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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五十章 勝敗之間

綿延四百里的賀蘭山,阻斷了沙漠對朔方河套的侵襲。

若是沒有賀蘭山和沙漠,涼州便與朔方連為一體。

唐代歷來是以朔方控鎖整個河西走廊。

得隴望蜀,得到朔方,一定會窺望涼州。

可惜大唐經歷的不止是安史之亂,其後又有僕固懷恩之亂、涇原兵變、二帝四王之亂、淮西之亂、河朔三鎮更是牽制了唐廷的絕大部分精力。

到了宣宗朝,張議潮歸附河隴,唐廷派出兩千鄆州天平軍駐防涼州。

還沒來得及經營,宣宗就開始放飛自我,丹藥磕上了,朝政也荒廢了,繼任者懿宗,更加昏聵,南詔犯境,龐勛之亂,沙陀李國昌作亂,王仙芝、黃巢此起彼伏。

從歸義軍手中拿到的涼州,還沒捂熱,就被涼州的土豪掃地出門。

整個天下的目光都集中在長安的黃巢大戰中。

折逋家漸漸坐穩了涼州。

「折逋乃是吐蕃官職,與大唐的刺史類似,吐蕃人常以官職入姓,以為榮耀,涼州向來是吐蕃人經營的要地,議潮公起事之後,鏖戰三年才攻破涼州,然議潮公宅心仁厚,沒有斬草除根,是以朝廷與歸義軍勢衰之後,折逋氏聞風而動,吐蕃人死灰復燃,成了河隴最強勁的勢力。」一身吐蕃服飾的向導乞祿論道。

馮行襲瞥了他一眼,「乞祿論,當年吐蕃的國相名為祿東贊、論恐熱,看來閣下的名字也非同小可?」

乞祿論挽其鬢角的辮發,露出脖子上的一段刺青,咧嘴笑道︰「人名與刺青一樣,皆是父母所取。」

馮行襲眼中掠過一縷精光,揮手道︰「停下。」

身後的唐騎緩緩止步,幾個都將臉上露出不耐煩之色,「將軍為何止步?」

馮行襲指著前方的山谷,「此地是何處?」

乞祿論恭敬的在馬下對馮行襲道︰「宗高谷,前後五十里,穿過此谷,西北三十里,即是涼州,若不加快腳程,今夜就只能在谷中過夜。」

山谷兩側岩崖聳立,谷內林惡草密,卻靜悄悄的,一只飛鳥都沒有。

「馮將軍,現在不過去,恐怕趕不到涼州城下。」朔方都將附和道。

周圍朔方軍都面有怨色,連日被驅使著趕路,很多人都懷念起之前在靈州城的快活日子。

李曄拿下朔方之後,裁汰老軍,但馮行襲為了這一仗,又招攬了一支萬人的朔方軍。

兩千昭信軍精銳面不改色,對行軍習以為常。

「本將听說涼州六谷里住著六谷部落,何以不見人影?」馮行襲逼視著乞祿論。

此人是先前堡城中的俘虜,因精通漢言,又熟悉地形,才被帶在身邊。

不過此時馮行襲對此人起了疑心。

「六谷部被折逋缽督抽調去攻打河州,將軍若是不放心在下,可隨意盤問他人,我乞祿家與折逋家是五十年世仇。」乞祿論不避諱馮行襲的眼神。

「傳令各軍,就地扎營,斥候嚴密查探谷內谷外。」馮行襲下令道。

只要不是行軍,朔方士卒們臉上都輕松起來。

馮行襲望著懶散的朔方軍,臉上浮起一縷愁容,遇見乞祿論眼角的目光,馮行襲迅速恢復成以往威嚴的節帥。

即使是春日,入夜之後的涼州,也是寒風刺骨。

士卒們抱成一團,听著風聲呼嘯,仿佛千軍萬馬。

馮行襲巡查大營,大部分朔方軍都擠在火堆前,早早睡去。

「是誰讓點的火?」馮行襲鐵青著臉。

大營周邊,一半是曠野,一半是山谷,火光清晰暴露了大營位置。

朔方士卒被驚醒,趕緊滅火,「是、是乞祿論,告訴我們可用篝火取暖。」

「乞祿論人在哪里?」馮行襲心中一沉,他從未徹底相信過乞祿論,還令親信部下暗中監視。

身邊親兵急匆匆趕來,「稟將軍,我們的人被殺了,乞祿論不知所蹤!」

馮行襲心中警兆大生,拔出橫刀︰「起來,所有人起來御敵!」

周圍朔方士卒懶懶散散,想動也不想動,馮行襲一腳踹翻一個不起身的朔方軍,「不听軍令者,斬!」

最先響應他號令的是兩千昭信軍精銳。

已經在黑夜中組成陣列,但朔方軍從上到下都是有氣無力的樣子,懶懶散散像無頭蒼蠅。

黑暗的曠野中,不知什麼時候連風聲都停止了,一片死寂。

越是安靜,馮行襲如芒在背的感覺越強烈,從刀尖上滾出來的人,對殺戮有驚人的直覺。

「遲疑不決者,斬!」馮行襲高聲怒喝。

但就在此時,黑暗中,羽箭破風聲大起,全都循著馮行襲的喊聲而來。

涇原軍出兵涼州沒有朔方軍那麼快。

需要北上兵出蕭關,攻破嗢末人掌控的會州,然後,進入涼州地界。

會州因為地處朔方軍、邠寧軍、涇原軍的交界地,一直受到三大藩鎮的威脅,所以嗢末人也沒怎麼用心經營。

涇原一萬大軍趕到,會州直接就投降了。

張璉留兩萬士卒守城,自率八千人急進涼州,連下吐蕃人兩座堡城,三日之間兵鋒推入陽妃谷。

陽妃谷是涼州六谷中最大一座山谷,方圓百里,河道縱橫,利于畜牧。

但駐兵于陽妃谷中的張璉,同樣感到不對勁。

偌大的陽妃谷里面,居然沒抓到一個嗢末人。

張璉瞬間就想到一個詞︰堅壁清野!

