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公子有如此好的心情,」涵依王妃臉上似笑非笑,盈盈地嬌軀向著他走進了一步,「公子乃是王府貴客,身邊就沒有派一個專門侍候的人麼?」
「王妃說笑了,」楊牧雲不敢抬頭看她,後退了一步,「在卑職微,偶與三殿下相識,得蒙王爺恩準,暫時寄居王府館舍,何敢勞動專人侍候。」
「楊公子過謙了,」涵依王妃眼角都似含著笑意,「堂堂錦衣五品千戶的位置可不是誰都能攀得上的,公子如此不甘寂寞,到處行走,眼界見識不是我這久困深宮之人所能比擬得了的。你說是麼?」
「王妃殿下,」楊牧雲眼神飄忽不定,「夜色已深,在下該告退了,如讓別人知道我與王妃深夜獨處亭內,恐怕恐怕于王爺面子上不大好看。」
涵依王妃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粲然一笑,轉過身去,「春兒、秋兒,你們送楊公子回去吧。」
原先那兩位青衣侍女聞聲提著燈籠步入亭內,躬身應道︰「是,王妃殿下。」
「王妃殿下珍重,在下告退!」楊牧雲不敢再看她一眼,一揖之後遽然轉過身去,在步出亭外台階的一剎那,腳步加快,身形迅速沒入茫茫的夜幕中。
涵依王妃看著他有如落荒而逃的身影,嘴角露出一絲譏誚的笑意。
「亭中一番對答,你可曾探听出了什麼?」亭外漆黑的夜幕里傳來一聲蒼茫悠長的話音。
「此人對我防範極嚴,說話滴水不露,」涵依王妃身形俏立不動,悠然一嘆,「要從他嘴里探听出點兒什麼,可難得很了。」
「如此說來,你這一番心機算是白費了?」蒼茫悠長的聲音冷笑。
「那也未必,」涵依王妃哼了一聲,轉過身來,如水雙眸變得銳利起來,「他如此閃爍其辭,反而更證實了當時他在寺中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事。他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這已不重要了。」
蒼茫悠長的聲音的沉默了一會兒方道︰「那你要當如何?是否還要將事情進行下去?」
涵依王妃眯著眼楮看向天空中缺了一角的明月,「你以為,事情一旦做了,還能再停下來麼?」
楊牧雲回到自己居住的館舍小院,剛一進垂花門,就看見一個人正在月光下練劍。
「寧祖兒?」楊牧雲神情一愕。
他身姿優美,劍氣如虹,皎潔的月光像銀粉一樣灑在他身上,使他整個人猶如仙子般在月下翩翩起舞。一柄劍在他手里卷起了陣陣涼風,銀光乍起,矯若游龍,似水波蕩漾,如火樹銀花,矯捷的身影靈動處,像蛇一樣遍地游走;驀然,他騰空而起,劍光劃破夜空,如鷹一般翻飛翱翔。劍影紛飛,如雪蓮迎風綻放,似月光灑落庭院。
倏然,他劍勢一收,肅然而立,萬千劍影隨之斂去。他屏氣凝神,目光向楊牧雲這邊看來,「你回來了?」
「嗯。」楊牧雲剛出聲回應,一道驚虹便向自己飛來,他連忙伸手接住,是寧祖兒向他甩過來的一柄劍。
「我們切磋一下,楊兄,請」寧祖兒抬手捏了個劍訣,做了個請的姿勢。
「我也很想跟寧公子比試一下,」楊牧雲一笑,並未拉起架勢,「等我身體大好,我一定奉陪。」說著手一樣揚,將手中劍又擲了回去。
寧祖兒伸手接過,輕吁了一口氣,神情漸漸放松,臉上稍稍露出一絲落寞之意。
「寧公子實在想跟人交手的話,」楊牧雲說道︰「為什麼不把冷兄請出來切磋切磋呢?」
「他的刀法不是用來切磋的,」寧祖兒將劍「嚓」的一聲插回劍鞘,瞥了他一眼,「是用來殺人的,刀一出鞘必血濺五步。」
