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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九章 鳳姐兒︰別擔心,寶丫頭在屋里照顧著呢

翌日清晨。

千里運河之上,船帆不絕。

兩艘二層樓船行駛在江心,一艘窗戶緊閉,入冬的河風,尤其是清晨時的,都帶著刺骨的寒氣。不過另一艘,二樓窗戶卻開了半扇窗,有熱氣外冒。

江心距離兩岸頗遠,自然不用擔憂被看了去。

房間內,一衣著單薄的少婦,月復部鼓起,卻是負手而立,不掩英氣。

一把青絲,也只用了根木釵,隨意的綰在頭上。

房間並不奢華,不似別的房間內,甚至還有人鋪上了紅氈,以便在地上翻滾玩耍。

牆壁上掛著一面簡陋的河圖,見其曲線,便是這千里大運河的河形圖。

「姑娘請看,這條大河,長三千多里,蜿蜒數省之地,經二十余州府,始自神京,終至杭州。」

「全長可分七段︰通惠河段、北運河段、南運河段、魯運河段、中運河段、里運河段和江南運河段。」

「這七段,又劃分出三河總督︰東河總督,南河總督和北河總督。北河總督督直隸境內運河,東河總督督河南、山東境內的運河,其余的,便是南河總督所轄。」

「雖三河總督執掌軍務,但具體軍機,則由各督標副將來掌。」

「所以,如果沿途有甚麼危險,事必出在這三大督標副將,或七大運段參將,或二十一處州府河道都司處!」

「為鋪平德林號漕運船隊在運河上暢通無阻的路徑,這一年來,只花在這三十一處的銀子,加起來都有大幾十萬兩。」

「當然,其中大部分不是直接給這三十一個狗官的,而是花在了他們身邊人手里,包括他們的妻兒子女愛妾,也包括他們的幕僚長隨。」

「如果他們甚麼不對勁的風吹草動,我們一定能第一時間偵知。」

「除此之外,千人以上的河道標營那里,同樣布有人手……」

「這一年來的銀子花的淌海水一樣,買船造船其實用的有限,主要都扔在了這里。」

「若非有這樣的底氣在,爺也不放心姑娘帶著一船人南下。」

房間內只坐著一人? 罥煙眉似蹙非蹙,似倒映著點點星光的清亮明眸在那條有些似「入」字型的河道上凝視著……

不是黛玉,又是何人?

她看了半晌後,輕輕撫了撫額? 苦笑道︰「小婧,你非拉著我來這里? 就是為了說這些?」

這些人和事,距離她的世界? 實在隔的太遠吶。

李婧笑道︰「姑娘先听听就是,等听得多了? 自然都明白了。這條河對咱們家來說? 不僅是一條流淌著黃金的河,也是一條命河。如果京里發生甚麼不對之處,接上林老爺一家,咱們就能順流南下,一直往南,最終逍遙海外。所以? 這條運河實在太重要了。如今爺托付給岳之象來總管運河一線? 岳之象是林老爺最信任的手下。他忠于林老爺? 忠于爺? 自然也會忠于姑娘。爺和林老爺忙著朝廷大事? 一時未必分得出心來,所以……」

黛玉終于明白了李婧的良苦用心,看著她笑道︰「薔哥兒有你這樣的賢內助,真是他的福氣。」

李婧搖頭笑道︰「我算甚麼,都是林姑娘和林老爺幫著爺,不然爺斷沒有今日。說不得,已經帶著香菱一道流浪江湖賣藝了。」

黛玉「噗嗤」笑出聲來,道︰「又胡說!」

正說笑著,就听到外面有人在敲門。

李婧皺了皺眉,上前打開一看,竟是晴雯。

見其臉色不大對,李婧問道︰「怎麼了?」

晴雯悶聲道︰「尋林姑娘。」

黛玉在後面道︰「讓她進來說話罷。」

李婧方放了晴雯入內,晴雯瞥了眼牆壁上的河圖,跟看鬼畫符似的,也沒多理,對黛玉悶聲道︰「昨兒晚上香菱睡覺哭醒了。」

黛玉聞言唬了一跳,道︰「可是夢魘了?」

晴雯道︰「說是做夢,夢到爺在家又餓又冷,沒飯吃沒衣穿,晚上也沒人送茶……」

說著,也抿起嘴來,桃花眼里水汪汪的。

黛玉氣笑道︰「你們這兩個傻丫頭!走,我去看看。」

說著站起身來,帶著李婧、晴雯,往香菱、晴雯的臥房行去。

中途遇到了鳳姐兒和平兒,鳳姐兒看到黛玉笑道︰「剛去你房里,就紫鵑那丫頭在,怎不見人?」

黛玉見鳳姐兒身上只穿了身玉蘭色寢衣,擰眉啐道︰「你這穿的甚麼?也是能出來見人的?」

平兒忙道︰「女乃女乃快回去換了罷,我都說了你不听。」

鳳姐兒笑道︰「這樓船上,連只公蒼蠅也沒有,都是姑娘丫鬟,又這樣熱,我就不能恣意放肆一回?一會兒我還回去睡個回籠覺。說來也奇怪,當年在王家的時候,我從不虧覺,早起也難。哪天不睡到日上三竿?到了賈家後,就再沒睡過一個足覺,哪怕老太太開恩準我歇一日,也是睡不踏實。不想上了船後,睡覺又好了!」