地利掌握在他人之手,這些天每前進一步,他都小心翼翼,原定和朔方軍在涼州城下會師,但還沒到地方,就已經預感到了危險的降臨。

事實上,張璉並不贊同倉促出兵涼州。

其一,涼州是嗢末人最強悍的一支,和其他地區不同,涼州嗢末人基本認同了折逋缽督的統治,有廣泛的民眾基礎。

其二,折逋缽督並非其他嗢人頭領可比,其家族本就是吐蕃貴族,能屈能伸,精通兵法,與其說是合攻李茂貞,不如說是折逋缽督在借李茂貞的手,消耗河隴其他部族。

對于河隴地區勢力架構的變化,張璉比任何人都有發言權。

這些年,涇原軍的目光一直聚集在河隴。

不過,皇帝的命令下達之後,他沒有絲毫猶豫,立即出兵。

陽妃谷地勢比較特別,處于群山之間,出口眾多,一不小心就會迷失方向,派出去的斥候,道現在還沒有回來。

涇原軍不敢推進了。

涼州離河州並不遠,按道理,折逋缽督應該早就收到唐軍入境的消息,卻一直沒有動靜。

「此次怕是難以攻破涼州。」張璉低聲跟身邊的副將摧領道。

「使君既有此疑慮,何不早些退兵?回防會州,已經可以向朝廷交代。」

張璉搖搖頭,「涇原向來為朝廷猜忌,陛下信任我等不易,我張家只能以死報國!敵人都沒露面,我軍若是撤退,豈不是令關中各鎮恥笑?」

郝摧低頭不語。

可惜有些罪名,只要犯過一次,就永遠也洗不月兌。

涇原軍向來是唐廷之壁壘,抵擋吐蕃人已經百年,郝摧正是當年威震吐蕃的無敵猛將郝玭曾孫。

三名斥候,從三個方向倉皇策馬飛奔而來。

兩人同時一震。

「西面山口,有嗢末敵軍!不下萬人!」

「北面谷口,有嗢末五千騎兵。」

「西南河口,有嗢末八千步騎。」

張璉眼中燃起火星,「來的好,今日就讓他們看看涇原精兵!」

郝摧大聲疾呼︰「賊至矣,立功當在今日!」

將為兵之膽,兩位主將如此豪邁,涇原軍血脈賁張,「殺敵!殺敵!」

「郝將軍擊北,本將擊南,二軍相合,共破敵于西!」張璉跨上戰馬,倒提長槊,威風凜凜。

郝摧胯下雄健黑馬人立而起,仿佛比主人更加興奮,「大善!我祖保定郡王常引百騎深入吐蕃之境,剝皮抽骨,吐蕃小兒聞名而不夜啼,今日一戰,當破河隴嗢人之膽!」

涇原軍一分為二,一路向北,一路向南。

陽妃谷中殺聲震天。

張璉人高馬大,一桿兩丈長槊,沖入敵軍之中,敵軍顯然沒料到張璉來的這麼快,這麼猛烈,擠在狹窄的河口上進退不得,頓時大亂。

他們原本就是六谷部的嗢人部落,響應涼州城的號召,才來抵擋唐軍。

只听說唐軍不堪一擊,比河州城的唐人還要膽小。

沒想到剛一個照面就被狠狠扇了一耳光,唐軍如虎入狼群,長槊亂舞,馬蹄踩踏,河水瞬間就被染成血紅。

連個像樣的陣列的都沒有,如何抵擋的住步騎沖鋒?

慘烈的殺戮河口後面的嗢末人膽寒,破破爛爛的鐵甲,良莠不齊的武器,在裝備精良的涇原軍面前,簡直像是土雞瓦狗。

張璉甚至覺得這都不是軍隊。

沒有強大勢力的支撐,嗢人只能是待宰的羔羊。

擊潰南面之敵後,張璉沒有趁勢掩殺,而是揮軍向西。

本以為自己夠快的了,沒想到郝摧更快,兩軍匯合,郝摧的黑甲都被染成了紅色,「痛快!痛快,嗢人如今疲弱,涼州旦夕可下!」

西面山口間的敵軍,見涇原軍如此氣勢,不敢接戰,緩緩後退。

郝摧一馬當先,便要沖入山口,被張璉攔住,「不可魯莽,我軍已勝,前方地勢險峻,若有埋伏,我軍片甲不歸!」

山口之後是一條長長的狹道,為山勢所夾。

郝摧殺性大起,剛要請命追擊,卻見後方升起一股股黑煙,臉上大變。

一名斥候從背後而來,慌慌張張道︰「將軍,後方糧道為敵輕騎所趁,八千石糧草,全部被焚。」

張璉大驚失色,這些糧草都是涇原軍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沒想到如此輕易就被敵人焚毀。

陽妃谷中的糧食只夠三日。

沒有糧食,涇原軍就是再勇猛,也成了病貓。

郝摧勃然大怒,把兜鍪重重砸在地上,露出滿臉的鮮血,「王奉昌是怎麼搞的?連個糧食都護不住!」

張璉望著西北方向的落日,長嘆一聲,「退軍!斥候聯系朔方將,告訴馮將軍,我軍缺糧,退守會州。」

「不能退!三日,只要三日我軍便可攻破涼州!」郝摧不甘心的吼道。

張璉冷眼看著他,「不服軍令者,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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