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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秋後算賬

一艘艘火船在西岸下游靠岸,從船上跳下三百多沒有甲冑的漢子,全都穿著粗布麻衣,跟民夫沒有兩樣,只是個個身強體壯,一看就是行伍老兵。

艱難的從泥淖走到唐軍陣前,領先一人帶頭拜下︰「小民孟方同,拜見將軍。」

身後壯士一同拜在泥地里。

「孟將軍?」拓跋雲歸吃了一驚。

同在軍中,有過幾次照面,只听說他扔下軍職,孤身回河中營救家人,之後便再無消息,沒想到再次出現,力挽狂瀾。

孟方同本就是河中牙將出身,潛回河中,听聞家人已被接去長安才安心下來,不過他此時處境尷尬,沒臉再回禁衛軍,河中軍更回不去,只能游離在柏山一帶,佔山為王。

朱溫對河中軍大開殺戒,河中軍紛紛潛逃,孟方同因此收攏不少逃兵。

別人不認識,周雲翼與他卻是老相識,兩人同在禁衛軍左軍,孟方同還是周雲翼的副將。

「孟將軍立此大功,陛下必有重賞。」周雲翼熱情道。

「不求重賞,只求陛下網開一面,讓小民重回軍中,死而無憾。」孟方同在柏山多日,親眼見到梁軍對河中大地的摧殘,無論是公義還是私仇,他都要再回唐軍。

周雲翼笑道︰「孟將軍過謙了,若非將軍奇計,梁軍已然攻下蒲津關。」

「嗦嗦沒完沒了,此時不趁機沖殺過去,生擒朱全忠,更待何時?」經歷了血戰,辛四郎戰意絲毫不減。

周雲翼望著對岸緩緩撤退的梁軍,也有些不明所以,「梁軍撤退有序,倉促之間我軍難以渡河,也無再戰之力,四郎不可莽撞,我軍回去支援陛下。」

辛四郎斜了一眼周雲翼,沒有頂撞。

蒲津關之西大營內,激戰仍在繼續。

氏叔琮領著騎兵沖向天子旌旗。

眼見沖到中軍大帳之前,高行周領八千步卒從左翼殺出。

高行周領軍作戰,從來都是以攻為主,不重視陣列,八千人在各部都頭的指揮下,像漁網一樣撒開,直接沖擊梁軍騎兵。

梁軍措手不及,只一個接觸,便倒下四五百騎。

中軍大帳前長矛如林,架在木柵之上,唐軍陣列嚴整,而旁邊高行周來勢凶惡,氏叔琮不敢硬沖,轉向右陣。

兩軍大戰,千軍萬馬,機會往往只有一次,錯過了就再也不會回來。

此時唐軍前陣開始合攏,黨項騎兵被鎖在陣外,這麼長時間沒有擊潰步軍陣列,黨項人更不敢沖擊,在外圍游弋,以騎射騷擾。

唐軍在前陣在李效奇的指揮下,開始向內擠壓梁軍騎兵的活動空間。

梁軍本來就只有八千騎兵,黨項人拉稀了,所有的壓力都集中在梁軍身上。

騎兵的速度不斷被遲緩,氏叔琮意識到大事不妙。

「氏將軍,我軍不宜久戰,唐軍不可擊,牽制任務已經完成,大王應該是渡河了!」張歸厚諫言道。

無論是資歷還是能力或者武力,張歸厚都在氏叔琮之上。

不過張家兄弟三人在梁軍中勢力雄厚,朱溫分而化之,以張歸霸為大將,壓制張歸厚、張歸弁兄弟。

氏叔琮回身一看,渡河的八千騎兵此時此時人人帶傷,雖然士卒戰意不減,但這麼長時間的激戰,戰馬已經露出疲態,只得率領騎兵向最薄弱的北面突圍。

張歸厚一馬當先,北陣中無人能擋,被破開缺口。

高行周的八千步卒追不上,原有的三千騎兵被他當寶貝疙瘩留在洋州修整,現在只能暴跳如雷的追著敵騎吃灰。

李曄的關門打狗計劃功虧一簣。

這就是沒有騎兵的代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步軍陣列即使能阻擋騎兵,但想要留住他們太難了。

