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內是比照大明江南的園林建築修建的,處處假山、回廊、魚池、奇花異石,院落極多,可見園林主人地位非凡。特別的是府內各處都懸掛著白布白綾。
那管事稱阮晟為公子,說明侯府主人姓阮,楊牧雲腦海一閃,心中「啊喲」一聲,「這憲侯不會是阮只吧?」阮只是怎麼死的他最清楚不過,阮晟把自己帶到這里來究竟是何用意,楊牧雲心弦一緊,暗暗扣住了左手袖箭的機括。
阮晟領著他穿過幾個院落,來到一間內堂,內堂正中素白簾幕下的供桌上放著一個牌位,赫然寫著大越憲侯阮公只。
堂內站著一人,正痴痴的看著牌位發呆,听見有人進來,便轉過身子。
這人年約五十,圓圓的臉,眼楮似眯非眯,頷下胡須稀疏。
楊牧雲瞳孔一縮,此人在自己剛到東京城時就已見過,正是相國阮熾,在黎元龍出迎鄭可時,阮熾就在這位安南王的身邊,當時還出言嘲諷過鄭可幾句。
「叔父——」阮晟上前幾步朝著阮熾深深一躬。
阮熾點點頭,目光看向楊牧雲。
楊牧雲拱手一揖,「在下楊牧雲拜見相國!」
「嗯。」阮熾輕輕揮了揮手,站在一邊的一個下人將點好的一柱香奉至楊牧雲面前。
楊牧雲不動聲色的接過,緩步來到牌位前,將那柱香插到供桌上的香爐內。退後幾步,雙臂平伸,兩手交握,躬身拜了三拜。
「楊統制,」阮熾微微一笑,「你新官上任,本相就讓阿晟把你帶到這里來,有些唐突了。」
「哪里,」楊牧雲面色平靜的說道︰「在下在軍中也是見過阮侯爺的,對他的風采很是折服。要不是存盆人夜襲軍營,阮侯爺也不會遭此大難」搖了搖頭,唏噓不已,「在下到了東京,原本是早就該來拜祭的,只是不知阮侯爺的居處,幸得副都督領在下來此,才算把這柱香補上。」
「楊統制有心了,」阮熾目光一閃,「家兄陡遭不幸,本相心慟至極,久久不能自已,因此把楊統制叫來,有些話想當面問一問。」
「不敢,」楊牧雲眉角微動,「相國有問,在下知無不言。」
「嗯,」阮熾微微頷首道︰「當夜情形如何,還請楊統制為本相詳細講述一遍。」
「是。」楊牧雲應了一聲,便講起了那晚發生的事。他講得不疾不徐,阮熾和阮晟听得也很認真。
當然,他所講的事全是編造的,邊講邊注視著阮氏叔佷倆的神情,好在他們的神色沒有什麼異樣。
末了,阮晟開口問了一句,「那些存盆人為何會襲擊我大越軍營呢?難道他們不怕激怒我大越,興兵去滅了他們嗎?」
「副都督有所不知,」楊牧雲道︰「大軍在側,難免引起存盆人的恐慌,他們以為大軍會對他們不利,所以先下手為強,欲刺殺統帥,造成大軍混亂,阮侯爺正是因此罹難。」
「這些存盆人的消息倒是挺靈通的,」阮熾胡須微微一翹說道︰「知道我兄長的營帳在哪里,出手也是又準又狠。」
「相國大人,」楊牧雲面色如常的解釋道︰「那晚阮侯爺身邊的副都尉武國斌帶人出營巡視,遭到存盆人的伏擊而全歿,禁衛黎冼和侯漸貪生怕死,領著存盆人換上死難禁衛弟兄的衣服,騙過了軍營大門的守衛,徑直來到阮侯
爺的大帳內對侯爺發難,侯爺是猝不及防,這才遭了他們的毒手」
「猝不及防?」阮熾握了握拳,平靜了一下心緒說道︰「都尉裴國興可是禁衛中的一流好手,他的手下也非泛泛,怎麼會擋不住幾個存盆人?還有,軍營里的其他人不會過來支援嗎?」
「存盆人使了暗器,毒針正中阮侯爺胸口,等我們過來救下阮侯爺時,毒液已經進入心脈髒腑,無法再救治了。」
阮晟目光凝視著他,神色激動的說道︰「那裴國興他們呢?從東京過去的禁衛全數盡滅,沒留一個活口,這群存盆人的手段倒利落得很。」
「副都督明鑒,」楊牧雲不緊不慢的說道︰「不單單那些禁衛兄弟,軍營中其他人傷亡亦是不少,鄭侯爺听說軍中大亂,不顧病體未愈,強撐著起來指揮將士們把前來夜襲的存盆人趕走,不然還會出更大的亂子。」
「他倒是來得及時」阮晟還未說完便被阮熾呵斥道︰「住口!鄭侯憂心軍情,力挽狂瀾,不然你阿爹的遺體也別想帶回來了。做人得知道感恩,亂說什麼怪話?」
「是,佷兒知錯了。」阮晟悻悻的道。
「楊統制,」阮熾目光看向楊牧雲道︰「听說你是最近才追隨鄭侯的,時間並不長,對嗎?」
「相國大人,」楊牧雲迎著他的目光說道︰「在下因為在海上遭遇了颶風才漂流到化州的雲角村,後來在化州城時鄭侯爺被佔人的刺客行刺,在下出手救了鄭侯爺,這才得以追隨在他身邊。」
「嗯,听說楊統制的家鄉在大明,是嗎?」阮熾目光閃爍。
「不錯。」楊牧雲很干脆的答道︰「此事王上也曾詢問過在下。」
