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鎮,這幾乎是周道一生中最重要的地方。
他在這里長大,于此地崛起,也從那里走出。
那一年,乃是大秦天祿三十三年。
周道十八歲。
他帶著王玄之,前往平江城。
那時候,周道還只是煉境八變的修為,血氣真火,未入九變。
如今,三年過去了。
三年光陰的洗禮,周道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未見世面的女敕雛,他歷經百戰,橫掃諸強,登臨元王,面對淵祖,踏入真境……
樁樁件件,如光影閃爍,在周道眼前流淌。
他看著眼前浮現出來的平安鎮,有些恍惚,不知所措。
龍虎山的聖地,供奉歷代先祖尸骸之所怎麼會是平安鎮?
「這是我的幻覺?難道說這是此地禁制,可以映照人們心中所想?」周道喃喃輕語,得出了一個結論。
堂堂龍虎山的祖墳,怎麼可能是平安鎮?
唯一的解釋便是,神塚可以洞悉人類內心的念頭,演化出心中所想之地。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霧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道門之中,也說事無常定,見即所想。
這是識障,也是修行中的劫數。
「也不知道什麼樣的修為才能見到神塚的本相。」周道不禁感嘆。
生而在世,便有執念。
無論修為有多高,心中必有牽掛之地,踏入神塚,便有映照。
或許只有真正達到物我兩忘,空空如玄之境界,才能得見真神,直觀神塚。
「我這也算是進入神塚了。」
周道抬眼,看著眼前的平安鎮,無論它呈現出何等外相,這的的確確就是塚。
「有點意思。」
周道忍不住邁步走了進去。
破舊的跑馬道上遍地的碎轉,零落的商鋪無比熟悉,招展的幡旗透著煙火氣……
這一刻,周道仿佛故地重游,真的回到了平安鎮。
門房秦大爺,舌忝狗趙光明,王清綰,陳玄罡,張北玄,袁老……對了,還有已經香消玉殞的顧湘靈。
往日故友的身影在周道的腦海中一一浮現。
只可惜,神塚雖演平安外相,故人卻不在眼前。
諾大的平安鎮空空蕩蕩,一個人影也沒有。
周道走過老王包子鋪,走過七十三號書社,走過御妖司的衙門,走過居住過的小院,走過王家大宅,走過醉春樓……
雖然這些地方留有往昔的影子,卻沒有故去的味道。
「去落日宗的道觀看看。」
周道心念一動,走向南城。
落日宗道觀的舊址便在那里,只是後來被人強拆,改成了天上人間大浴場。
當年周道在平安鎮的時候,可是那里的常客。
老板感念他們落日宗將道觀都抵給了他開浴場,甚至為周道大開方便之門,給他辦了個貴賓腰牌,只要拿著這塊腰牌沐浴打八折,消費若是滿三兩銀子可以免浴資。
若是消費滿五兩銀子,可以升級包房。
若是消費滿十兩銀子,可以免費再送一位技……技術不錯的師傅。
年底若是累計消費滿三百兩銀子,還會贈送帝皇服務套餐。
至今為止,周道都還珍藏著那塊貴賓腰牌,將其放在青蟠寶袋之中。
那是他的青春。
南城,觀前街。
「到了。」
周道拐過街角,順著路抬頭望去。
轟隆隆……
突然,一陣豪光沖天,地面震動起來,石屑灰塵緩緩浮起。
天上人間大浴場所在的位置空空蕩蕩,竟然沒有任何建築。
相反,那里有著一顆古木,枝葉招展,每一根枝丫上都接著團團火焰,散發著可怕的溫度,周圍的空間都在扭曲。
那奇異的古木之下,盤坐著一道身影,竟然是一位孩童,身後神火如帝冕,隱隱間有著一只火鳥騰飛而起,沖天之勢,凌駕在古木之上。
「金烏法相!?」
周道微微變色。
這可是神話中的妖神,哪怕在妖族之中都屬于傳說級別,其存在不可考證。
七十二妖洞之中,還有不少妖王供奉這金烏的圖騰。
眼前那孩童竟然修出了金烏的法相,這等神通簡直驚世駭俗,若在外面,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轟隆隆……
