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碾過繁華的西四牌樓大街向南行去,楊牧雲正了正衣冠,忽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說道︰「對了,快調轉馬頭」
「怎麼了,老爺?」寧馨奇怪的問道。
「我得回去換一身衣服,」楊牧雲說道︰「我穿這一身禁衛官服去見岳父大人未免太不恭敬了些。」
「沒關系的,老爺,」寧馨笑著勸道︰「您穿著這一身官服神氣得緊,老太爺見了只會更加歡喜。」
素月笑嘻嘻的攬住寧馨的香肩說道︰「喲,看你這高興的樣子,都已經這麼向著老爺了,要知道以前老太爺可是寵得你很呢!」
「小蹄子,你醉了嗎,沒的嘴里亂說。」寧馨又羞又惱,伸手向素月胳肢窩里撓去,素月「咭兒」一笑,躲了開去。
「老爺,你別听素月亂說,我是侍候夫人的,從來沒去過老太爺那里。」寧馨在楊牧雲面前辯解道。
楊牧雲淡淡一笑,「我去夢楠那里,你跟黛羽和玟玉說了麼?」
「嗯,」寧馨微頷螓首,「老爺放心,婢子已經知會過她們了,黛羽倒沒說什麼,只是那個玟玉還問老爺晚上會不會回來。」
「那你是怎麼對她說的?」楊牧雲問道。
「婢子說老爺這是回自己府里,自然是要在那里安歇的。」寧馨霎了霎眸子說道。
楊牧雲輕輕嘆息一聲,臉上露出一絲不快之色。
「怎麼了,老爺,婢子說錯了麼?」寧馨見了心中有些忐忑。
楊牧雲搖搖頭,眼楮看向窗外,只是隨口問了一句,「那地方還有多遠?」
周夢楠在京城的新府邸坐落在大時雍坊的倒鈔胡同,這本是一座勛臣子弟的府邸,其祖上曾隨太宗皇帝一同靖難,後來因得罪王振獲罪,被關進了北鎮撫司的詔獄。其家人急需銀錢打點為其贖罪,因此把這座府邸低價賣給了周夢楠。周夢楠搬進來後,又修葺一新,因此顯得比之前更加富麗堂皇。
楊牧雲下了馬車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巨大的石牌坊,上面還有當年太宗皇帝的題字「功在千秋」,是表彰那位功臣當年立下的功勛,誰知子孫不肖,將牌坊後的產業賤賣給了一個商人。
牌坊後的宅子飛檐斗拱,高院朱門,門前左右兩尊石獅子蹲伏,不怒自威,很是氣派。
素月上前拍了拍門,大門緩緩打開,半敞著,從里面走出一位頭戴襆頭,身穿棕色絲袍的人,竟然是馮全。
「姑爺,您可來了,」馮全一見楊牧雲,登時如同遇見大赦一般,滿臉喜色的迎上前去,「老爺,夫人還有小姐已等候您多時了,快隨我進去吧!」
楊牧雲微點了點頭,隨同馮全進了府邸。
這座庭院佔地極大,里面樓台亭閣甚多,雕梁畫棟,朱門青瓦,氣派非常。楊牧雲跟著馮全穿過一道月亮門,燈火閃耀之下,只見眼前佳木蘢蔥,奇花灼,一道清流,從花木深處曲折瀉于石隙之下。沿著青石子路向前行不多遠,漸漸平坦寬豁,兩邊樓閣佇立,雕甍繡檻,皆隱于山坳樹杪之間。
「看來夢楠此次入京,收獲頗多。」楊牧雲輕輕一笑說道。
「小姐操持偌大個家業,甚為不易,」馮全隨著感嘆一聲,「這座宅子談下來,可廢了不少周折呢!」
「王公公在中間出力甚多吧!」楊牧雲沒有順著他的話說,卻冷不丁的冒出這麼一句。
「姑爺,你怎」馮全一愕,隨即說道︰「小姐來京,自然少不了要跟京里的達官貴人打交道,事事要她出面,也真是難為了小姐。」
楊牧雲面無表情的微點了下頭,話鋒一轉問道︰「岳父大人怎會來京的,莫非要把周家的產業全部轉到京師麼?」
「老爺跟小姐很久沒見面了,」馮全說道︰「听說小姐又隨著姑爺您來到了京師,心中牽掛的緊,便與夫人一起來了。」
楊牧雲唇角一勾,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她是隨我來到京師的麼?怎麼我卻不知道。」
「姑爺在京里做官,公務繁忙,小姐不忍打攪您,也是有的。」馮全笑了笑說道。