「那你就得好好珍惜一下王上對你的信任了,」阮熾悠悠笑道︰「要知道神武衛可是東京衛軍里的內四衛之一,是拱衛宮禁的,都統制向來是由我大越的功臣勛貴子弟來擔任,讓你這個明人坐到這樣一個位子上,還是頭一遭。你可得牢牢把握好這個機會!」
「多謝相國大人告知,」楊牧雲神情肅然的說道︰「我楊牧雲雖是明人,可現下卻是大越的臣子,定當鞠躬盡瘁,以報王上知遇之恩。」
「別忘了還有鄭侯爺,」阮熾笑著說道︰「你可是他帶出來的,做人可不能忘本。」
「相國大人的教誨在下銘記于心,」楊牧雲垂首道︰「今後還請相國大人多加提攜!」
「本相一介文臣,軍旅之事不便過多插手,」阮熾淡然道︰「你只需記住為王上盡忠也就是了。」
「是,多謝相國大人教誨!」
「讓你奔波了這麼些時候,應該也餓了吧?」阮熾說道︰「丁大都督暫時還不會回城,你就先留在這兒用些飯,回來本相會讓阿晟領你回大都督府。」
「在下怎敢勞煩相國大人和副都督,」楊牧雲道︰「府上白服未滿,在下不敢叨擾,回大都督府的路在下還記得,這就告辭!」
「楊統制何必客氣,」阮熾笑道︰「你我同殿為臣,該當多親近親近」目光一揚,高聲叫道︰「來人——」
先前那個管事匆匆進來朝阮熾一躬。
「你帶楊統制下去好生歇息,」阮熾吩咐道︰「可不能有絲毫怠慢!」
「是,」那個管事側
身面向楊牧雲,「統制大人,請隨我來。」
眼瞅著那個管事領著楊牧雲出了門,阮晟忍不住道︰「阿叔,什麼我阿爹是被存盆人刺死,分明是被那個鄭可老賊布局所害。」
「阿晟啊,」阮熾嘆了口氣,「你也是統領東京衛軍的副都督了,怎麼還如此的沉不住氣,講話是要憑證據的,不然就是惡意中傷,你這樣誹謗鄭侯,被王上知道了,是要重重罰你的。」
「阿叔,」阮晟目中精光閃爍,「那個姓楊的一定是知道內情的,他雖然一臉坦然,可我能听得出來,他是在刻意隱瞞什麼。」
「那又如何?」阮熾目光轉向兄長的牌位,「所有與你阿爹相關的人都死了,連存盆首領維納蘇瓦也死了,這叫死無對證。就算楊牧雲肯說實話,王上也不會治那鄭可的罪的。」
阮晟臉色一變,「難道我阿爹就白死了嗎?阿叔」
「不管你情不情願,這口氣你都得先行忍下,」阮熾對他說道︰「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眼下當務之急是聯絡群臣奏請王上先立世子,阿英現身居王後,要是能把邦基扶上世子位,那我們阮家就可掌控整個大越朝野。等以後邦基繼承王位,要誰活,要誰死,不就是你我的一句話嗎?這時候你跟人爭什麼意氣?」
「是,阿叔教訓是,」阮晟垂首道︰「是佷兒不淡定了。」
「這個時候你所要做的就是跟丁列處好關系,」阮熾嘆息一聲,「你阿爹已經不在了,很多事你得自己去把握。那個丁列是與先王一起打江山的老臣,你得好好尊敬他,就像對待你阿爹一樣。他不是有個兒子叫丁煜嗎?你也要像對待親兄弟一樣關照那個丁煜。」
「佷兒知道了,」阮晟遲疑了一下問道︰「阿叔,你說那個丁列會倒向我們嗎?我總覺得他對佷兒不冷不熱的,有些讓人捉模不透。」
「傻孩子,」阮熾搖搖頭苦笑道︰「丁列是何等樣人,豈會輕易讓人所左右,你也不用心急,誠心待他也就是了。有些人,總是會觀觀風向,再決定自己的腳究竟應該踩到哪一邊。」
「阿叔,」阮晟有些不服氣道︰「當時你要是奏請王上讓我來當這大都督,我又怎會低聲下氣的去討好那個老匹夫?」
「你夠格嗎?」阮熾乜了他一眼道︰「還是王上憐憫我們阮家,給你去世的阿爹一個面子,讓你當了個副都督。不然你能與丁列同衙為官嗎?他可是一生征戰沙場的勛臣,部屬故舊遍及軍中,能夠在軍中與鄭可分庭抗禮的人,除了你已逝的阿爹,就只剩他了。鄭可手下的那群驕兵悍將,由你出面接收,你以為他們會買你的賬?」拍拍他的肩,「你還女敕得很,需要多歷練歷練才行啊!」
「阿叔你盤算得倒是不錯,」阮晟說道︰「可丁列要是與那鄭可沆瀣一氣,共同對付我們阮家,到那時局面不就更糟了嗎?」
「怎麼會?」阮熾皓首微搖,「他們兩人可是出了名的互相不對付,想當年他們因為爭功竟然打到了先王面前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還是一見面就吹胡子瞪眼,要說這兩人會聯手,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阮晟反駁道︰「那個丁煜喜歡上了鄭可的女兒,要是他們兩家結為了親家,又如何不會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