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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狹路勇者

入夜之後,敵人又如潮水一般退走了。

仿佛一把懸在頭上的利劍,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砍下來。

不過敵人的退走,也給了李曄構築工事的時間,顧不得休息,連夜動員民夫、輔軍挖塹壕、陷坑,又布置了三重拒馬,一直忙碌到天明。

整個大營外圍如同鐵桶一般,李曄心中才安穩下來。

剛想躺下補覺,周雲翼派人來傳信,東岸梁軍將要發起總攻了。

李曄心中一驚,全身的困意頓時消失。

朱溫動手了。

河道上,幾百艘新建的舢板,從東岸順流而下。

梁軍投石車火力全開,十幾斤的石塊呼嘯著穿過天空,砸在西岸的險灘泥沼上,梁軍的用意很明顯,用這些石塊鋪出一條路。

河灘上根本站不住腳。

唐軍的投石機全部瞄向河中,阻擊梁軍的舢板。

這些小舢板根本擋不住十幾斤石頭的轟擊,不斷被砸沉,不過梁軍的舢板就像蜂群一樣,不斷涌入河中,甚至不需要投石車的轟擊,它們自己就會自相踫撞,將兩船的人都掀翻。

北人騎馬,南人乘船。

佔據中原之地的梁軍,大多水性不佳,穿著盔甲落入水中,就再也沒起來。

周雲翼也沒有把兵力投在搶灘戰上,而是把兵力收縮進蒲津關下。

梁軍即使渡河,因兵力的原因,無法形成有效攻勢,想在河灘上建立陣型,不過在唐軍弓箭和投石的打擊下無法立足,留下一地尸體,後面梁軍繼續踩踏著尸體前前進,似乎要用人命填平陷坑與泥沼。

絳黃色地面很快變成紅色。

渡河之後的梁軍不敢集結,只能發動死亡沖鋒。

在拓跋雲歸的指揮下,盾陣在前,矛陣在後,不消片刻,就清理了敵人的散兵游勇。

不過今天的梁軍像瘋了一樣,不計傷亡,不計代價,玩命一般渡河。

此時西岸地貌已經完全被改變,易守難攻,兵力的優勢無法展開。

自從得知李嗣周覃王的身份後,周雲翼就沒有讓他上前線,而是留在自己身邊,這讓李嗣周相當不滿。

雖然他一再強調軍中沒有覃王,但沒人真敢忽視他。

「將軍,末將請求回歸本陣!」李嗣周很郁悶,他這個都頭是一刀一槍打下來的,看的比王爵還重。

眼見兄弟們都在關下,準備與梁軍血戰,李嗣周更是坐不住了。

周雲翼瞥了他一眼,「為將者豈能逞一時之血勇?軍中也不差一兩個沖鋒陷陣的都頭!」

李嗣周一時語塞,周雲翼在禁衛軍中的聲望只在皇帝之下。

見他這麼說,也不敢多說什麼,「將軍,難道朱溫真要全線猛攻?」

周雲翼望著河道上密密麻麻的梁軍,沒有回答。

「將軍,投石用盡,因敵人騎兵出現在西側,後方輜重運不進來。」一個輔軍司馬前來稟報。

「投石怎麼這麼快用完?」李嗣周比周雲翼還著急。

周雲翼淡淡道︰「這幾日敵我雙方都是以投石弓箭對戰,損耗頗大。」

事實上,唐軍為了阻撓梁軍渡河,投石量要稍大于梁軍。

梁軍兵力充足,奴役河中百姓開山鑿石,自然比唐軍要充足。

他們可以鑿石,也可以造舟。

周雲翼在心里默默嘆息一聲,他最不願意的就是這種絞肉式的消耗戰,仿佛一個磨盤,將新生大唐的血肉,一點點磨碎,而且大唐在國力上遠遠弱于汴州,此時消耗太多,對未來的成長不利。

但若是不能擋住朱溫,還談什麼以後?

周雲翼目光落在李嗣周臉上,「覃王殿下,決戰之時,已經到來!」

沒有投石機,梁軍渡河再無阻礙,各種大船小船爭相渡河。

拓跋雲歸也知道最後的大戰已經到來,失去對河道的封鎖,以及對西岸的控制,梁軍就能在西岸建立陣地,以龐大的兵力緩緩消磨蒲津關。

失去黃河天塹,蒲津關也沒有意義。

久守必失,特別是面對如日中天的朱溫。

「全軍、進攻!」拓跋雲歸一聲令下。

盾陣、矛陣整齊前進。

雖是新軍,但每一個士卒在一年多的時間里,經歷了幾次血戰,活下來的人都是勇士。

他們不知道這次大戰能否生還,但在軍令的驅使下,視死如歸。

若是戰死,魂魄入大唐忠魂碑,大唐不滅,忠魂永存!

華夏土地上的將士,從來不缺少慷慨赴死之心!

來自東岸的投石,一塊塊的砸入陣列之中,一個又一個血肉之軀倒下。

但這投石沒有擊碎他們的斗志和戰意。

拓跋雲歸的心在滴血,沒有陣列,兵力處于弱勢的他們無法抵擋梁軍渡河大軍。

有時候他真想被石頭砸死的是他。

但梁軍投石一塊塊的落在他腳下,仿佛是在故意折磨和羞辱他。

「殺!」

他唯有將怒火回報給面前的梁軍!