「但是對瑪則是個例外,」楊牧雲迎著他的目光說道︰「冷一飛的刀法源自他的殺意,對瑪,他的刀法不再凌厲,是因為他的殺意化作了愛意。」
「你想對我說什麼?」寧祖兒的目光在他臉上滑過。
「郡主找過我,」楊牧雲說道︰「她對你的態度很生氣。」
「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不可以勉強的,」寧祖兒淡淡道︰「尤其是感情。」
「這個道理她也明白,」楊牧雲看著他,「可她找不出讓你感到勉強的理由,她的出身,她的相貌」
「別說了,」寧祖兒生生打斷了他的話,「有些事是不需要理由的,每個人都可以作出不需要理由的選擇。」
「可是在天清寺中你看起來對她不錯。」楊牧雲說道。
「真的不錯麼?」寧祖兒看了他一眼,臉上漾起一絲難以捉模的笑意,「你身上蠱毒發作,需要三殿下對你醫治,我們現在又都住在王府里,郡主對我示好,我又怎能太過冷落于她。」
「你是為了我才不得不與朱芷晴虛與委蛇的麼?」楊牧雲默然,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當時你不應該扭頭就走的,」寧祖兒聲音中帶有一絲幽怨,「如果我在你身邊,根本就不用你出手。」
「我怕又欠你一個人情。」楊牧雲不自然地笑笑。
「難道你欠我的還少了?」寧祖兒揶揄的看了他一眼。
一句話說得楊牧雲眼皮一跳,全身為之一麻。
「明天你就不要出去了,」寧祖兒說道︰「待在館舍里好好修養,等周王爺的壽誕過後,我們也該啟程了。」
「謹尊寧公子吩咐。」楊牧雲躬身一禮,難得貧了一句。心道︰明日我就要閉門讀書,說什麼也不出去了。
「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一大早楊牧雲就起來坐在窗前讀起書來,時光又像回到了在湖州府學上學堂的時候,一切變得是那麼恬靜安詳,不見刀光劍影,唯聞讀書聲。
「篤篤」一陣敲門聲響起。
門開處,一個婀娜俏麗的身影邁著輕盈的步子走了進來。「楊公子,」玟玉將手中的食盒放置桌上,從里面取出一碗濃濃的藥湯,「時辰不早了,快喝藥吧!」
「來的時候發生什麼事了麼?」楊牧雲見她臉色有些不大自然,接過藥碗說道。
「沒沒什麼?」玟玉閃爍其辭地答道。
「不對,你肯定是見過什麼人了?」楊牧雲眼中厲芒一閃,「是王妃,對不對?」
「啊」玟玉身子一顫,驚恐的瞪大了雙眼,「沒,沒有,你別瞎猜。」
看著她臉色大變的樣子,楊牧雲便知道她遭遇的事情與自己所料不差。便壓低聲音問道︰「她沒難為你麼?」
「沒有,」玟玉眸子中波光連閃,「她只問了一些公子日常起居的事情,便沒有了。」
「嗯。」楊牧雲臉色凝重起來,「這位涵依王妃追問不休,看來是怕她的私事外泄。還是讓玟玉小心一些。」于是問道︰「那日你領我出王府時所見到的事情有沒有說給王妃知曉。」
「沒有,」玟玉看著他,神色漸漸安定下來,「她只問公子都在館舍作什麼,還有身上的毒傷重不重,三殿下都開了什麼藥這些事。」
「哦,」楊牧雲听了心下方鎮定下來,「若只是這些,倒不妨事。但要是見不得人的事抖露了出來,別說王妃,就連王爺恐怕連殺人的心都有了。」心念于此,背上微覺一陣寒意。
「楊公子」朱芷晴人還沒進來,聲音先飄了來。她風風火火的沖進房里,寧祖兒才施施然漫步入內。
「听說你要參加鄉試,考舉人,這是真的麼?」朱芷晴連珠炮似的問道。
「郡主的消息倒來的快,」楊牧雲點點頭,「承蒙郡主下問,在下便作如是想。」
「行了,別文縐縐的了,倒顯得你有多大學問似的,」朱芷晴瞪著一雙大眼楮像欣賞一個怪物似的看著他,「你一個堂堂朝廷正五品千戶,偏要去考什麼舉人,你是不是覺得在這里太無聊了?」
