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應該就是通州了。」
看到運河上的一道灰色城牆,素月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太上皇,」素月轉向身邊的朱祁鎮道︰「過了通州就是京城了。」
「哦?」朱祁鎮一臉疲憊,他很少騎馬,如今騎著馬狂奔上百里,整個身子骨都感覺被顛散了架。
「太上皇,你沒事麼?」見他趴在馬背上,素月皺了皺眉問道。
朱祁鎮勉強報以一笑,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素月躊躇片刻,說了一句,「咱們還是先找個地方歇息一下吧!」按她的本意,想要一氣跑到京城,高興的找到小姐,說她把姑爺帶回來了。可是帶著這位太上皇,就只能暫時改變自己的想法。
朱祁鎮點點頭,用盡力氣說了一句,「是我拖累素月姑娘了。」
前面路口出現了一間茶水鋪,里面好像人不少。
素月扶朱祁鎮下馬,走進茶水鋪里坐下。
店主連忙端上一壺粗茶,還有幾盤點心。
「太」這個字剛一出口,素月便覺不妥,看看鋪子里的人,改口道︰「朱公子,你將就著喝點兒吃點兒,我們還得趕路呢!」
「嗯。」朱祁鎮垂下頭,盡量不被人注意到。
素月剛倒了一碗茶端至他面前,就見一個身材粗壯,頷下無須的漢子自一旁站起,來到他二人對面坐下。
「二位是從天津衛過來的麼?」
「不是,」不待朱祁鎮開口,素月搶著說道︰「我們是從永平府來的,要去京城投親。」
「哦?」那人眉毛挑了挑,「小兄弟貴姓?」
素月一身男裝,所以那人這般稱呼。
「我我姓周,」素月用了小姐的姓氏,看了一眼朱祁鎮,「他是我哥哥。」
「你們可是親兄妹?」那人又問。
「嗯。」
那人笑了笑,「不對吧?我方才听你稱呼他為朱公子,你姓周,他姓朱,怎麼會是親兄妹?」
素月自知失言,不由惱怒道︰「我姓什麼?他姓什麼?關你什麼事?沒來由的問個不停。」
那人哈哈一笑,向周圍幾張桌子坐著喝茶的人使了個眼色。
「二位形跡可疑,請跟我們走一趟吧!」
素月一驚,見十幾道目光向這邊掃射過來,暗道一聲不好,手一抓劍柄,「嗆——」的一聲,青鋒出鞘,削向那人額頭。
那人似是早有準備,仰身避過。
茶水鋪中人影晃動,「嗆啷啷——」一陣兵刃聲響,十幾道寒光朝素月招呼過來。
「你快走!」素月一把拉起朱祁鎮,將他推出了茶水鋪子。手中劍疾挑過去,只見沖在最前面一人慘叫一聲,頸側鮮血狂噴。
鋪子內大亂,朱祁鎮看得心驚肉跳,不敢再耽擱,連忙沖出去爬上馬背。
「駕——」他狠狠抽了一下馬臀。
馬兒一聲嘶鳴,搖晃著腦袋卻不動步。原來綁在樹干上的馬的韁繩未解。
朱祁鎮慌忙下馬去解韁繩,這時一個大漢沖了過來,伸出一雙大手抓住了他的肩膀拖著便走。
朱祁鎮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還未喊出聲,就听那大漢一聲嚎叫,仰天便倒。血水自他背後的創口汩汩流出。朱祁鎮看呆了。
「你還愣著干什麼?快上馬!」素月在他脅下一托,朱祁鎮便如騰雲駕霧般飛到了馬背上。
「嚓——」寒光一閃,馬的韁繩被素月一劍斬斷。
馬兒揚起四蹄,便欲飛奔。
朱祁鎮見素月被好幾個人圍住廝殺,已來不及牽自己的
馬。便一勒韁繩,馬兒想著正廝殺的人群沖去。
「鏗——」素月一劍劈飛了一人手上的單刀,力道未衰,「噗——」地刺入對方胸口。其余幾人一驚,退後一步。
這時朱祁鎮已策馬馳至素月面前。
「素月姑娘,快上馬!」
素月身形拔地而起,在空中一個轉身,輕輕巧巧的落在了朱祁鎮身後的馬背上,姿態優美之極。
眼看著兩人就要跑遠,那頷下無須漢子大聲吼道︰「追——」
素月和朱祁鎮騎在馬背上慌不擇路,也不知往哪里跑,只覺兩邊的樹木飛一般向後退去。
後面一陣急驟的馬蹄聲響,素月側目看去,只見十幾匹馬在後面緊追而來,當先一人頷下無須,像是他們的首領。
「他們是什麼人,為什麼一見面便下殺手?」
這個問號一齊縈繞在兩人腦海里,可是容不得他們細細思索了。因為馬兒馱著兩人,漸漸被後面的那群人追上。
素月眼看不妙,在朱祁鎮耳邊低聲道︰「太上皇,我下去攔住他們,你趕快跑,不要管我!」
「不他們人多,」朱祁鎮擔憂道︰「你一個人對付他們那麼多人,太危險了。」
素月急道︰「你再嗦嗦下去,我們兩個人就都走不了了。」
兩人正爭執間,只听一陣「咻咻——」的破風聲自耳邊響起,原來對方在後面發射了弩箭。
素月急忙揮劍,劍光自身後劃過一道耀眼的光弧,「叮叮——」幾聲,一些箭被磕飛。
「唏律律——」馬兒一聲悲鳴,原來後腿中了一箭,再也撐持不住,前撲倒地,把兩人掀了下來。