陣列層層推進,梁軍像瘋狗一樣竄了上來,有些悍勇之輩,甚至一躍而起,試圖跳入陣列之中,瞬間被幾個長矛挑在半空中。

即使短兵相接,敵人的投石機依舊沒有停歇。

投石不分敵我,梁軍和唐軍都被砸成一灘血肉。

唐軍中終于有人受不了如此慘烈的死亡,扔下長矛,瘋叫著逃竄。

每逃幾步,就被後陣的軍官,無情斬殺,頭顱被插在長矛之上。

拓跋雲歸可以容忍他的怯懦,卻無法容忍他的自私。

扔下武器,關中怎麼辦?陛下怎麼辦?大唐怎麼辦?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他率先吼了一嗓子。

回應他的是千萬人的呼喊,「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少年十五二十時,步行奪得胡馬騎,射殺中山白額虎……」

……

在冰冷的刀刃已經死亡間,一首首熱血的唐詩被吼了出來。

帶著關中人特有的秦腔。

很多人並不會背,但不知怎麼回事,跟著這聲音,仿佛骨子里印刻的一般,居然月兌口而出︰「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

最符合盛唐氣質的正是這一首首膾炙人口的唐詩。

就算一字不識的士卒,也能從這些唐詩中,品咂出一絲大唐曾經的風華。

一個令人仰望波瀾壯闊的偉大時代,血與火,刀與詩,縱酒狂歌……

唐軍氣勢如虹。

梁軍被這突如其來的吼聲,弄得措手不及,節節後退。

「梁王有令,後退者死!」東岸響起梁軍的呼喊。

弓箭手不瞄準唐軍,反而射向後退的梁軍。

「後退者死!」東岸也響起了死亡的威脅。

瞬間,西岸的梁軍眼中升起血紅,臉上也爬滿了死氣。

當年與黃巢、秦宗權大戰,就是這樣一道道死亡的軍令,驅使他們不斷向前、再向前!

更有殘酷的跋隊斬,將校有戰沒者,所部兵悉斬之!

將校不敢退,勇往直前,士卒更不敢退。

「殺!」一個梁軍將領狂吼一聲,提刀沖了上去。

他身邊更多士卒擋在他前面撞向唐軍的長矛。

狹路相逢勇者勝。

雙方都是勇者,那就比誰的骨頭更硬。

一百五十年前,雙方都有一個同樣的名字︰唐軍!

上溯一千年,還是一個同樣名字︰漢軍!

而現在,他們是生死仇敵。

可惜,鮮血不能化解這可笑又可悲的仇恨。

八千唐軍方陣,全部投入在河灘戰陣之上,但渡過河的梁軍遠遠超過這個數量。

「將軍,不能猶豫了,拓跋將軍抵擋不住這麼多敵人。」李嗣周怒吼道。

「我沒有猶豫,拓跋雲歸死絕了,我會帶領剩下一萬人補上。」周雲翼仿佛在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河灘地勢的改造,固然限制了梁軍的渡河,但也限制了唐軍的支援。

盲目投入兵力,只會讓戰場更加擁擠。

激戰兩個多時辰之後,越來越多的梁軍渡河,並且在結成陣列,向拓跋雲歸包圍過來。

八千人仿佛狂風巨浪里的一處礁石。

外圍士卒不斷倒下,梁軍仿佛無數小刀一樣,不斷切割唐軍的血肉。

人力終有盡時,拓跋雲歸心中生出必死之志,見過太多的生死,對死亡已經沒有那麼多恐懼了。

「梁賊,爺爺辛四郎在此!」一聲咆哮驚醒了拓跋雲歸。

只見一虎背熊腰的魁梧將領,手持大斧,率領三百銀甲軍,狂奔沖進戰場。

仿佛一把尖刀破開波浪。

辛四郎巨斧,大開大闔,無論是盾牌,還是甲冑,都像是紙糊的一般,面前更是無一合之將,巨斧揮掃,三四個梁軍劈翻在地。

如同一頭身披甲冑的猛虎,肆意撕咬梁軍血肉,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陣腥風血雨。

身後銀甲親衛都,個個身手利落,左手盾,右手橫刀,破入梁軍陣列,一陣血肉橫飛。

「賊將休要猖……」一員梁軍話還沒說完,就被辛四郎砍翻在地。

辛四郎看也不看梁將一眼,繼續揮舞巨斧劈向下一人。

「拓跋將軍,末將助你。」李嗣周大聲疾呼,帶著一千矛陣殺入戰場。

拓跋雲歸熱淚盈眶,「陛下,陛下來救我們了!」

本來疲憊的殘軍,仿佛力氣又回來了,長矛再度挺直,盾牌再次舉起。

「哈哈,拓跋,你小子還這麼愛哭哭啼啼,不如回家吃乃去吧,不行就別丟禁衛軍的臉了。」辛四郎手上沒閑,嘴上也沒閑。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辛四郎的嘴實在是缺德,拓跋雲歸如今好歹也是一軍指揮使,臉都氣綠了,「辛驢子,本將與你勢不兩立……」

辛四郎吐了一口唾沫,「呸,讓你一只手,你都打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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