虛無的金烏噴薄火焰,煉化著古木上一枚金色的蛋,符文閃爍,不斷有波動傳出。
「這是聖跡!?」
周道心頭一動,金烏棲古木,真火煉如日。
這等異象與【九葉法蓮】如出一轍,周道曾經參悟過【九葉法蓮】的玄妙,最為熟悉不過。
「那孩童是龍虎山的某位先祖!?」周道不禁動容。
他似乎在《御妖司工作手冊》上見過類似的記載,千年前,龍虎山培養出了一位高手,孩童時,便有九種妖禽的寶血喂養,如哺雛鳥,致使其永遠保持童子之身,再難長大。
為此,那位高手受盡譏笑,他怒極出走,深入十萬大山,探訪妖穴,三十年光陰,竟然讓他融合貫通九大妖禽寶血,返祖溯源,修煉出金烏法相。
據說,那位童子老祖返回龍虎山,便展神威,將當年譏誚他的那些同門全部化為灰燼。
「金烏老祖!」
周道響了起來,這是那位大能的道號。
此人雖為童子身,可是功參造化,修為極其恐怖。
晚年的時候,金烏老祖一口氣為龍虎山奪來十三座火山,練成一尊鼎爐,名為太陽寶鼎,可以煉化天下一切天材地寶,山精秘藥。
千年來,龍虎山借助這口寶鼎不知練出了多少神兵利器,靈丹妙藥。
直到今日,這尊寶鼎都位列修行界十大寶鼎之一。
「果然是神塚,這些龍虎山先輩死後,時不時還能顯化異象。」周道不禁感嘆。
守在真爐山,每隔一段時間方才有龍虎山先祖聖跡顯化。
周道剛入神塚,便遇上了。
「臭火鳥,我今天跟你拼了。」
就在此時,奇異古木之上的金蛋突然傳出一聲虎凶虎凶的吼聲。
緊接著,無數符文化為的蛋殼寸寸裂開。
一道幼小的身影飛掠而出,周身便金光纏繞,一拳轟出,便砸向了那金烏虛影。
「小十三!?」
周道定楮一看,竟然是進入神塚三個月的十三皇子。
轟隆隆……
十三皇子的小拳上金光纏繞,生生砸在了金烏虛影的面門上,後者一聲嘶鳴,火焰如海,傾瀉而出,將那小家伙淹沒。
嗡……
金光大盛,護佑著十三皇子。
「媽的,你給我等著。」
小十三動了真火,竟然直接破口大罵。
他周身金光越發熾烈,與漫漫火海中沖出,和金烏虛影廝殺到了一處。
「地縛妖!神仙鎖!」
「斬戮刀!」
「七寶流仙!」
……
小十三手段層出不窮,三個月的功夫,他的進步讓周道都驚異不已,展露出來的許多術法都已失傳,有些周道听都沒有听過。
「這小東西進步得太快了。」
周道凝神觀瞧,他看得出來,小東西如今已經到了煉境九變,許多術法只是學了皮毛,根本發揮不出真正的威力。
然而,這小家伙才六歲啊,底蘊便如此雄厚,將來的成就簡直不可想象。
轟隆隆……
金烏虛像展翅,發出一聲震天的嘶鳴,恐怖的火焰化為一只巨爪直接將小十三的術法撕碎。
他的境界實在太低,之所以能夠撐到現在,最重要便是周身金光。
火光沖天,幾乎將整座平安鎮囊括其中。
仙禽嘶鳴,化為一道赤影,俯沖而下,殺向了小十三,後者雙目圓瞪,生出懼意,周身的金光竟然黯淡了不少。
「糟糕。」
小十三嘴角顫動,心頭瞬間沉到了谷底。
今日與往常不同,不知為何,聖跡異象竟然真的動了殺機,要壞他性命。
「小東西,跟我走吧。」
就在此時,周道一個閃身,便出現在了小十三的身前。
「師傅……」
小十三看見來人,烏溜溜的眼楮泛起驚喜的光澤,忍不住眉飛色舞。
他做夢都沒有想到,周道竟然可以進入神塚。
「走。」
周道念頭剛起,奇異的古木招展。
樹下,那孩童身影動了,他神色冰冷,一招手,金烏虛影化為十日,罩向周道。
「烙印而已,還想留我?」
周道一聲冷哼,他雙手結印,身披至黯弧光,好似大日沉淪,落于深淵,天地如墜,諸法末日。
咒日印!
在這神塚之內,周道百無禁忌,自然便施展出落日宗的絕學。
咒日之下,弧光所致,十日虛影猛地爆碎,金烏的哀鳴聲響徹天地。
周道一拳轟出,催動咒日印的力量,直接將天地真火撕裂,殺出了一條路來。
那孩童的身影燃起滔天大火,橫檔住他們的去路。
真爐身!