素月早就有備,在馬倒地之前便騰身而起,凌空一個筋斗,落下地來。
相比起她的飄逸,朱祁鎮就顯得狼狽得多,在地上連翻了十幾個滾,才爬了起來。
抬眼看去,對方十幾騎已圍了過來,將他們團團圍在中間。
素月挺劍護在了朱祁鎮面前。
無須漢子騎在馬上,瞅著素月冷笑道︰「你們還想跑麼?放在兵刃,我會考慮饒你一命。」
「你做夢!」素月叱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為難我們?」
「為什麼?」無須漢子嘴角一勾,「想知道的話到廠獄里面去想吧!」
「廠獄?」素月一驚,「難道他們是東廠的人?」
「怎麼?還不束手就縛麼?」無須漢子眯起了眼,「再不放下兵刃」話未說完素月身形暴起,劍鋒直指自己咽喉。
「鏘——」,有如金鐵交鳴,無須漢子伸出兩根手指夾住了劍尖。
素月大驚,「難道他的手是鐵做的?」
「喀——」的一聲,劍尖被無須漢子的手指生生夾斷。
素月躍下地來,一臉驚駭之色。
「怎麼樣?還要打麼?」無須漢子有些得意的說道。
素月自知不敵,卻不肯棄劍,心中默默盤算了一下,打算搶下一匹馬好讓朱祁鎮月兌身,自己能抵擋一刻是一刻。
正盤算間,忽覺地面微微顫抖,是隆隆的馬蹄聲。
那些人臉色俱各一變。
其中一人對著無須漢子低聲道︰「左公,是錦衣衛。」
「慌什麼?」無須漢子斥道︰「難道我們還怕他們?」
側目看去,只見塵土飛揚,來人至少有百余騎,臉上也不由微微變色。
這群人很快飛馳而來將他們圍在了中間。
一青年男子策馬而出,身穿紅色飛魚服。
「朱大人」素月像是見到了救
星一樣飛奔上前。
「你是」
「朱大人或許不認得我,但你認得我家姑爺,」素月一口氣說道︰「我家姑爺是楊牧雲。」
「哦。」青年男子點點頭,他是錦衣衛副指揮使朱驥。
朱驥策馬上前,看著那無須漢子道︰「這不是東廠的左公公麼?怎麼今日有暇到這里來了?」
「朱大人,」無須漢子皮笑肉不笑的說道︰「你帶著這麼多人是出來巡視麼?」
「哪里?我不過是來接一個人。」
「誰?」
朱驥不答,目光向朱祁鎮看去。
無須漢子心一沉,但臉上不動聲色,吩咐左右,「把他帶走。」
「是。」當即有兩人下馬向朱祁鎮走去。
「慢!」朱驥喝住了他們,「這個人是我的,你們誰都不能動。」
「朱大人,你這是要干什麼?」無須漢子沉著臉道。
「此人身份可疑,我得帶他回去。」
「巧了,」無須漢子眉毛挑了挑,「他是我們東廠追捕的要犯,既已拿獲,就不勞朱大人了。」
朱驥微微一笑,「左公公,你要跟我搶人麼?」
「朱大人這話言重了,」無須漢子道︰「這事總得有個先來後到吧?我東廠拿獲的人,朱大人也要插上一手麼?」
「左公公拿獲的人,本官自然不便插手,」朱驥說著目光一掃,「只是左公公身邊的人手單薄,即便把人拿了,怕是也不安全吧?」
無須漢子臉色一變,「朱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本官不過是為左公公著想罷了,此去京城還有數十里,中間要是出了什麼差錯的話」朱驥悠悠笑道︰「就不好了。」
「朱大人這是在威脅我麼?」
「豈敢豈敢,」朱驥笑道︰「錦衣衛與東廠井水不犯河水,你與我方便,我放你一馬,如何?」
「你」無須漢子目光向他身後掃去,只見百余道目光盯著自己,很多人還握住了刀柄。
「左公,他們人多」
無須漢子一擺手,止住了手下要說的話,沖朱驥說道︰「朱大人,我左乾這個人雖微不足道,但成公公可是皇上身邊的人,連他的面子你也不給麼?」
「如有得罪之處,本官自會去向成公公賠罪,」朱驥聲音雖緩,但語氣頗重,「這個人本官今天要定了。」
「好好好,」無須漢子連說了三個好字,話音一轉,「你可不要後悔。」
「本官做事但求問心無愧,至于別的就顧不了那麼多了。」
無須漢子眯起眼凝視了他一會兒,一勒韁繩兜轉馬頭,「我們走。」
圍在他們身後的錦衣衛嘩啦給他們讓開了一條路。
朱驥目送他們走遠後,這才翻身下馬,幾步來到朱祁鎮面前深深一躬,「臣錦衣衛副指揮使朱驥拜見太上皇。」
「朱大人不必多禮,」朱祁鎮扶住他的手臂,「我見過你,當時你還是錦衣衛的千戶。做事很是精明干練。」
「難得太上皇還念著臣的過往」朱驥眼中露出一絲激動之色,「請太上皇上馬,臣護送你回京!」
「是誰派你來的?」朱祁鎮心道︰「肯定不是朱祁鈺,他恨不得我死,但是誰能調動他這位錦衣衛副指揮使帶這麼多人前來呢?」
為了打消他的顧慮,朱驥實話實說,「是于大人讓臣帶人前來迎太上皇回京的。」
「于大人?難道是于謙?」朱祁鎮恍然大悟,他差點兒忘了朱驥是于謙的女婿,只有于謙這位岳丈才能指派身為錦衣衛高官的女婿帶人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