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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 江寧之圍(三)

清晨時分,雷虎一覺醒來,只覺得竹席上有些黏糊糊。爬起身,到了屋外。外面的雨沒有絲毫停頓的意思,雖然不是嘩嘩的大雨,也不是刻意無視的細雨。

院子里的大水缸邊上架著幾個接雨水的東西,昨天已經用掉大半的水缸再次蓄滿了水。雷虎端了盆水進屋,用毛巾蘸了水,將竹席擦到再無絲毫黏糊的感覺。又讓警衛守住門口,端了盆子,月兌得赤條條的,舀了水缸里的水,在雨中爽快的洗了個澡。

擦干身子,換了身干淨衣服。雷虎只覺得清爽到難以形容,只是……嘴里又不舒服。拿了牙刷與牙粉刷了牙。喝了一碗泡好的茶。終于是內外通透,再無別的不適。

此時已經到了早飯的時候,頂著斗笠去食堂打飯,吃飯。同桌的師長徐敏邊吃邊贊︰「參謀長,這東西好啊。終于能睡個安穩覺啦。」

「有這麼好?」雷虎故作謙虛的答道。

「當然!參謀長你沒在江寧住過,這邊一下雨就是外頭大下,里頭小下。」徐敏盡力在嘴里勻開舌頭,努力說道。然而要喝湯,實在是沒空,才不吭聲了。

旁邊的江寧司令部參謀長李東生已經咽下湯,跟著大贊︰「那漏雨不是咱們北方那種只是一個地方漏,而是這次這里漏,下次那里漏。總不是一個地方。這次可是好了,幾天下來,哪里都不漏水。可是不那麼潮啦!」

雷虎听到這里,突然有些同情起這幫駐扎在江寧的戰友。從山東趕到江寧前,參謀部培訓部門的情況介紹列表里,梅雨季節排名極為靠前。便是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雷虎照樣被江南的梅雨季節所震撼。

然而這樣仿佛空氣都是水氣的環境,竟然被江寧司令部的同志們說成‘不是那麼潮’,沒有油毛氈遮雨的日子,同志們到底受了多少罪。

吃完早飯,忙活完房屋改造的江寧軍區司令部終于開了個集體會。會議上大伙全部表達了感謝,那感覺大概能用諛詞如潮來形容。雷虎都覺得不好意思了,只能道歉︰「諸位兄弟,你們別稱贊了。再稱贊,就是罵俺們沒注意到大家以前受的苦。」

見雷虎被逼的說出這樣的話,司令部的同志們才算是放過了雷虎。後勤處長立刻問道︰「雷參謀長,這油毛氈還有多少?」

雷虎這才發現居住條件的改善固然讓大家感受到了喜悅,卻也出乎雷虎意料之外的激發了早就積累的不滿。看這意思,大伙質疑的是有這樣的手段,為何現在才開始。

見同志們的怨念不是一般的大,雷虎只能解釋,這玩意是西班牙人剛運來的。十幾艘大船,一艘船上運了一兩千噸。兩萬噸瀝青都給江南運來,山東並沒有留下多少。

听雷虎交了底,司令部眾人才沒有追問這個問題。參謀長李東生問道︰「司令,滿清說不準啥時候就打過來。都督有沒有別的交代?」

雷虎爽快的傳達了命令,「都督讓咱們最好滿清圍城的準備。等滿清圍的夠多,大部隊突然進軍,一舉殲滅城外清軍。之所以運這麼多東西,就是讓大伙的條件能改善一下……」

梅雨季節並非一天開始,也不會一天結束。潛伏在江寧城的旗人探子何坤听聞華夏軍工地又開工,趕緊前往。走到各個衙門,果然見到已經翻修的衙門外搭起了棚子。

棚子下的凳子上坐了不少人,結實的毛竹搭建的簡易支架上搭著一條條那種油毛氈。以前江南也會搭建涼棚,卻防曬不防雨。此時油毛氈下的人們各個坐的鎮定。雨水被這油毛氈完全擋住,便是在街邊的工棚下坐著,只怕比屋內還更不淋雨。

