都如兩個拳頭一左一右向晉軍牙 殺去。

身前血肉橫飛,腳下人頭滾滾。

高行周、許存、杜晏球更是一往無前。

整個戰場已經徹底倒向唐軍。

無數人在呼喊著︰「擒殺李存勖者,為大將、國公!」

皇帝向來言出必行。

任何時代,中土健兒都不缺勇武,缺的只是一個合格的領路人。

在這刀劍矛槊的洪流中,晉軍牙 終于倒下了。

李存勖淹沒在人群中。

晉軍——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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