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
周道走向枯塚前那清瘦的身影。
自從敕靈宮一別，林戒月兌胎換骨，如瀑般的黑發中夾雜了幾率蒼顏，以往的逍遙不羈似乎收斂了不少，沉靜的眸子中透著歷經歲月的滄桑。
如果說，從前的林戒是一柄利劍，鋒芒畢露，奪人心神。
那麼此刻，林戒便如同一部古書，厚重凝練，一眼難見盡頭。
「小周道，你很不錯，沒想到你已經走到了這一步。」
林戒看著周道，臉上盡是欣慰，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
「剛剛……」
周道欲言又止，剛剛那一戰真實可知，可對于他而言卻如夢似幻。
他不相信，不死不滅的淵祖就這樣寂滅無聲了。
「在漫長的歲月中，那是淵祖至為重要的轉世身。」
「轉世身！？」周道眉頭皺起，腦海中浮現出洪明的身影。
「從最古老的歲月開始，那一戰成為諸般緣法的起源。」林戒轉過身來，望著那被荒草湮滅的墳塚，神色凝重，喃喃輕語。
「祖師爺！？」周道下意識地問道。
「不錯，或許你根本不知道這一戰的影響有多巨大。」林戒沉聲道。
「祖師爺將淵祖的肉身斬滅，從此以後，天地間再也沒有任何物質能夠承載那不朽不滅的力量，否則的話……」
說到此處，林戒微微一頓。
「我們根本沒有半點機會。」
林戒的眼眸中涌起深深的忌憚和敬畏。
淵祖全盛之時的力量，縱然這方天地也難以將其驅離。
如果不是祖師爺在最開始便將淵祖肉身斬滅，致使天地間再也沒有任何可以承載他力量的存在，淵祖又豈是他們現在見到的淵祖！？
正是如此，落日的余暉才有了那零星的機會。
「他的肉身被龍虎山祖師尋到，分割成了十二份，散落天地，成為了十二尊魔神！？」周道凝聲道。
「不錯，那是一種極為古老的禁忌之法，使得十二份血肉分別產生了意識，從此之後，再難合一。」
林戒的聲音沉重無比。
道門九宗的祖師皆來歷神秘，有傳言說，他們來自同一個人，乃是九大身外化身，暗藏大秘，不為世人所知。
那古老的道法催生出十二尊可怕的生靈，縱觀歲月古今，也足以屹立于天地絕巔。
然而，從此之後，這十二尊可怕的生靈便成為獨立的個體，再也難以合而為一。
這是為了防止淵祖肉身恢復的必要手段。
也唯有那傳說中的存在才能辦到。
「淵祖的力量極為可怕，縱然是道門九宗身後的那尊偉大存在都忌憚無比，所以這才有了十二魔神。」
林戒輕語，一段不為世人所知的塵封秘辛娓娓道來。
對于諸大道統而來，這是記載于古籍之中的神話傳說。
可是對于落日的余暉而言，這是先輩們曾經經歷過的歷史。
十二魔神，源于淵祖血肉，對于落日的力量天生便有敵意。
在逝去的歲月之中，他們曾經出現在落日傳人面前，如大敵親臨，血戰于星空之外。
多少落日強者埋骨天外，又有多少落日余暉令得那高高在上的魔神隕血落于塵埃。
「古來鏖戰驚歲月，星空立碑鎮魔神……」
林戒喃喃輕語，眼中綻放著前所未有的異彩。
從最古老的歲月開始，落日傳人面對的有淵種，大淵種，契合者，淵祖的狂熱信徒……甚至于十二魔神那種級別的強者。
浴血奮戰，驚天動地……在香火幾乎斷絕的情況下，落日的余暉終究還是照落于今時今日。
昔日的大敵也都倒在了歷史的塵埃之中。
「十二魔神……它們分別在不同的時代被我們落日宗的前輩鎮壓封殺……」林戒看向周道，凝起的眸光中閃過一抹凌厲之色。
「小周道，你應該已經接觸過十二魔神的力量了吧。」
周道未曾隱瞞，點了點頭。
在林戒面前，他可以沒有任何秘密。
在這樣的時代，他們既是兄弟，也是戰友。
「天妖，龍藏，黑天，空相……」周道輕語，報出了四個名字。