上前找了看著是工頭的人詢問,卻被告知‘不招工’。何坤指著那些正忙活著的夫子,不解的問道︰「他們怎麼就能做工?」

工頭上下打量了何坤幾眼,有些傲然的說道︰「老弟,你可有人推薦?」

「推薦?這位大哥,得什麼人推薦才成?」何坤趕緊詢問。

工頭見何坤一副急不可耐想來掙錢的模樣,笑道︰「呵呵,老弟,你家若是有人在官府當差,就能推薦你來做工。要是家里沒人,就找這樣的人推薦,再有三戶鄰居一起擔保,也能來。」

何坤見這工頭一副有所依靠的模樣,不禁覺得工頭的嘴臉與之前為滿城辦事的漢人走狗一模一樣。都是狗仗人勢的模樣。

這等人何坤見多了,他勉強陪著笑,低聲說道︰「這位大哥,能不能通融一下。我也是缺錢,掙了工錢,我給大哥賣茶。」

工頭一听,立刻變了臉色,呵斥道︰「你胡說什麼,這是要我吃官司麼!找不到人就趕緊哦組,哪里有空與你瞎扯!」

何坤不敢過分糾纏,只能一臉遺憾的轉身離開。

找街坊推薦已經不現實,就更別說找給華夏朝廷當差的人推薦。何坤做不到,更不敢做。但是監視城內的差事不能不辦,于是何坤每日里淋著雨,裝作一個挑擔做小買賣的,每日最少有半日在城內叫賣行走。

江寧城附近就有石料產地,城內道路頗多石子路乃至石板路。最新的工地一部分是各個城門附近,一部分則是沿著道路與城內水路展開。卻也不知道是想做什麼。

反正每個人都戴著斗笠在忙,干一陣子,就回到防雨的工棚下喝口熱茶。歇息片刻。與這幫依附逆賊們的漢人相比,身為旗人的何坤卻如同靠下力氣討生活的漢人夫子,每日里為了一口飯辛苦叫賣。

每天回到有些漏雨的住處,沿途就能看到工棚下的大鍋里熬煮著濃湯,或者蒸了米飯。旁邊的小鍋里炒了菜。

梅雨天氣並不暖和,光是聞到這飯菜的味道,何坤就感覺到心中的不甘。回到冰涼潮濕的住處,試著把帶著濕氣的柴火點燃,何坤往往流出淚來。不知道是被煙燻的,或者是因為心中悲苦。