平兒在一旁心疼的看著,黛玉沒好氣道︰「罷罷,想怎樣隨你便是,偏說的那樣可憐,裝相給誰看?」

鳳姐兒哈哈笑道︰「平兒她們攤上你這樣精明的女乃女乃,往後日子可不好過了!」

黛玉啐她一口,不搭理,平兒問黛玉道︰「姑娘這是要去哪里?我和二.女乃女乃想著才上船兩天,擔心哪個有不受用的地方,就各處瞧瞧。剛去了姑娘房里,姑娘沒在。」

黛玉笑道︰「難為姐姐這樣細心,果真想到前頭了。這不,晴雯來說香菱昨晚夢魘了,哭了一宿……」

平兒唬了一跳,忙看向晴雯問道︰「怎麼回事?」

鳳姐兒卻不讓多問了,道︰「快一起去瞧瞧罷,那位可是薔兒的心頭肉,出了事回去沒法交代!」

一行人便隨著黛玉進了香菱、晴雯房間,就看到齡官正在床邊坐著,輕聲細語的同還在抽噎的香菱說話。

看到齡官,鳳姐兒同黛玉笑道︰「恍若看到你二年前的模樣……」

黛玉不理她,上前打量了香菱一番,問道︰「怎麼了?」

香菱癟了癟嘴,眉頭蹙起,眼淚巴拉巴拉的往下落,聲音都沙啞了些,道︰「姑娘,我想回家。」

晴雯在後面叉著腰壓低嗓子吼道︰「你當是去桃園莊子上,說回家就回家?這都離家幾百里地了!你看看別人,誰像你一樣哭?小吉祥小角兒都不哭!!」

香菱努力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找爺去……」

李婧在後面同鳳姐兒、平兒說了香菱為何要哭,原本還笑話這憨丫頭傻的冒泡,可一听,原來是擔憂賈薔擔憂的睡不著,鳳姐兒、平兒和聞訊趕來的探春、湘雲、可卿等都大為動容。

忠婢如此,實屬難得。

黛玉拿眼瞪住了晴雯,見她也跟著掉淚,就沒訓她,回過頭來就听齡官輕聲細語道︰「你走之前,不是專門托過尤大女乃女乃的妹妹,還托過鶯兒麼,她們會照顧侯爺呢。」

香菱眼淚珠子不要錢似的往下掉,搖頭道︰「爺不喜歡她們,不會讓她們伺候的。」

齡官語滯,黛玉道︰「偏你操心這些有的沒的,便是西府老太太也不會讓他跟前沒人照看著,鴛鴦不過去?尤大嫂子也會派人過去。你們爺讓你跟著來,原是為了照顧我和小婧,你現在鬧著回,豈不辜負了他的囑托?」

香菱聞言慚愧,低頭道︰「姑娘和小婧姐姐身邊那麼多人伺候著,爺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鳳姐兒笑道︰「你這蹄子就會亂想,薔兒身邊會沒人?保不準寶丫頭現在就在屋里照顧著呢……」

這話立刻激起了一眾討伐聲,探春啐道︰「二嫂子吃酒還沒醒,怎滿嘴胡言?」

湘雲也惱道︰「你敢當著寶姐姐的面說,我才伏了你!」

鳳姐兒豈會怕,高聲笑道︰「你們且等著,回頭我必當著她的面說一番,才叫你們知道我的能為!」

黛玉上前同香菱道︰「听到了?寶姐姐是郡主的女官,才人贊善。她也不會讓薔哥兒身邊沒個可靠的人照料,且還有舅舅一家。你出門在外,能把自己照顧好就是對他的服侍。這船上每天都有信送返回家,若是讓薔哥兒知道你在船上鬧,他必是要失望的。果真想的緊,倒可以寫封信,交給小婧姐姐,她會安排人送回去的。」

這話比甚麼都管用,香菱聞言一骨碌翻了起來,激動道︰「果真?」

黛玉沒說話,拿眼覷視之,香菱賠起笑來,道︰「好姑娘,可別告我的狀,不然爺知道了,只道我不听話,沒能為。」

「呸!」

……

神京城,寧國府。

前廳。

賈薔早起,在尤三姐的服侍下,穿戴妥當又用了早飯後,得聞鎮國公府牛繼宗、理國公府柳芳等十家來了,便前來相見。

一一見禮罷,又問了先前伏殺一事,好一陣同仇敵愾憤怒後,賈薔便將內務府錢莊之事說了遍。

最後道︰「內中好處我就不多說了,只和天家,和皇上緊密相連這一樁好處,就抵過所有。更不用說,這是真正世代傳家的聚寶盆!宗室諸王總共也只分一成,我在皇上跟前爭取了番,勛貴也分一成。天家股便宜一些,一萬兩銀子一分,勛貴這邊不成,一萬五一分,一共一百分。你們盡力湊銀子,最好每家能拿到兩分股。十年內吃息都能將這三萬兩吃回來,這是最低的算法。你們吃不下的,剩下的我都拿下。」

