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景泰元年正月初一,紫禁城中鐘鼓齊鳴,爆竹聲聲,一片喜慶祥和的氣氛。朱祁鈺端坐奉天殿。陳循領餃文武百官行五拜三叩首禮,禮畢,忽然狂風大作,之前晴朗的天色俄而變得晦暗。
朱祁鈺眉頭一皺,目光看向欽天監監正曹瑾。
「曹卿,這是怎麼回事?」
曹瑾連忙出班奏道︰「稟皇上,昨日臣夜觀天象,至夜有流星大如杯,色赤有光,出自內階,西北行至大陵尾跡炸散,二小星隨之。」
一番雲山霧罩,說得人一陣懵懂,不知所雲。
「這是怎麼回事?」朱祁鈺眉頭皺得更深了。
「這」曹瑾一時語塞。
「這分明諭示郕王得位不正,惹得上天震怒」有人竊竊私語。
「你說什麼?」成敬指向臣列中位置靠後的一名青色袍服的官員,「膽敢誹謗聖上,好大的膽子。」
那名官員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叩頭如搗蒜,「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來人,」成敬大聲道︰「誹謗聖上乃欺君之罪,殺無赦,拉出去,斬了。」
當即進來兩名身形魁梧的大漢將軍,架起那官兒就向外走。
「且慢,」陳循上前奏道︰「皇上,這是新年的第一天,也是景泰元年的第一天,大喜的日子里不宜見血光,還請皇上赦免了他。」
朱祁鈺陰沉著臉沒有說話,成敬見狀高聲道︰「將他押下去暫且收監。」
景泰元年的新年第一天鬧成這個樣子,朱祁鈺感到好不晦氣,當下也不在殿上坐了。
「眾卿若沒別的事,便退朝吧!」
「臣有本請奏!」
「臣也有本」
「先交至首輔那里,他閱過之後朕再看。」朱祁鈺站起身,頭也不回地下了御階走出大殿。
「听見了麼?」成敬掃了一眼那些想要奏事的大臣,「你們有本的話先呈至文淵閣,讓陳閣老過目吧!」
走至曹瑾面前,低聲斥道︰「曹監正,你是干什麼吃的,這大喜的日子連句好話都不會說麼?」
「成公公,我」沒等曹瑾說完,成敬便拂袖去了。
楊牧雲將這一切看在眼里,來到于謙身邊低聲道︰「大人,難道這真的是上天示警?」
「怪力亂神的事,理它作甚,」于謙微微搖了搖頭,「皇上有些太敏感了。」
「遣遼東軍一萬五千人,去歲京城戒嚴,命都督焦禮施聚帥眾赴京,既而虜寇遁去,官軍悉回,朝廷以其道路跋涉,特命賞之禮聚紋銀各百兩,都指揮使各賞銀三十兩,指揮各賞銀二十兩,千百戶鎮撫旗軍各賞銀十兩」
陳循看了這份奏表微微一笑,看了看于謙和他身後的楊牧雲。
「這是于大人為他們請功了?」
「首輔大人,」于謙面色平靜地說道︰「去歲韃子入寇京師,各地
勤王兵馬來援。而今局勢穩定,當遣歸各軍。」
「遣歸需要這麼多銀子麼?」陳循嘿然道︰「于大人這是要把戶部掏空以饗諸軍啊!你這一開口,區區萬把人就需要幾十萬兩銀子,要是把京郊十幾萬人都遣歸各鎮的話,我戶部干脆關門大吉便了。」
听他一陣冷嘲熱諷,楊牧雲氣往上沖,正待開口,卻被于謙阻住。
「首輔大人,」于謙說道︰「去歲國難當頭,各部舍生忘死,才將韃子擊退。保住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其功在千秋。無論多少遣歸銀都不算多的。」
「于大人說的好,將士們舍生忘死,擊退強敵,可皇上也沒虧待了他們,論功行賞,戶部也是依次分發了賞銀的。」陳循抬了抬眉毛說道︰「非是本輔吝嗇,于大人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自正統十三年起,我朝東南剿匪,西南平賊,去歲卻虜這銀錢花得就跟流水一般,戶部的國庫其實早就空了。要不是提前征收了一年的錢糧,我大明朝的財政早就垮了這樣,都督焦禮施聚紋銀各十兩,都指揮使銀三兩,指揮銀二兩,千百戶鎮撫旗軍銀各一兩,于大人看如何啊?」
「哈,」楊牧雲忍不住道︰「首輔大人牙齒一踫,遼東軍遣歸銀十成就去了九成,真是好盤算。」
「楊侍郎是不滿本輔麼?」陳循微微一笑,「你身在兵部又如何知道戶部的事?不如你轉來戶部任職幾天?再不然,你可去面見皇上告本輔一狀。」