「郡主,」寧祖兒上前一步搖著
折扇說道︰「話可不能這麼說,楊兄本是讀書人,滿月復經綸,科場題名是他胸中的抱負,雖然他已步入朝堂,功名對他來說已不重要,但去那里一展手,以圓昔日舊夢也沒什麼不妥。」
「好,你說沒什麼不妥便沒什麼不妥。」朱芷晴乜了寧祖兒一眼,又轉向了楊牧雲,「楊公子,明日貢院那邊可就要開考了,你這臨時抱書本,成麼?」
「又不是真的要金榜題名,不過尋個樂子,」寧祖兒接話道︰「至于弄得這麼嚴肅麼?」
「話都讓你說了,還要楊公子作什麼?」朱芷晴狠狠剜了寧祖兒一眼,「也沒見你像護著楊公子那樣護著人家?」說著嘟起了鮮女敕如花瓣似的小嘴。
「咳」楊牧雲清了清嗓子,用一種怪異的眼光看向他們二人,「郡主,寧公子,在下要閉門讀書了,你們是不是」說到這里頓口不語。
「楊公子說的是,」朱芷晴瞟了寧祖兒一眼,「我們還是不要打擾人家了,」又對著玟玉說道︰「玟玉,你就在這里好好照顧楊公子,我那里暫時不用你侍候了。」
「是,郡主。」玟玉福身一禮
這一天,楊牧雲安安靜靜的待在自己的房間里用心讀書,精心備考,玟玉則幫他收拾房間,涮洗衣服,熬藥烹茶,做事兢兢業業,服侍得楊牧雲妥妥帖帖。
晚間,玟玉將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湯端到楊牧雲面前,「楊公子,該喝藥了。」
「嗯,謝謝玟玉姑娘。」楊牧雲放下書本,端起藥碗,見她秀眉微蹙,臉色凝重,似是滿懷心事。
「楊公子,晚上熬得不要太累,玟玉回去了。」說著轉過了身,剛要邁起秀腿。
「玟玉姑娘,」楊牧雲站起身來,似乎明白她心里擔憂什麼,來到她面前,「你來回照顧我挺麻煩的,今晚就留下吧!」
「嗯?」玟玉聞言瞪大了如水雙眸,雪白的臉頰登時升起兩團紅暈。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你千萬別誤會,」一看她的反應,楊牧雲登時緊張起來,「我只是怕你不願意再見到王妃,你」
「公子好意,玟玉豈能不知,」她紅著臉淡淡一笑,「玟玉留下便是。」
「唔」楊牧雲訕訕地說道︰「玟玉,你今晚就睡這里,我我出去了。」
「這怎麼可以,玟玉只是個奴婢,怎能讓公子露宿在外面。」
「沒沒關系的,」楊牧雲頭也不回,「寧公子和冷兄那里我都可以擠一下的,不用為我擔心。」
月涼如水,楊牧雲呆呆地站在院中,看了看左邊的房舍,「我要是到冷一飛那里去」搖了搖頭,「不成不成,那人太過生冷,萬一一言不合,他一刀揮來,我豈不糟糕。」又看向右邊房舍,「那個娘娘相倒是好說話些,可他對我說過的那些話」想起他說那些話時的曖昧眼神,楊牧雲就不由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我過去不打緊,他要是給我來個羊入虎口,那就大大不妙了。」
思慮再三,只得坐在院中,「罷罷罷,一晚上的時間也好打發,自己既然高風亮節,就讓清風和明月來作證吧。」
楊牧雲欠在院中石墩上,整個人趴在石案上呼呼打起了瞌睡,月光照在他身上,似乎下了一層薄薄的霜。
「吱呀」一聲,中間房舍的門開了,一個俏麗的人兒輕輕嘆息一聲,抱起一條錦被緩緩來到楊牧雲身邊,輕輕地搭在他身上,小心的展開,使被子能將他整個人罩住。整理好了,她方轉過身,又回到了屋里
當第一縷陽光照在楊牧雲身上的時候,他便蘇醒了。
他撐持著坐直了身子,看著一輪紅日緩緩升起,心中不由大暢,「今天天氣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