如今，他的平安觀正是吸收了這四大魔神的力量。
「如今，這世上的魔神之力只是他們的殘留投影而已，就連意識也不過是鏡花水月，真身怕是永遠都不可能在踏臨這片天地。」
林戒雙拳緊握，眼中隱隱有淚光閃爍。
唯有他，方才知曉，先輩付出了怎樣的代價才給後世留下了如此局面，讓他們可以沒有後顧之憂。
「換句話說，淵祖……他永遠失去了本來的肉身！？」周道不禁動容。
「不錯，所以他再也不可能展現出全盛之時的力量……這也是天地間的生靈膽敢覬覦那種力量的根源……」
林戒冷笑，眼中噙滿了一絲譏誚之色。
「失去肉身的淵祖，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蟄伏于滾滾紅塵之中……」林戒沉聲道。
「可是他的力量太過強大，天地間根本沒有任何生靈，甚至是物質可以承載他的力量……」
「所以他每隔一段時間都要陷入漫長的休眠之中，繼而選擇轉世身……」
「那副身軀或許並非最強，可是那人的命運卻是最為特別的……每一位轉世身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就如同洪明？」周道心頭微動。
他怎麼能夠想到，當年進京遇見的一位窮酸書生，有一天會成為掌握天下命運的至高存在。
古往今來，芸芸眾生，在他眼中也不過如同雲煙而已。
「他確實是淵祖這個時代的轉世身。」林戒點了點頭。
「如今，你將其斬殺，便等于給淵祖造成了極大的麻煩。」
說到這里，林戒的眼中泛起別樣的光彩。
「沒有了承載力量的容器，他的意識會越發不受控制，提前陷入沉睡。」
「可以說，此時的淵祖，比起任何時候都要虛弱。」
林戒咧嘴，露出一抹冷冽的笑意︰「如果我猜得沒錯，最多一年，他便再也沒有了維持下去的力量，到了那時候，他就是砧板上的魚肉。」
落日宗無盡歲月的謀劃，多少先輩的前赴後繼才有了今時今日的局面。
「如此，我們只要尋到這老不死，便能將其斬殺？」周道的眼中閃爍起別樣的異彩。
淵祖的強大讓人窒息，他不死不滅，長存世間，就連落日宗都感到絕望。
可是如今，他們終于見到了一絲希望。
「如果真的如此，那便好了。」林戒嘆息道。
「這世間事總是逆拂人心，橫生變故。」
「大師兄的意思是……」
周道眉頭微皺，仿佛猜到了什麼。
「我剛剛說了，淵祖失去了肉身，再也不負全盛之時……」林戒沉聲輕嘆。
「衰退的淵祖給了他們染指這種禁忌的勇氣。」
無盡歲月以來，不知有多少強者拜倒在長生不死的誘惑之下，哪怕元王法會都成為了淵祖誘惑每個時代氣運者的盛宴。
一位位契合者應運而生。
「他們可真是找死！」周道冷然。
淵祖，那可是古往今來最可怕的生靈，天地間唯一不死不滅的存在。
縱然失去了肉身，尤其是凡俗可以染指！？
「他們若是知道這個道理又豈會前赴後繼？」林戒搖了搖頭。
這些沉迷于淵祖的蓋世強者，無一不是每個時代的精華，大氣運者……其中不乏成為落日的大敵，于各自時代狙擊落日的余暉。
可是……若只是如此，那倒也罷了。
偏偏，歲月的洪流總是會出現意外的波瀾。
終于，兩千年前，這世上最大的變數出現了，他竟然生出了一個可怕的想法，妄圖見識淵祖巔峰的力量。
「道王！」
林戒未曾多言，只是眸光中閃過一抹凝重之色。
「這個男人的瘋狂簡直不可想象，他竟然想要為淵祖打造出一副新的軀體，取而代之，摘取那不死不滅的道果。」
「道王大祭！？」周道唇角輕啟，吐出了四個字。
對于這段隱秘，他在龍虎山的時候早已獲悉。
「不錯。」林戒深深看了他一眼。