兩人說著話,來到了後院。後院有一大池,仔細看去,四周數條清溪挾著咆哮的水花匯入池中,白石為欄,環抱池沿,一座石橋逶迤延伸至池心一座小島,小島上假山綠樹,簇擁著一棟拔地而起的高樓,高樓約模三層,周圍燈籠處處,樓上燈火通明。
「到了,姑爺,」馮全伸手一指,「老爺,夫人還有小姐就在那樓上等候姑爺您大駕光臨!」
楊牧雲微微一笑,「光臨是有的,大駕就免了,我又不是什麼貴客,豈有讓他們三位倒屣相迎的道理?」說著舉步漫過馮全的身側,向石橋上走去。
「姑爺,你說的這話可真有意思。」馮全的臉頰抖了抖,想笑卻沒笑出來,見楊牧雲上了石橋,忙也跟了過去
「相公,你來了。」樓前的大紅燈籠下,周夢楠雲鬢高挽,額前一串玉花頭箍,身穿一件緋色繡有金色紋飾的褙子,一襲桃紅色襦裙,顯得整個人珠光寶氣,雍容華貴。
看著她一臉恬然的笑容,楊牧雲也笑了笑說道︰「岳父大人來此,我又怎能不來拜見。」
「看你說的,」周夢楠眸波在他身上一轉,嗔道︰「我爹要是不來,你就永遠不登這個門麼?」接著一笑,「好了,不說了,爹和娘應該都等得急了,我們趕快上去吧!」
三樓憑欄的一間廳堂的木質屏風後,擺著一張八仙桌,桌上擺滿了美酒佳肴。在這里向外看去,整個後院的景色盡收眼底。一男一女坐在主位上,男的約模四十出頭,相貌清 俊雅,頭戴平定四方巾,頷下三綹長須,身著一身清爽的淡青色家居燕服,甚是文雅。女的大概有二十七八歲,身穿一件三色水田衣,額前戴一串翠玉頭箍,相貌異常美麗。
那男的正是周伯安,女的是馮夫人。周伯安手捻三綹長須,指節輕擊桌面,一對細長的眼楮向窗外望去。
「老爺,你也勿須著急,他應該就快來了。」馮夫人在一旁笑著勸道。
「唔」周伯安收回目光,似乎若有所思的說了一句,「夫人,你說他會來麼?」
「老爺,」馮夫人訝異的看了他一眼,「你怎麼會說出這樣奇怪的話,牧雲是你的女婿,你來了,他又怎能不來拜望你,京城衙們里的公務再忙,他也不會徹夜不歸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周伯安看了馮夫人一眼,「我怕他跟夢楠鬧別扭,不肯前來。」
「他們鬧別扭了麼?怎麼沒听夢楠提起過?」馮夫人奇道︰「你提起牧雲的時候她說了很多,也沒什麼不對呀?」
「你呀,是怎麼做人母親的?」周伯安微微搖了搖頭,「你沒見我問起他們在一起的生活起居時,她都閃爍其詞的模糊了過去。」
「老爺你是不是想的有些多了?」馮夫人說道︰「夢楠統共嫁給他不過才幾個月的時間,羞于說及私房事也是有的。」
周伯安眼角微微一翹,向她投去淡淡一瞥說道︰「難道你就沒有仔細觀察過,夢楠的行為舉止跟之前有什麼不同?」
「她一直就是那樣,又有什麼不同了?」馮夫人思忖了一下說道。
「你呀,」周伯安嘴角一勾,「咱們的女兒步履輕盈,眉鎖腰直,頸細背挺,而且站立,坐臥皆」壓低聲音在馮夫人耳畔說道︰「我懷疑,他們之間根本就沒有夫妻之實。」
「什麼?」馮夫人驚愕的張大了嘴,「這這怎麼可能,莫不是楊牧雲他在外拈花惹草,冷落了我們的女兒?」
周伯安緩緩搖頭,「牧雲這孩子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求取功名上,在湖州府學的時候他就潔身自好,沒有劣跡,又哪里拈花惹草了?」
馮夫人瞪了他一
眼說道︰「那他現在呢?這官也當了,名也就了,還會像以前那樣老老實實麼?」
「這個」周伯安沉吟了片刻說道︰「不好說,他的為人應該還算本分。」
「為人本分?何以見得?」馮夫人睨了丈夫一眼,她可不相信男人會對女人本本分分,就自己的貼身丫鬟寧馨來說,若不是打發到了女兒身邊,也早就被眼前這個男人給霸佔了。
「不瞞夫人,」周伯安的眼珠子一轉,神色頗為古怪的說道︰「不光咱們的女兒,就連素月和寧馨我敢肯定他也沒有踫過。」
「啊?」馮夫人這次是真的驚呆了,以自己女兒的相貌,男人不可能不動心。素月和寧馨是整個周府里姿色最出眾的兩個丫鬟,連周伯安見了她們都垂涎三尺,可楊牧雲為什麼不她闔上了眼楮︰自己的這個女婿,不會有什麼毛病吧?