梁軍騎兵突圍後,黨項人也跑了。

剛才還無比慘烈的戰場,漸漸平靜下來,留下一地尸體,大部分都是手無寸鐵的百姓,少部分是唐軍的,梁軍傷亡不大,黨項人基本沒有什麼損失。

「朱溫退軍了?」李曄听了周雲翼的稟報,有些不可思議,往深一想,便猜到應該是李克用動手了。

梁軍和晉軍生死大敵。

在李曄的設想中,梁軍應該是跟晉軍死磕,直至一年之後,李克用扛不住,但不知道為什麼,朱溫偏偏跑來攻打關中。

不過朱溫這一退,關中將迎來戰略發展期。

也許朱溫以後會引大軍再來,但那個時候,關中也不是現在的關中。

「此番擊退梁軍,孟將軍居首功!」孟方同的回歸讓李曄欣喜不已,若不是他以火船阻遏梁軍渡河,恐怕梁軍已經踏入關中大地。

「末將謝陛下。」如果之前孟方同加入唐軍還有些不情不願,現在已經完全心悅誠服了。

正說話間,斥候從帳外飛奔而入,「報陛下,楊師厚將軍傳來捷報,已拿下韓城,」

「好,楊將軍不愧是我軍大將!」李曄欣喜若狂,拿下韓城,就等于補上關中的最後一塊短板,從關東進攻關中的三處戰略要地,全部掌握在手中,關中坐擁山河之險,從此無憂!

「咳——」

辛四郎大聲咳嗽起來,把胸脯挺高,斜眼望著李曄。

「拓跋雲歸血戰河灘,力挫梁軍,真乃我大唐鐵壁。」

拓跋雲歸听到皇帝褒獎,立即滿臉紅光,「謝陛下。」

「咳——」

辛四郎咳的更大聲了,不過李曄始終都沒看他,「李效奇臨危不亂,指揮有方,亦是將才!」

九個指揮使中,李效奇最是低調,最服從軍令,這次指揮矛陣擠壓梁軍騎兵,也是可圈可點。

「謝陛下!」李效奇激動不已,這還是他第一次被皇帝褒獎。

辛四郎又咳了幾聲。

這麼咳來咳去,挺影響帳中氣氛,李曄道︰「四郎若是身體不舒服就下去休息幾天。」

辛四郎一臉委屈,「陛下是不是漏了什麼人?」

李曄裝不明白,「誰?」

辛四郎頓時大聲叫屈起來︰「陛下偏心。」

帳中之人都大笑起來。

李曄笑了兩聲,旋即從軟塌上站起,對辛四郎拱手,正色道︰「若非四郎,朕安能坐在此地?」

辛四郎固然有種種缺點,卻是最忠心的,在潼關之上,面對廳子都,是他力挽狂瀾,一人擋住幾十人,最危險的地方總有他的身影,數次救李曄的命。

辛四郎滿臉紅光,仰頭大笑,極為得意︰「哈哈,此乃末將本分,若不是周雲翼攔著,末將早就沖過河去,生擒朱老三!」

帳中唯有高行周悶悶不樂,氏叔琮的突圍令他耿耿于懷。

因為擔心皇帝安危,才提前發動,讓氏叔琮看出不妙,提前跑了。

「諸位與將士們的功勞,軍功曹正在清點,不過在此之前,還有另一筆賬要算。」那些在陣前被殘殺的百姓,令李曄到現在都不能釋懷。

身為皇帝,不能保土安民,如何收復關中人心?