「首輔大人言重了,」于謙揮手制止楊牧雲繼續開口,「既然如此,那本官就代替遼東軍將士謝謝首輔大人了。」
出了文淵閣,楊牧雲牢騷滿月復,「大人就應該當場駁斥他,將士們拼了命來救京師,卻拿點兒回家的錢都難如登天,豈不讓人心寒?若下次京師再聞警的話,又有誰還會再來勤王?」
「忠義之心人皆有之,」于謙說道︰「牧雲怎能以己度人?首輔大人批的銀錢雖少了些,但總算對遼東軍將士們有所交待了。」
「要是坐在首輔之位上的是大人,陳循安敢這麼說話?」楊牧雲恨恨道︰「京師危急時,皇上倚重大人。強寇一去,便把大人晾在一邊了。」
「牧雲,」于謙臉色微微一沉,「你怎能私下里議論皇上?難道忘了奉天殿里發生的事麼?誹謗聖上可是欺君之罪,要是讓人听見了告到皇上那里,本官也救不了你。」
「大人,我只是氣不過,」楊牧雲吐出一口氣說道︰「你也看見了陳循的那副德性,以後刁難您的日子在後面呢!難道你忍得下去?」
「牧雲」于謙嘆道︰「你我是大明的臣子,便當正心以待國事,只要上對起皇上,下對得起黎民百姓,個人的這點兒榮辱又算得了什麼呢?」
「大人心胸闊達,下官遠遠不如,」楊牧雲回頭看了文淵閣的牌匾一眼,「要是每日受這窩囊氣,還不如離京去別處任職便了。」
「你呀」于謙搖了搖頭,心說這楊牧雲畢竟還是太過年輕了,心性不夠沉穩,稍遇挫折便容易心生怨氣
大年初一,楊府里的女眷齊聚一堂,連紫蘇也帶著楊聖文來了。
「妹妹能來,真是蓬蓽生輝啊!」周夢楠很是親熱的拉著紫蘇的手,「好些日子不見,妹妹是越來越漂亮了。」
「沒來經常拜見姐姐,是我的不是呢!」紫蘇道︰「姐姐不會怪罪我吧?」
「妹妹說哪里話,」周夢楠眨了眨眼,「只要相公高興,我又能說什麼呢?」
「夫君呢?」紫蘇問道。
「他呀,一大早就去宮里朝賀了,」周夢楠道︰「這個時候應該快回來了。」
話音剛落,就听有人高聲道︰「老爺回來了」
周夢楠與紫蘇的眸子俱各一亮,互相對視著道︰「走,咱們一起出去迎迎。」
楊牧雲臉色有些不大好,林媚兒在旁邊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周夢楠和紫蘇陪著向里走去。
家宴便在廳中擺開了,楊牧雲坐在上首,周夢楠和紫蘇左右相陪,林媚兒挨著周夢楠坐下。素月、寧馨、黛羽站在一旁。
「相公,今兒是大年初一,有什麼不快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周夢楠笑著為他斟滿一杯酒,「妾身敬你一杯。」
「唔」楊牧雲看看周圍,「這里沒有外人,都坐下吧!聖文呢?」
「聖文有些困倦,」紫蘇解釋道︰「被女乃媽抱去睡了,等醒了再過來給夫君拜年。」
「沒事,小孩子睡便睡吧,不用去叫醒他,」頓了頓,看看素月等三人,又說了句,「都坐!」
「相公既然發話了,你們便坐吧!」周夢楠道︰「就不要拘著了。」素月等三人這才就坐。
幾杯酒落肚後,家宴上的氣氛便活絡了起來。
「這是我們在一起過得第一個新年呢!」周夢楠笑道︰「說來慚愧,妾身嫁給相公快三年了,還是第一次大年初一的時候跟相公一起呢!」
「是呀,」楊牧雲看看其她人,「今天我們得好好喝一杯,樂呵樂呵!」
「夫君漂泊在安南的時候,是如何過的年呢?」紫蘇瞄了林媚兒一眼,「那個時候是媚兒陪在夫君身邊吧?」
「那不過是後來的事了,」楊牧雲道︰「安南的節日與大明一樣,不過那時我顛沛流離,也無心去想那些,如今好不容易安穩了,過去的事也不用再提了。」
「也是,」周夢楠笑道︰「如今相公仕途正順,正該向前看才是。」
「仕途正順?」楊牧雲苦笑著搖了搖頭,「外患一去,朝內諸公便互相攻訐,何談順暢?」
「夫君是遇見了什麼難事麼?」紫蘇關心地問︰「不妨說一說。」
「些許小事罷了,不值一提,」楊牧雲舉起酒盅,「來,我們共飲此杯。」
紫蘇不好再問。
「好在相公是可以面見皇上的,」周夢楠安慰道︰「有什麼難處可以向皇上陳述,皇上是不會不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