好不容易熬過了這大半個月,低垂的陰雲逐漸變淡,雨越來越小,最後停下來。隨著風越來越大,灰色的雲逐漸升高,變成白色。在雲縫中逐漸透出些蔚藍的天空。

再過幾日,天就晴了。明亮的陽光照耀下,濕漉漉的街道上亮晶晶的,沒干涸的小水窪反射著日光,升騰著清爽的感覺。

氣溫快速上升,家家戶戶都趕緊出來晾曬衣物。

江寧城內的人們也更加活躍起來,尤其是幾個地方聚集了大量人手,開始修建大型工程。

何坤曬著太陽,感受著夏日的熱力驅散了屋內的涼氣。再看到工棚下那些人吃熱乎飯,難受的感覺也降低了許多。

每天記錄著發生的事情,何坤等著王師反攻的日子。然而左等右等,就見好些個大型的地基挖好了,泥土晾曬干,就開始建起些直愣愣的灰色方柱子。

再等一陣,好些散發著難聞氣味的柏油就開始在那些建築旁邊開始熬煮,弄得周圍的人經過之時就皺眉掩鼻。

建築蓋的飛快,與江南的縴細翹頂建築不同,這些建築就是方方正正,牆壁很厚。夫子們個個忙的汗流浹背,磚石挑進去修建後,還用那種柏油瀝青挑進去。

轉眼就到了陰歷六月,稻田開始成熟。那些建築也已經封頂。馮坤各方打听,只是知道那些大建築都是不透風的。門本就不大,更沒有任何窗戶,也不知道是要做什麼。

等稻子收割之後,晾曬之後就向那些建築里運。何坤這才明白,這些建築竟然是糧庫。

看著如此巨大封閉的糧庫,何坤只覺得是個大笑話。存放糧食須得通風透氣。

江南的稻米除了漕運稻米會舂米之外,存放的時候都是各家放到陰涼所在。到了吃米的時候,就用帶著谷殼的谷子去舂米。

如果直接舂米,不管怎麼存放,幾個月之後都會遇到大米變質。

即便是帶著谷殼,也不能保證不變質,不被各種蟲子啃。每年稻米存放都會遇到各種損失,剩到最後的谷子往往都只是一些空殼。

如此大規模存放,真心是聞所未聞。

此時其他潛伏下來的旗人也帶來消息,在湖廣的朝廷人馬準備進軍江寧。

何坤听到這消息,激動的站起身來。委屈了這麼久,終于到了徹底清算的日子,何坤只覺得鼻子一酸,眼淚都出來了。

其他旗人們也都一樣的高興,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又哭又笑。幾人在秘密接頭的地方發泄一陣,心情才平復下來。

再商議一陣,想到朝廷是確保了糧食之後才決定出兵,于是一起嘲笑起北方來的華夏逆賊明顯不懂得糧食存放。

那樣大規模的存放,且不說谷子里頭的小蟲子。光是老鼠就無法消滅。那麼大的谷倉,還是全封閉的。里面黑  的,要怎麼才能抓老鼠。

江南說享受,常用‘老鼠掉到谷倉里’來比喻。黑洞洞的谷倉里,老鼠日子可是過得好啊。

要不了多久,越來越多的老鼠就把谷倉里的谷子吃光了!

說到這里,突然有人建議道︰「不如咱們等谷子運入谷倉,咱們就放進去一些老鼠。大伙覺得可好?」

何坤大喜,一拍大腿。「好!好得很!就這麼辦。」

眾人又商議一陣,決定見機行事。當然,先得準備好抓到老鼠再說。

看著華夏逆賊們開始押運谷子回來,開始晾曬。潛伏下來的旗人們就開始準備,先抓些老鼠養著。

然而很快他們就發現事情並沒有想的那麼容易,根據打探來的消息,那些谷倉修在比較涼爽的地方。有人馬把守,並不能輕易接近。雖然北方來的逆賊不懂南方,然而便是南方人也沒有辦法憑空飛過去。

老鼠又不是狗,能夠經過訓練之後讓它們做事。怎麼講老鼠投入谷倉才是要點。

這邊何坤心急火燎,卻突然得到消息。原來有假意投了逆賊的士紳得到了接近谷倉的機會。眾人趕緊見面踫頭,就見一個留著辮子,三縷長髯的讀書人參加了會議,見到一眾旗人,讀書人趕緊行禮,口稱死罪。

旗人們覺得心情好了許多,已經太久沒有見到漢人表現出漢人該有的模樣。讀書人見旗人沒有怪罪他投奔逆賊,就解釋起來。原來這人本就是為了保住家里的土地才不得不假裝投奔華夏朝廷。

然而土地最終還是沒能保住。所以這位才決定全力相助朝廷。

何坤很是不解,「難道逆賊還搶了你的土地不成?」

讀書人痛苦的連連搖頭,「那些逆賊奸猾的很,他們不搶土地,只是執行攤丁入畝這惡政!現在那些佃戶都跑去逆賊奪來的土地上耕種,佃土地的已經沒多少人。我等又不能收原本的地租。卻還得每年交納攤丁入畝的銀子。便是把糧食都賣了,也沒那麼多銀子。只能先把一些地賣了!不成想那些逆賊買了土地之後又把土地佃給佃戶,家里更是沒人耕地。這攤丁入畝真真是天大的惡政!天大的惡政啊!」

何坤越听越不高興。作為旗人,並不知道攤丁入畝是怎麼回事。然而攤丁入畝乃是雍正爺定下的規矩。雍正爺定下的規矩,怎麼輪到漢人在這里指摘。

雖然知道此時還得靠著讀書人相助,但是何坤已經不想給這讀書人好臉色看。

讀書人明顯看出來了,連忙陪著笑解釋道︰「幾位爺,我不是指摘先帝的制度。先帝制定攤丁入畝,可是有規矩。租無所出,賦從何來。我等士紳可都是能加租。我說的是霍崇這狗賊,他借著雍正爺的制度,把田畝稅都加到我們士紳身上。這是擺明了不讓我們士紳過日子。幾位爺千萬不要多想……」