就在此時,周道催動真爐山,真化玄火,如炎甲般覆蓋全身。
此刻,水火靈府的力量依舊殘留在神塚之內。
這門神通幾乎便等于擁有了真爐山所有的威能。
至黯弧光所致,真爐身裹挾著無上偉力直接撞了過去。
轟隆隆……
兩道身影踫撞在一起,火光炸裂,遮天蔽日。
周道一抬手,便帶著小十三跳月兌出去。
幾乎在同一時刻,漫天火光全都消散,毀滅的波動也蕩然無存,天地恢復寂靜。
周帶轉身望去,金烏老祖消失不見,他所演化出來的異象也隨之湮滅。
原本的地方空空蕩蕩,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空的!?」周道皺眉。
「師傅,你怎麼進來了?」小十三高高跳起,直接撲倒了周道的懷里。
這三個月,他簡直是經歷了地獄,每天要承受不同聖跡的磨礪。
作為皇子,他還從來沒有吃過如此苦頭,更不用說,他還只是個孩子啊!!!
「怎麼回事?」
周道指了指剛剛聖跡顯化的方向,忍不住問道。
如果神塚歷練都像剛剛那樣,小十三應該活不到現在。
「我也不知道,從來沒有過。」小十三搖了搖頭。
那片空地,每天都會有不同聖跡顯化,那些乃是龍虎山歷代先祖留下的烙印。
小十三每天都會來此參悟,獲益匪淺。
參悟聖跡,雖然也有風險,不過卻也是點道為止,像剛剛那般殺機乍現還是頭一次。
「難道是因為我進來了?」
周道若有所思,這里乃是神塚,他畢竟不是以正常途徑進來,難免會引起這些烙印的警覺。
「你說那片空地每天都有聖跡顯化?」周道看了過去,若有所思。
那里……原本是落日宗道觀所在,可是如今卻是空空蕩蕩。
「每天都有,我白天就來參悟修煉,晚上就回御妖司睡覺,一個人,可害怕了。」小十三委屈道。
周道笑了笑,揉了揉小家伙的腦袋。
「你從小嬌生慣養,真是難為你了。不過你是男……」
話到一半,周道仿佛想起來什麼,手臂輕顫,露出一絲狐疑之色。
「你剛剛說什麼?」
「一個人可害怕了。」小十三扭捏著身體道。
「前面那句。」
「晚上回御妖司睡覺啊。」
「御妖司?你是說東城的御妖司!?」周道反復確認道。
「師傅,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小十三疑惑道。
周道猛地轉身,看著周圍熟悉的場景,除了那塊空地,這里與平安鎮幾乎一模一樣。
原本,他以為這只是映照出了心中所想,直到听到小十三的話。
這個小家伙可沒有去過平安鎮,三個月前,他便進來了,每天晚上便回御妖司休息。
也就是說,這里並非所謂的幻境,而是真實存在。
神塚與平安鎮幾乎如出一轍。
「這怎麼可能?」周道有些恍惚。
「入我門中來,可解心中疑。」
突然,一陣輕音響徹,漫漫如風,籠罩著整座平安墟。
空地之上,一道符浮現,上印奇紋,恍若龍虎。
周道見狀,神魂都好似被勾去了一般,不由地走向那道龍虎符。
嗡……
那詭異的符散發著淡淡的光輝,好似落日般,漸漸籠罩周道,並且不斷擴散,蔓延至平安墟的每個角落。
「師傅!」
小十三大聲叫道。
周道卻仿佛沒有听見,走到龍虎符面前,抬手便要觸模。
此刻,他整個人都陷入那詭異的光輝。
「神棍啊神棍!」
突然,一陣嘆息聲如驚雷般猛地乍起。
空地之上,虛空裂開,一道金光沖將出來,徑直撲向了那道龍虎符。
「秦太祖!?」
龍虎符猛地分開,化為兩道玄光,殺向金芒。
嗡……
金芒蕩漾,散發著不朽的威能,好似仙神下凡,化為一口漩渦,竟然生生將那兩道玄光給吞了下去。
緊接著,龍虎符再次浮現,只不過光芒黯淡,風一吹,便化為了碎末。
就在龍虎符破碎的那一刻,一座道觀顯現在空地之上。
「落日……」
周道定楮抬頭,卻是一怔,高懸的牌匾上並非「落日」之號,而是寫著三個大字。
平安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