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與老約翰交談後,男人便有意疏遠伊薇特。
誠如老約翰所說的那樣,他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這樣的人往往意味著麻煩。
就算是再遲鈍的人,相處了數月之久,也都能看出男人身上的秘密。
只不過村民們本性淳樸善良,所以並未在意和過多詢問,但男人心里卻很清楚,他的過去勢必沒那麼簡單,如果繼續留在這座小鎮,恐會給村民帶來莫大的危險。
他唯一能報答村民們的方式,就是默默離去,不要拖累這些淳樸的人。
是以,他決定在火祭節後離去。
火祭日是這座小鎮古老的傳統節日,在這一天來臨的時候,村民們會聚集在附近的河流,舉著火炬護送一艘維京戰船出航,船上盛滿了為眾神獻上的祭品。
在船只即將駛出河流時,人們會將手中的火炬,扔到船只上將其點燃。
古老的維京人相信這樣,可以讓遠在阿斯加德與英靈殿的勇士們,享受到他們上供的祭品與美酒,並且保佑他們在來年收獲頗豐,祈求平平安安之意。
一年一度的火祭節,可謂是這座偏僻小鎮里最大的事。
家家戶戶都在準備祭品,種類不可謂不繁多,除去宰殺的牲畜猛獸外,還有釀造的甜蜜美酒,而老約翰的任務則是雕刻神像,這件事年年都由他來干。
男人扛著一顆十數米長,數米寬的巨大樹干,慢悠悠的走到了石場。
轟
樹木落地,掀起一片塵土。
「咳咳咳該死的,你小子就不能輕點放啊?」老約翰被嗆的連連咳嗽,灰頭土臉的從一邊鑽出來,吹胡子瞪眼的瞅著他︰「讓你隨便伐一顆白蠟樹來,怎麼伐了顆這麼大的?」
「不是你說越大越好嗎?」
男人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我找遍了半個山頭,就這一顆是最大的,應該夠你雕刻了吧?」
「我」老約翰嘴角一抽,他是想讓盧卡找一顆稍微大點的,可沒想到能找到這麼大的,頓時有些哭笑不得的道︰「算了算了,大點就大點吧,這麼大一顆白蠟樹,都夠我把眾神雕出來了。」
男人坐在一邊,好奇的問道︰「反正都是雕刻,為何非要白蠟樹?」
「你懂個屁。」老約翰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道︰「傳說中世界樹的樹種就是白蠟樹,只有用白蠟樹雕刻出來的眾神,才能傳遞給阿斯加德的諸神。」
「哦。」
男人不再言語。
老約翰也沒繼續說,拿起雕刻用的工具,神情專注的盯著白蠟樹干︰「接下來我要雕刻眾神之相了,你千萬別打擾我,不然別怪我不客氣啊。」
「哦,好的。」
男人無聊的坐在邊上,打算看看老約翰如何雕刻︰「我就看看,絕對不打擾你。」
卻見老約翰深吸一口氣,兩臂肌肉鼓脹而起,眼中流露出一抹凶悍,狂暴的氣勢與之前截然不同,完全不像是一個普通的老人,反而更像是一個征戰沙場的將軍!
男人微微一怔,心底似有某種悸動。
那種眼神那種氣勢讓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老約翰並未注意到男人的異樣,他專注于眼前的白蠟樹,手中鐵鑿與錘子幾乎同時落下,登時木屑紛飛,大片枯敗的外皮剝落下來,一張人臉浮雕在樹干上,輪廓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鐵鑿開道,小刀修形。
約莫兩三個小時以後,一個栩栩如生的神像浮雕,便呈現在了白蠟樹干上。
老約翰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眼中難掩疲憊,汗水順著臉頰匯聚到下顎︰「老了,老了,沒想到只雕了一位,就能累成這個樣子。」
男人凝視著那尊神像,心底有說不出的悸動。
「再來!」
老約翰鼓起一口氣,繼續雕刻其他的神像。
白蠟樹上需要雕刻所有眾神,而後整根立在船只中央,作為巨型雕塑神柱,所以老約翰的工作量很大,至少還有十幾尊神需要他雕刻。
而且根據眾神的地位,從下往上越來越難。
足足忙到了天黑時分,老約翰累的氣喘吁吁,汗流浹背的癱軟在地上,有氣無力的道︰「好了,我已經全部雕刻結束了,接下來就麻煩你了,把神像抗到戰船上面去吧。」
男人走到了雕刻完成的神柱前,目光從下往上數去,發現只有二十二尊神像。