有旗人不耐煩的喝道︰「別說這個,你說說怎麼才能把老鼠送進去。」

「這個,只能想辦法。如果幾位爺能夠躲在麻袋里,那是最好。」

「什麼意思?」

「若是把老鼠放到麻袋里,它們萬一弄不破麻袋,豈不是沒用。如果它們能輕松弄破麻袋,搬運之時就會被人看到,那些逆賊雖然蠢的很,卻不懶。他們一旦見到老鼠,定然要抓住老鼠。若是有人躲在麻袋里,把老鼠送進去。再趁著沒人的時候出來,那就神不知鬼不覺……」

三天後,糧食開始向糧庫里運輸。何坤已經練習了三天,這邊的旗人兄弟眼見就要到何坤要混進去的時候,都很是擔心。何坤倒是沒這麼擔心,只是說道︰「咱們試了幾次,還非得用這個辦法。只要讓我進去,就算是出來時候被抓,我也只是說想偷糧食。那些逆賊們還愛裝個好人,不殺人。至多是皮肉受苦,我咬定是偷糧食就好。」

眾人也沒別的辦法。之前那讀書人雖然說得十分奇怪,然而旗人們試過之後,發現這竟然是真的。把老鼠埋到谷子下面,雖然老鼠不掙扎了,然而會被壓死。

放到谷子上面,老鼠在麻袋里卻不安分,一眼就能看出問題。非得是有人進去,攜帶著裝在竹筒里的老鼠,才能穩穩當當的辦成事。

幾人也不知道該說啥,最後只是請何坤吃了酒。臨行前,其中一人突然撩起衣襟給何坤跪下了,「兄弟,你這忠于朝廷的事,我們一定會講給朝廷听。絕不會讓你的功勞被埋沒。」

其他幾名旗人也都給何坤跪倒行禮。何坤上前攙扶,就想起自己這一年多來的種種,心中悲痛之余,又有種大仇得報的歡喜。

行動還挺成功,躲在大麻袋里雖然辛苦,卻幸好沒被人發現。隨著人聲逐漸散去,本就黑  的麻袋里更是漆黑一片。

當沉重的大門關閉的聲音響起,何坤只覺得周圍安靜的難以形容。能夠听到的聲音只剩下自己的心跳,還有懷里竹筒中小老鼠們爬動的動靜。

掏出小刀隔開麻袋,何坤從麻袋里爬出來。點亮蠟燭,就見空蕩蕩的偌大糧庫中堆放著一袋袋谷子。跳下來,就見谷子麻袋下面都是木板釘成的架子。空氣中混合著麻袋、木板、還有谷子的氣味。

本以為糧庫里面會有那種惡心的柏油氣味,卻聞不到。倒是有些石灰的味道。

掏出竹筒,打開塞子,把小老鼠們都倒在麻袋上,何坤听著細微的動靜,這才放下心。

正準備尋路出去,就听到一些像是什麼東西被翻開的聲音。隨即,手里的蠟燭的火焰開始晃動起來。何坤大驚,這密閉的糧庫里怎麼起風了?

用手遮住蠟燭,何坤確定了不僅是起風了,風向還非常固定。

此時的糧庫外,空氣處理設備開始運行起來。每一個糧庫內都在北邊與南邊建立了通風口。

經過燃燒的煤炭處理後的幾個空氣從北邊吹進去,同時南邊的幾個通風口開始抽氣。

負責的雷虎還是有些不自信,卻還閉嘴不言。江寧司令部的軍官們好久沒有回山東,並不知道技術部門已經開發出了空氣防蛀防鼠的技術。都一個勁的詢問負責的技術干部。

干部雖然被問的煩不勝煩,卻也知道這些級別更高的軍人的確擔心糧食供應,只能反復強調︰「諸位師長團長,俺們在山東好些糧庫試過。這些弄完,別說老鼠,螞蟻蟲子都活不下去。只要定期進去檢查,再定期抽氣。真沒事,真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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