門外一陣腳步聲響,馮夫人睜開了眼楮,和自己的丈夫對視了一下,向著門口的木屏風看去
「父親,母親。」周夢楠臉上帶著盈盈的笑意從屏風後轉了過來,她身後,是一臉木然的楊牧雲。
「小婿見過岳父、岳母大人。」楊牧雲對著周伯安和馮夫人拱手一揖。
「不必多禮,不必多禮。」周伯安呵呵笑著站起身來,上前拉住楊牧雲的手說道︰「賢婿啊,我們可有好些日子沒見面了。」
「是呀,是呀,」馮夫人也在一旁說道︰「看到你們現在這副裝扮,讓我又想起了你們剛成親的時候。」
楊牧雲一身大紅麒麟的禁衛官服,配上周夢楠那身緋色繡金紋飾的褙子,真的就像一對拜堂成親的新人。
「本想換一身便裝來見岳父大人,」楊牧雲說道︰「但天色已晚,回去重換衣服怕耽擱了時辰,因此便穿著官服而來,還望岳父大人勿怪!」
「不妨事,不妨事,」周伯安笑著拉他到座位上坐下,「這樣我才能看到賢婿穿一身官服是多麼的威武。」
「賢婿呀,」馮夫人笑道︰「听你說什麼回去重換衣服,莫非你還住在別處?」
「母親,」不等楊牧雲說話,周夢楠便搶著說道︰「錦衣衛北鎮撫司給相公安排了一個住處,就在鳴玉坊的寶巷胡同,為的是去衙門辦公方便。」
「是麼?」馮夫人目光一轉說道︰「夢楠呀,白天的時候我也在這京城里轉悠過,好像這里離牧雲當差的地方更近吧?」
「岳母大人所言極是,」楊牧雲接過了話頭說道︰「那個地方我只是住習慣了而已,而且離鬧市較遠,比較清靜。」
「牧雲啊,」馮夫人臉上似笑非笑,斟了一杯酒端至楊牧雲面前,「我家夢楠從小就跟著她父親走南闖北,在我身邊的時候很少,針織女紅什麼的都不熟悉,跟你在一起如有怠慢的地方,還請你多多包涵呀!」
「岳母大人,」楊牧雲慌忙站起身來,「哪兒有您做長輩的敬小輩酒的道理?實在是折殺牧雲了!」
「母親」周夢楠嗔怪的瞥了馮夫人一眼,上前接過她手里的酒杯,「你這是怎麼了,應該是我們向您敬酒才是,您這樣對待我相公,他還怎麼坐在這里呢?」
「是呀,是呀,夫人,」周伯安也說道︰「今天是我們一家團聚的大好日子,你就別讓我的賢婿尷尬了。」
「看來是我想多了,」馮夫人悠悠笑道︰「賢婿莫怪,我這做母親的總怕自己的女兒嫁到別人那里受委屈,因此你不會怪我唐突吧?」
「哪里哪里,岳母大人多慮了,」楊牧雲臉上不自然的笑笑,「夢楠如此能干,小婿心里對她是極為欽佩的,怎敢讓她受絲毫委屈?」
「那就好,」馮夫人笑笑,「那你就安下心來住在這里,也好讓我們家夢楠盡一個做妻子的本分,不用再時時刻刻牽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