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又說道︰「熊文燦。」
「臣在。」
「你是兵部侍郎，又是福建巡撫，你來跟朕做個總結，說說你的一些想法。」
熊文燦輕輕深吸了一口氣。
皇帝突然到福建，又突然到鄭家的地盤，又突然召集福建各州府知府，又突然說自己看到了一些貪官污吏，又突然讓他這個巡撫先做個總結。
這題怎麼看，都有點想送分題，哦不，是送命題。
他手心已經開始滲汗了。
「回稟陛下，福建山多地少，糧食產量卻有不足，然則新農政已經全力執行，不敢有絲毫懈怠，臣每一季亦會到各地巡查。」
「至于各地水渠，自崇禎元年到今年，福建省一共增加了5條水渠，恩澤良田20萬畝，有百萬人因此受益。」
「另外白礁港開海新政之後，對外出口商品比去年同期增加5倍。」
「引入北京制造局新的紡紗機後，民間的布匹數量也突飛猛漲，比過去同時期增加4倍。」
熊文燦小心翼翼回答著。
匯報的當然全部都是好事。
「只是，有一個問題，臣懇請朝廷協助。」
崇禎沉默了一下，道︰「何事？」
崇禎為何會沉默一下？
智商不夠的在這種場合估計分分鐘玩完。
很顯然，熊文燦在轉移話題。
你皇帝老子讓你做總結，你說了幾句好的，立刻就將注意力轉移到需要朝廷幫助上來。
意思就是你總結完了唄，然後還有問題，就不是你自己的問題了，是朝廷沒有幫你，現在你提出了需要幫助。
陛下，咱們就來商量一下朝廷怎麼幫咱福建的事吧，忘記掉那樣總結。
熊文燦這文字游戲玩得還是很溜的，難怪當年能招安鄭芝龍。
崇禎心里想著要不要跟著熊文燦的節奏走，想了一下，算了，不為難熊巡撫了，你說吧，需要啥幫助。
熊文燦這才說道︰「臣今年年初帶著一些官員去湖廣省做過考察，回來後，大家也想著能像湖廣省那樣大興水泥路，如此商賈才能通暢。」
「兼之眼下白礁港開海新政正在推行，海外對陶瓷需求巨大，陶瓷的主要產地又是在江西景德鎮，若是交通不便，多少會影響一些，還懇請陛下恩準。」
「水泥路你修便是，將計劃提報上去給內閣、軍委會，水泥路可能還要考慮到軍政調防，所以需要內閣與軍委會都做批復。」
「臣肯定朝廷協助的問題便在于此，福建官府並無錢銀，臣斗膽，懇請陛下能在福建推行雙稅制。」
這才是熊文燦的目的。
很好嘛，熊文燦這巡撫做得還真是有水平。
你皇帝老子都準備來發飆了，硬生生被你引到了稅制和修水泥路上了。
而且出發點就是為了民生。
這既表明了我熊巡撫一心為民，又表明了我熊巡撫一心擁戴新政。
就算皇帝接下來發飆，針對熊文燦的，也會大大的減少。
周圍的官員算是听出來了。
例如布政使趙光年趁機說道︰「陛下，臣也贊同熊大人的提議。」
按察使陳文盛也立刻表態︰「陛下，臣也贊同熊大人的提議。」
其他官員也趕緊表態︰「陛下，臣等附議。」
崇禎笑道︰「準！」
熊文燦連忙道︰「臣多謝陛下！」
其他官員也道︰「臣等多謝陛下！」
「熊愛卿不僅為民請命，還多有戰功，且說料羅灣海戰擊敗紅夷人，雖然是鄭芝龍打前線，又說台灣收復，雖說是李性忠、鄭芝豹等人的功勞，但你這個附件巡撫也功不可沒，後方補給、人員都調度僅僅有條。」
「現在台南正是開荒之際，熊愛卿在台南的也頗有政績，朕在想著，軍委會要不要提名熊愛卿晉升兩省總督。」
熊文燦心頭一喜︰「皆是為君父分憂，臣不敢居功自傲。」
「不敢居功自傲？」皇帝的語氣突然一變，臉色也變了。
剛才還一副春風柔和的樣子，轉眼已經冰霜密布，整個人的氣場也完全變了，怒拍桌案說道︰「不敢居功自傲，朕看你是狂妄自大，目無朝廷！」
熊文燦剛才還挺開心，轉眼嚇得雙腿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
周圍的氣氛也由剛才輕松、隨和，瞬間緊張起來。
所有人心頭都猛地一跳，也連忙跪下來了，高呼︰「陛下息怒。」
熊文燦腦子一嗡，什麼情況？
怎麼說發飆就發飆。
他腦子急轉，轉得非常快。
危險使人慌亂，但危險也能逼發人的潛力。
例如熊文燦，現在腦子就在超負荷運轉。
「福建省的那些貪官是什麼情況，你為何不報？」
熊文燦愣了愣，連忙道︰「臣有罪，請陛下息怒，保重聖體！」
熊文燦腦子還是懵逼的，但他知道，想活命，不要定罪。
皇帝一路突然過來，肯定不是張口就來的。
熊文燦有這個覺悟，可是其他大臣未必就有。
為什麼說不是什麼人都能玩懂政治的呢？
如果是一個政治高手在這里，一定能看出來，皇帝明面著是針對熊文燦，其實是準備搞鄭家了。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熊文燦和鄭家走得很近。
那是不是干掉熊文燦？
不是！
政治游戲許多時候玩的並不是毀滅這種事，而是責任、背鍋、定罪、權力變動、矛盾轉移、平衡等等。
誰沒有這方面的覺悟？
按察使陳文盛。
他一看皇帝給熊文燦按了一個包庇貪官污吏的罪名，立刻就跳出來了。
「陛下，臣有話要說。」
「講！」
「臣經常接到口頭舉報，多是揭發熊大人勾結貪官的，臣自當是有人誣陷朝廷重臣，眼下看來，無風不起浪，幸得陛下明察秋毫，陛下聖明。」
熊文燦怒道︰「陳大人，你！」
陳文盛繼續道︰「查處貪官污吏本不是按察司的職責，理應是廉政督察使之事，但微臣實在看不下去了。」
崇禎抬起眉頭，臉上露出了笑容。
他沒想到陳文盛居然敢站出來職責熊文燦。
他到底是有什麼臉站出來職責熊文燦的？
熊文燦最多是吏治無方而已，而他陳文盛……
崇禎道︰「看來陳愛卿是一位剛正不阿的好官啊！」
「臣不敢！」陳文盛連忙道，「都是為君父分憂，微臣不敢有私。」
「不敢有私？」崇禎笑起來，「那陳大人要不要看看這是什麼？」
說完，崇禎從桌上抽出了王志的供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