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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六十章 降與不降

「楊崇本屯大軍于岷州,我軍何不先攻洮、疊、宕、秦四州,斷其羽翼?」魏五郎不解問道。

崇山峻嶺間,大軍緩緩前行,楊師厚也沒有騎馬,與士卒一樣穿著盔甲步行。

「隴右最富庶之地是秦、隴二州,但最險峻的地方卻是岷州,楊崇本屯兵于此,是想憑借山川形勢與我軍周旋,戰事不利,則越過洮水,竄入吐蕃境內,其心不小,本將不會給他這個機會,若不能擒殺此人,日後必為邊患,先攻洮、疊、宕、秦四州,則兵力分散,遷延日久,我大軍突出,堵在洮水南岸,斷其去路,楊崇本必軍心大亂!」

魏五郎不放心道︰「楊崇本在秦州時就有兩萬大軍,如今裹挾青壯,怕不是有六七萬大軍了?」

楊師厚大笑起來,「我軍奉詔討賊,名正言順,河隴大勢在我,楊崇本裹挾嗢人,流賊而已,嗢人背井離鄉,豈能不心生怨恨?此乃自取滅亡之道,所以本將才輕兵快進,直取岷州!」

笑聲在青山間回蕩,魏五郎被他的豪邁感染,心中的憂慮去了大半。

「五郎,我軍一路行來,暢通無阻,嗢人見旗便拜,可知楊崇本必敗。」另一個指揮使李景道。

「才疏學淺,見笑了。」魏五郎沖李景拱拱手。

從底層士卒爬起來的魏五郎,眼界自然比別人差一些。

不過魏五郎脾氣謙和,待人有禮,在楊師厚帳下頗受歡迎。

就連楊師厚也一直把他帶在身邊,宛如兄弟一般對待。

「報將軍,前方三十里就是岷州,楊崇本龜縮城內,尚未發現我軍!」斥候滿頭大汗跑來。

為了隱蔽,斥候連馬都沒有騎,一路在青草荊棘間潛行,臉和手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劃痕。

「很好,攻破岷州,本將記你頭功!」

「謝將軍!」

這一路的輕裝急進,果然沒有白費,「全軍休息,兩個時辰之後,大軍攻城!」

士卒一路從蘭州繞道過來,至少奪走了兩百里路,士氣雖然高昂,但身體已經疲憊,楊師厚下令之後,士卒躲在山影間,就地而臥,十幾個呼吸間,便睡著了。

他們睡下,楊師厚沒有休息,帶著親兵四處巡戒。

兩個時辰很快就過去,夜色中透著微微的涼意,山谷間風聲呼嘯。

士卒們被各自的什長伍長喚醒。

天上寥落的星辰還沒有唐軍的眼神明亮。

一雙雙年輕的眼神中渴望著軍功,渴望著一切美好的東西。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想想三年之前,你們過的是什麼日子,三年之後你們又是什麼日子?將來還會有更好的!」都頭們在各自的陣列中喊話。

三年之前,不堪回首,不,整個關中三十年都不堪回首。

十五年前的黃巢攻入長安的慘狀,很多人都經歷過,後來一系列的動亂更是雪上加霜。

這一切都在三年的時間里改變了,每個人都切切實實的感受到一個生機勃勃的大唐。

黑暗和絕望的日子經歷久了,就會更珍惜眼前的光明和希望。

楊師厚揮劍斜指東方,「建功立業就在今日,攻下岷州,河隴皆平!」

一萬士卒沉默而堅決的前行。

攻下岷州,一個舊時代的落幕,一個新時代的降臨!

岷州城牆上火把通明,仿佛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的降臨。

楊崇本不是不明白大勢,河隴根本沒有抗衡唐廷的力量,甚至吐蕃也沒有。

大丈夫當擁旄仗鉞。

他不甘心,在李茂貞麾下蟄伏這麼久之後,到頭來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事實上,他並沒有下定決心越過洮水,域外荒蠻之地,比不了中土,他更沒有時間和機會去經營。

「陛下有振作之心,宅心仁厚,當年放我夫妻二人團聚,還讓夫君戍守秦州,仁至義盡,夫君終究是唐臣,自古叛逆者多不降,夫君已叛李茂貞,再叛大唐,無面目見天下人。」

正愁容滿面的時候,耳邊傳來妻子的輕聲責備。

楊崇本更加心煩意亂,他沒想到皇帝出手這麼果決,先下朔方,再下涼州,極具戰略眼光的拿下鄯州,河隴迎刃而解,剩下幾個州城,都是砧板上的魚肉,他甚至能想到皇帝的下一步,從鄯州、涼州兩線夾擊甘州,如此形勢下,甘州龍家敢不敢反抗都是問題。