「天下妖物，幾乎全都是妖神的後嗣，尤其是古妖，血脈濃郁……妖神又是沾染淵祖力量蛻變而生的偉大生靈……「
林戒的眼中閃過一絲深深的寒意。
「于是，那個瘋狂的男人，在兩千年前，舉行道王大祭，血祭了天下九成九的古妖血脈，妄圖造就出一副可以親和容納淵祖的身軀。」
「而他便將成為這幅身軀的意識，抹除淵祖，徹底接受他全部的力量。」
「這個瘋子！」周道咬牙。
毫不夸張的說，這是古往今來最瘋狂，最大膽的計劃，同時也是最可怕的道術。
道王大祭，不知葬滅了多少生靈。
「他的確足夠瘋狂……」林戒沉聲道。
「如果當初不是武帝橫空出世，那個瘋子幾乎就快成功了。」
「大秦武帝！？」周道微微動容。
那是大秦皇族的歷史上，繼太祖之後，最大的異數，也是成就最為輝煌的帝王。
天縱之姿，以武為尊，縱然與道王同處一個時代，依舊光芒萬丈，不遜分毫。
「不愧是太祖的後裔血脈。」
「大秦太祖早就察覺出了道門九宗的詭異，大秦皇族每千年必有蓋世君王出，以平定亂世。」
「如此說來，道王的計劃不是失敗了嗎？」
「不……」林戒搖了搖頭。
「小周道，你應該知道，我當年也潛伏入龍虎山，得知了可怕的真相……」
「那個瘋子並沒有失敗，他的計劃只是無限延期了……六世輪轉，便能造就出那具‘身軀’，實現古往今來最可怕的道術。」
「六世輪轉！？」
周道不禁動容。
據他所知，自兩千年前初代道王降世以來，共出過五世道王。
如今這個時代再出道王，那便是第六世。
「王通！？」周道下意識報出了一個名字。
「我料定，他便是這一世的道王，若成大位，必定會引起天地劇變，到時候如果淵祖真的恢復全盛之力……」
林戒無力地搖了搖頭，面對那樣的淵祖，就連祖師爺都未曾將其徹底斬殺，更何況是他們！？
到時候，末法降世，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力挽狂瀾。
「他們可真是下了一局大棋。」周道咬牙道。
「所以，九月初九，這一戰至關重要，我要乘著此人還未踏入道王之境，將其扼殺。」林戒沉聲道。
「師兄，你跟他都在力求大戰前的最後突破。」
周道身在悟道山，作為能夠媲美林戒與王通的蓋世天驕，他能夠感受到兩人不斷變化的精氣神。
他們便如同兩柄絕世兵刃，在磨礪最後的鋒芒。
「他有龍虎山的底蘊，以及歷代道王積累，而我也有祖師爺的庇佑。」林戒看著眼前的荒塚。
「祖師爺的庇佑！？」周道一愣，露出不解之色。
眼前這座墳塚與被他在平安鎮盜……遷走的那座幾乎一模一樣。
「師兄，你不會是想將這座墓給……掘了吧！？」周道咽了口吐沫，多少覺得有些違背孝道。
「祖師爺的大墓豈會被人尋到？」林戒笑著道。
「我听師傅說過，祖師爺留下了許許多多的疑塚，里面藏著各種各樣的機緣，留給後來者……其中有一份最特別的機緣，听說是留給最特別的人……一直以來都未曾有人見過……」
說到這里，林戒咧嘴一笑。
「所以，合格的落日宗弟子都要去掘一掘祖師爺的墳墓……」
「這可是必修課。」
「墓塚盲盒！？」
周道雙目圓瞪，露出古怪的神色。
轟隆隆……
就在此時，林戒身前的大墓豁然開啟，空蕩蕩的棺槨內只有一個大字。
「劫！」
「嗯！？」周道一愣︰「這算什麼？」
「這個劫字包含了從古至今，落日宗所經歷的各種劫數。」
林戒若有所思，邁步走向了那棺槨中的「劫」字。
「師兄，你要干什麼？」
「每一重劫數我都要親身去經歷……」林劫喃喃輕語。
「你瘋了嗎？」
「我修煉得乃是劫日印，唯有日次，方能劫道大成。」
話音剛落，林戒一步踏出，跳入墳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