「現在關中三處出口,俱被我軍封鎖,氏叔琮跑不了!傳朕旨意,關中藩鎮,但有敢收留氏叔琮者,與其同罪!李思孝大逆不道,依附梁賊,為虎作倀,免其鄜坊節度使之職!」

都說秋後算總賬,現在正好是秋後,該跟鄜坊的李思孝算算賬了。

再說這場大戰下來,雖然擊退了梁軍,但損耗極大,打起來仗來,糧草損耗極為驚人。

秋收的六十萬石糧食,才短短的一兩個月時間,人吃馬嚼,已經去了四分之一。

若是不打鄜坊,李曄都拿不出東西論功行賞。

空頭支票打多了,皇帝的公信力就會下降。

不能讓將士們在前線玩命,什麼賞賜都沒有。

又想馬兒跑又不給馬兒吃草,軍隊的戰斗力會直線下降。

而且拿下鄜坊之後,整個渭北的肥沃土地連成一線,只要興修好水利,又是萬頃良田。

諸將目光灼灼。

「拓跋雲歸,朕把蒲津關交給你!」

「末將領命!」

「周雲翼,你部騎兵追著氏叔琮,不需與他交戰,把他往西北方向驅趕。」李曄想以氏叔琮試試西北諸鎮的反應,特別是朔方韓遵對朝廷的態度。

當然,氏叔琮可以不入朔方,而是向北進夏綏定難軍。

而李思恭有很大可能收留這支梁軍孤騎,那樣正好給了李曄討伐的借口。

至于氏叔琮這個弒殺昭宗的劊子手,李曄已經不打算給他活路。

「其他諸軍,隨朕前去坊州問罪!」

坊州是鄜坊鎮的治所,因其境內有馬坊,武德年間,以坊州為名,此地不僅是漢唐重地,亦是華夏先祖黃帝的陵寢之地,上古時代,華夏先民便在此地休養繁息。

這樣一個地方淪落外族之手,簡直是對中原帝國的侮辱。

唐軍在同州休養了十日,張承業將後續輜重糧草運來,大軍才動身。

鄜坊和夏綏的請罪書早已送達李曄面前,他看都不看,當著使者的面一把火燒掉。

這麼多唐民在眼前被殺,已經觸動了李曄的逆鱗。

五日行軍之後,大軍依次到達坊州城下,為了壯大聲勢,李曄連輔軍都壓上,四萬輔軍,三萬戰兵,加上民夫,差不多十萬人兵臨城下。

坊州大門緊閉。

李曄騎馬帶著親衛圍著坊州城轉了一圈,見守城都穿著唐軍甲冑。

不過黨項人跟中原人長相差不多,一時也難以確認是不是唐人。

「城上人听著,陛下天軍已到,爾等休要冥頑不靈!」幾百親衛沖著城頭大喊。

「黨項人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陛下稍待,半日之內,末將必打破城池!」高行周躍躍欲試。

李曄詔令已經在大義上否定了黨項人對鄜坊的統治權。

人心浮動是難免的。

文德元年,鄜坊節度使東方逵病逝,朱玫作亂長安,李思孝趁亂襲取鄜坊,僖宗駕崩,昭宗剛剛繼位,朝廷自顧不暇,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黨項人經營鄜坊至今,也才六七年時間,整個鄜坊境內唐民對黨項人並不認同。

遠不是經營百余年的夏綏鎮可比。

城上守軍見了天子旌旗,一個個畏畏縮縮,如喪考妣。

「高將軍何必著急,鄜坊是我華夏故地,能保留一分生機是一分。」李曄還指望靠坊州的府庫給將士們發福利。

听到皇帝這麼說,高行周也就不再堅持了。

過不多時,一六十左右的老者顫巍巍的出現在城頭,穿著唐人衣冠。

李曄還以為是李思孝手下謀士,沒想到此人直接對著李曄哭拜,「末將李思孝拜見陛下,前番冒犯陛下,皆是不孝子李成齊所為,末將並不知情,還望陛下明察!」

唐軍在跟梁軍大戰十幾天,又在同州準備了十天,這麼長時間,都沒見他來請罪,現在大軍一到,李思孝推月兌的一干二淨。

這簡直是侮辱李曄智商。

李曄心中冷笑,也不生氣,面上一團和氣,「原來如此,朕錯怪將軍了,將軍快快打開城門,朕向將軍賠罪。」

李思孝當然不會傻到真的打開城門,在城頭哭哭啼啼,然後「哎呀」一聲,暈了過去,被身邊的侍從接住。

早不暈,晚不暈,偏偏這個時候暈。

果然是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李曄有這個耐性墨跡,身邊的辛四郎沒有,扯著喉嚨大吼︰「死了沒有,死了就快把城門打開,戰又不戰,降又不降,卻是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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