皇帝選了一個最好的時間攻伐河隴。

而他楊崇本卻像一個跳梁小丑般在河隴瞎折騰。

「現在歸降,皇帝會容我嗎?」楊崇本情不自禁的說出這句話。

「陛下正是用人之際,夫君攻陷隴右,已經向天下證明才能,王行瑜大逆不道尚能在長安安然無恙,夫君又何須擔心。」

佳人溫言在耳。

但楊崇本始終難以下定決心。

就在此時,城外沸反盈天,「大唐!大唐!」

無數人的吼聲忽然撕破黑夜,振聾發聵。

楊崇本的臉瞬間沉了下來,武人的本能讓他提起橫刀,「唐軍從何處而來?難道洮、疊、宕、秦四州都被攻陷了?」

洮、疊、宕、秦都有少量士卒駐守,唐軍就算要打,自己也會得到消息。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因為部下比他更迷惘。

短短半炷香的時間里,城里也響起了呼喊。

「大唐!大唐!」

這兩個簡單的音節仿佛蘊藏著無窮的魔力,即使不通唐言的嗢人,也無師自通的喊了出來。

河湟諸州嗢末人中,吐蕃、吐谷渾人居多,而隴西諸州卻是大唐遺民居多。

李唐皇室,正是出于隴右。

秦漢以來,無數聲名赫赫的名臣猛將出于此地。

這片土地自始至終都流淌著大唐的血脈。

人力終有盡時,楊崇本一聲嘆息,「開城迎接王師!」

臨州的戰事沒有這麼輕松。

臨州即為大秦隴西郡治所狄道。

「甘護侖是鐵了心為吐蕃殉葬!」郝摧不怒反笑。

甘護侖是徹徹底底吐蕃人,為吐蕃戍守此城三十年,城內三千甲士都是正統的高原後裔。

「此人守城有方,倒是一員宿將。」張璉嘆了一口氣,涇原將士又將浴血。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壞事,沿途受降納叛,功勞也就小了很多。

涇原軍需要大戰來證明自己的價值。

「當年吐蕃趁亂攻破長安,擄我子民,死傷無數,今日就讓甘護侖老兒來還!」郝摧提著橫刀吆喝一聲,精銳親兵紛紛聚在他身邊,「將軍在城下稍後,末將去取甘護侖老兒人頭!」

張璉笑著點頭。

郝摧出現在城下,攻城的涇原軍氣勢立即就變了。

城上仿佛也感覺到此人威脅太大,石頭、弓箭全都沖他而來。

郝摧在長梯上如同靈猴一般,只避石木,不逼弓箭,健步如飛,十幾個呼吸就沖上城牆,狂笑著沖入敵陣,刀光滾動,守軍的盔甲和盾牌仿佛是紙糊的。

臨州城就像是隴西諸州中的異類,很少跟周邊勢力交流,也不主動侵犯他人,困守一地,越來越窮困潦倒,盔甲早已破損不堪,盾牌也只是木板,就連長矛也只是加了一塊鐵。

這樣的軍隊在如同鐵獸一般的郝摧面前,簡直是叫花子。

唯一可取之處就是守軍的頑強意志,前僕後繼,寧願死在郝摧刀下也絕不後退。

連殺幾十人之後,饒是勇猛如虎的郝摧也氣喘吁吁。

好在此時涇原軍大部分已經攻上城牆。

一個時辰之後,城牆的上守軍已經被清理干淨。

但城內依舊反抗激烈。

張璉命精通吐蕃話的人勸降,迎來的是更激烈的反抗。

甚至城中的居民都被動員起來。

唐軍軍紀,不得侵害百姓。

涇原軍在張璉的帶領下也一直遵守。

但今天的形勢卻遠遠超出他的意料,不僅臨州軍頑強反抗,城中百姓也瘋狂抵抗。

很多士卒路過民房,卻被從低矮窗戶刺出長矛刺中面門。

還有的被巷道中扔出的套繩扯入黑暗中,傳來一聲聲慘叫。

勸降的人更慘,在主街上被兩道繩索套住,當街被撕成了兩半,鮮血和內髒灑在地上,兩截尸體卻被扯入巷道中。

敵人喪心病狂張揚大笑……

短短半個時辰,涇原軍的傷亡居然比攻城還大。

張璉心中在滴血,涇原子弟跟他血脈相連生死與共。

郝摧高聲吼道︰「諸軍听令,全城雞犬不留!」

張璉聞言大驚,「你大膽!」

郝摧雙眼血紅,「他們能殺我們,我們不能殺他們?這是什麼狗屁軍紀?陛下怪罪,本將自刎謝罪,不耽誤你升官發財!」

「你……」戰場形勢瞬息萬變,慈不掌兵,張璉眼楮也紅了起來,「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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