牛繼宗聞言,自然大為心動,只是……

「寧侯,不是咱們不知好歹,這樣的好事怕是百年難遇一回。只是,確實拿不出那麼多銀子了。上回剛往漕運里投進家底兒去,如今家里過年的銀子,都指著萬香樓的分紅。再有就是,莊子上到年底還能有些進項,可滿打滿算,怕也到不了五千兩。可這銀子還要給族里分去大半……」

牛繼宗之言引起共鳴,柳芳等人也紛紛叫苦。

賈薔笑了笑,道︰「那就賣地,要那麼多地干甚麼?」

此言唬了眾人一跳,安定侯府胡深抓著大腦袋道︰「寧侯,這地,可是根本吶!再說,都是祖業……先前還虧空時,把金銀器具給賣了,已經被族人罵數典忘祖敗家子了。要是連地也賣了,怕是要被人戳脊梁骨,族里老人得踫死到宗祠里……」

賈薔沉聲道︰「那就把關內的地都賣了,去遼東添幾個大莊子,誰愛地,都打發了去種地。賈家就是這樣干的,眼下朝廷局勢變幻莫定,風起雲涌,不跟緊大勢走,早晚要翻船!這個時候誰敢拖後腿,一點情面都不要留。最多十年,他們就知道,他們那些堅持都錯的離譜!胡叔,千萬不要掉隊。」

胡深聞言,面色變了幾變,隨即咬牙道︰「他娘的,瘋一回就瘋一回!咱老胡信寧侯,干了!回頭就打發管事去賣地,賣干淨拉倒!」

賈薔點點頭,道︰「謝叔如今在山東,他那份銀子我暫代他出了。等他回來後,再讓他賣地。」

柳芳笑道︰「寧侯,我怎麼瞧著,這內務府錢莊的股倒在其次,你怎麼像是要讓我們早早賣地?這里面該不會有甚麼說法罷?」

賈薔輕聲笑了笑,道︰「多的不能說,總之,我不會害你們就是。早點月兌手,換成股,一年的收益比地里刨出來那點糧食強十倍不止。諸位叔伯看看賈家就知道了,除了遼東那些莊子外,賈家京城和江南的大莊子都被我處理干淨了。不僅賈家如此,林家也這般。」

牛繼宗聞言,一拍桌子,道︰「世道變了,雖然咱們想不明白到底變成甚麼樣了,可既然眼前有明白人,還願意帶著咱們,若是再推三阻四,那就不知好歹了!賣,今天回去就讓人去賣!他娘的,有寧侯這樣的活財神在,還能餓著咱們?」

……

下午。

石碑胡同,趙國公府。

敬義堂。

姜鐸看著二子姜平道︰「如此說來,那內務府錢莊的確是個好東西,開國那邊,都已經開始賣地籌銀子了?」

姜平忙道︰「父親,的確是這樣。這內務府錢莊的股,原只是給宗室的。最近查辦內務府大案,處置宗室處置的有些狠了,許是想給宗室諸王找補找補些,尋個新進項。結果賈薔趁機在皇上跟前進了讒言,替勛貴功臣們也討出一成股來,一共一百分。我派人去打听,和賈薔親厚的那十家勛臣每家許兩分,一分一萬五千兩銀子。宗室里一分是一萬兩……如今開國功臣那十家,正四處賣地,宗室也有幾家開始賣地了。父親,這等好事,不能讓開國一脈佔盡了!」

京城說大很大,人口逾百萬。可說小也小,因為權貴圈子只那麼大點,有個風吹草動,想瞞住極難。

更何況,賈薔還沒想過去瞞……

正說著,又見幼孫姜林匆匆進來,道︰「祖父大人,宣德侯、東川候、全寧侯七八家世子早上都去了寧國府,待了一早上,剛才他們幾家的管家,又都去了寧國府!祖父大人,看起來有情況啊!」

姜鐸聞言眨了眨老眼,喃喃罵道︰「好球攮的,這手段快趕上賈代善了……拿著皇上給勛臣得股,他來做人情……走,咱們也去瞧瞧去!老二,帶上銀票!」

姜林忙勸道︰「祖父,這會不會是林如海的甚麼計?」

姜鐸想了想後,罵道︰「你野牛肏的雖會動腦子了,可還是蠢。賈家那小忘八,別的能為稀松,可賺銀子的能為,你們一群球攮的沒一個及得上。再說,那內務府錢莊有天家打底,好處可不在銀子!」

姜林恍然,忙點了點頭。

能和天家結成一個利益體,內中的確有莫大的好處。

不過……

「祖父,賈薔未必會賣給咱們家罷?」

「你懂甚麼,他果真不想賣,這會兒咱們怕連點風聲都听不到。那忘八精的跟猴兒一樣,這會兒多半在等咱們上門。不過,就是不知道,這忘八要開口提甚麼要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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