位列最頂端的神像,是一個外形粗獷的大髯漢子,腰間系著金色的腰帶,手拿一柄召喚雷霆的錘子,儼然是神話中戰無不勝的雷神索爾。
可是根據他的了解,神話中應該是有二十三尊神像才對,還差最重要的一位,眾神之王奧丁。
「老約翰,為何不雕眾神之王?」男人偏過頭去,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你當我不想雕?」老約翰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眾神之王奧丁至高無上,我哪里見過他?往常都是空出一個位置,就當是獻祭給奧丁的了。」
這話說的倒是有趣。
男人眉梢一挑,打趣道︰「听你這話的意思,難不成你見過其他神?」
老約翰面色微微一變,眼神似是慌亂了一下,隨後很快被他掩蓋下去,搖頭道︰「我一個凡人,怎麼可能見過眾神,這些都是以前傳下來的,我就照著雕刻而已。」
說著,老約翰就起身催促︰「別亂想了,趕緊把神柱扛回去,明天就是火祭節了。」
「等等老約翰,我或許有辦法。」
男人突然叫停了老約翰,眼神不由自主的放在工具上,內心的悸動愈發強烈︰「我我好像可以雕刻奧丁,可以讓我試試嗎?」
「你?盧卡,你可別跟我開玩笑了。」老約翰眼中流露出一抹震驚︰「那可是眾神之王奧丁,而且我雕刻的神像都有一絲神意,你萬一要是雕錯了,到時候會被眾神懲罰的。」
雕刻眾神之相,可不是誰都能干的。
若是換作其他村落,撐死雕刻一到兩個神像,而且大多都是以符號代替。如果胡亂雕刻眾神相貌,下場輕則來年失去庇護祝福,重則當場引來神罰。
唯有老約翰一人,可以完整的雕刻出眾神相貌,這種神柱的祈福效果最佳,是以每年雕刻神像的任務,從來都是只有老約翰一人完成。
如今這根神柱凝聚了眾神之相,已然能被阿斯加德眾神感應到了。萬一要是雕刻奧丁之相出錯,到時候恐怕會引來諸神的憤怒啊。
「讓我試試,好嗎?」
男人死死地盯著眾神之相,熟悉的感覺再度襲來︰「我好像想起來了一點過去。」
「你」老約翰面露遲疑之色,可一想到或許能讓盧卡想起過去,于是便咬牙道︰「算了算了,你既然想試試,我也不攔著你,不過要是感覺不行,千萬別勉強,知道嗎?」
「嗯,放心好了。」
男人深吸一口氣,捏起了一把木雕刀。
老約翰眉毛擰成一團,眼里是抹不去的疑惑,要知道木雕工具足有數十種,僅憑一把木雕刀,就想要雕刻出眾神之相,未免有些太狂妄了吧?
正當他打算開口,提醒盧卡不應該先用木雕刀,而是用鑿子刻出底稿,再用刀來修飾時,卻見男人眼底閃爍著一抹淡藍微光,下一瞬木雕刀近乎化作殘影。
唰唰唰
刀鋒翻轉騰挪,一時間木屑紛飛。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老約翰總感覺握著刀的男人,仿佛變成了主宰一方的神王,刀光殘影閃爍之間,散發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讓他後背汗毛根根倒豎。
「完成了。」
男人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來,將手中的木雕刀擲于一旁。
「哦完成了」
老約翰還沒反應過來,遲鈍了半秒後,驚呼道︰「什麼?你說完成了?」
「嗯,完成了。」
男人再度點頭確認,道︰「你可以看看,我覺得應該沒問題。」
老約翰頭上冷汗都下來了,以為男人是胡亂雕刻,慌忙的一步上前,罵罵咧咧道︰「說了不讓你亂雕刻,這下可好,我又得在忙忙臥槽?!」
原本責怪的話,被生生咽回了肚內。
一雙渾濁的眸子瞪得老大,充滿了濃濃的震驚之色,老約翰整個人都傻愣在原地。
只見在這根神柱的最上方,赫然雕刻著一尊長髯老者之相,一只眼楮被金色鐵器遮蓋,剩余的一只眼楮如鷹隼般,散發著無窮無盡的霸氣,好似睥睨天下俯視萬生,威嚴不可一世的神王之氣,如滔滔洪流般激蕩,只需看一眼就會感覺到,那無上的神王威嚴。
「啊——!」
老約翰嚇得倒退了數步,臉色蒼白驚恐的喊道︰「是是神王神王奧丁!!!」
轟隆隆——
驚雷響徹雲霄,鉛雲漫卷天際。
呼號的猛烈狂風踏著暴雨而至,隆隆雷音回響在天地間,朦朧間似有一縷眸光垂下,隔著世界之間的壁障阻隔,凝視著男人與下方的老約翰。
男人緩緩地抬起頭來,與那道眸光隔空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