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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真相會不會傷害到人(五)

據說雍正因為少年時候生病留下了隱疾,很怕熱。從雍正三年,他基本都住在圓明園。此時已經是陰歷八月,圓明園中更是清涼。怡親王讀完了霍崇寫的新檄文,額頭上已經是一層細密的汗水。

之前霍崇起兵的時候已經寫過一篇檄文,怡親王讀過那篇,還是精讀。整體感覺上,這篇檄文有種內在的不以為然。怡親王覺得若非造反時候寫檄文乃是必須,霍崇這家伙只怕都會懶得寫這篇東西。

然而這次看到的檄文,遣詞造句依舊是那種淡定的文風,沒什麼華麗辭藻,全文透出一股子冷漠的感覺。可怡親王只覺得心髒亂跳,對他這名參加過九龍奪嫡的皇子而言,這篇檄文太可怕了!

放下檄文,就見太監們小心的擦拭著金磚上的墨跡。金磚表面極為光潔致密,便是落了侵染力極佳的上等墨汁,也能靠擦拭去掉。

但是怡親王一時有些恍惚,這篇檄文里頭講的那些事被這麼宣揚出去,得靠什麼樣的方法才能徹底擦拭干淨呢?

「十三弟。你怎麼看?」雍正此時已經不再暴怒,他安靜的坐在椅子上,聲音里面卻有些虛弱的感覺。

見雍正如此,怡親王心中難過,立刻答道︰「皇上,在山東懸賞。能斬下霍崇首級之人,朝廷不吝高官厚祿!定要讓霍崇這狗賊寢食難安!」

「呵呵。」雍正突然聲音虛弱的笑起來,「你覺得何種懸賞可值得斬了霍崇的功勞?」

「正六品實缺。賞錢兩千兩。」怡親王隨便給了價碼。說的時候,怡親王也沒辦法真的把注意力放到這件事上。之所以這麼說,更多是怡親王有點寢食不安的感覺了。

霍崇的檄文里面並沒有大罵雍正,而是用犯忌諱的文字在開頭直接寫出愛新覺羅•玄燁(康熙)和愛新覺羅•胤禛(雍正)。這種不敬讓怡親王怒不可遏。

光是對皇上直呼其名,就已經夠誅九族了,更別說還用括號來注明。只是霍崇肯定不在意多這麼一項罪名。

大不敬之後,霍崇就將皇家內部的事情抖摟出來。開口就是‘玄燁(康熙)乃夷狄,想事情還是韃子的傳統。玄燁(康熙)擔心太子造反,就采用韃子的貴人執政思路,用分權之術用其他兒子牽制太子胤礽。雖然胤礽並無造反之心,但是以韃子的傳統,只要權力轉向太子,這太子就算是沒想過造反,也是有了造反的嫌疑……’

整篇檄文圍繞著九龍奪嫡講述,先是嘲諷康熙的韃子本性讓他對權力的痴迷,導致對太子的各種打擊。又嘲諷了康熙韃子的本性讓他一時興起就廢了太子,廢了太子之後才明白他政治上還是韃子那套,不成熟。只能重新恢復太子。

之後康熙考慮的還是太子,卻親手破壞了太子的威望與父子之情。選太子本就是一場康熙放屁打跟頭,遮丑的鬧劇。直腸子的老八卻信了,這才逼得康熙往死里收拾老八。但又不得不承認事情超出了康熙的想象。

二次廢太子之後,康熙其實還是想給太子機會,至少給太子的兒子機會。卻因為晚年不慎,與方苞談論如何立太子。方苞也沒多想,當著小皇孫們的面說出了‘看聖孫’的話。

這話被雍正的兒子弘歷听到,回家告訴給雍正。早就試圖奪嫡的雍正知道他爹康熙竟然完全不考慮雍正,就只能聯絡舅舅隆科多,開始謀劃殺害康熙的事情。

康熙當年身體還好,而廢太子的兒子弘一直為康熙撫養,深的康熙喜愛。此時弘已經成年,廢太子胤礽卻病入膏肓,眼看就要死去。只要再過兩三年,胤礽一死,弘二十多歲。自然就可以傳聖孫。

那時候雍正快五十歲了,怎麼可能與年富力強的弘相比。

而雍正的親娘在康熙死後的反應也可以證明此事……

最後,霍崇得出了一個結論。雍正和老十四之間的爭奪,什麼‘十四子改成于四子’,完全不可信。但是各路情況都指向一種情況,雍正也許是出于對滿清的責任感,認為只有他才能改變大清的命運。所以勾結舅舅隆科多藥死了康熙。

雍正現在這麼一個搞法,完全是他的使命感,是他對滿清基業的刻骨銘心的熱愛。

然而胡虜無百年國運,雍正寧肯謀殺老爹也要掌握權力的努力注定會失敗。霍崇勸雍正死了這條心,別掙扎了。從昏睡到死亡,並不會感受到痛苦。不如洗洗睡了如何。又或者為了節省點力氣,不用洗,直接睡。反正雍正要面對的注定是毀滅的未來。

「……是不是太少了點。」

在心驚膽戰中,怡親王听到雍正後面一小點。連忙收回心思,怡親王答道︰「皇上,臣有些走神。還請皇上再說一次。」

「我是說,正六品實缺。賞錢兩千兩,是不是有點少。畢竟有些人的反意可不亞于霍崇,卻在朝廷里當著朝廷的官,吃著朝廷的俸祿!不如把這些人的位置拿掉,用來賞賜能斬殺霍崇的人。呵呵。你說是不是。」

雍正開頭還帶著冷笑,說到最後已經是咬牙切齒,怨毒之意讓怡親王忍不住打了幾個寒顫。不過這種怨毒倒不奇怪,怡親王也懷疑官員里頭一定有人與霍崇勾結。不然,霍崇怎麼能知道這麼多皇家的密事。

不等怡親王發表看法,雍正已經做了決定,「不管是不是老八,就從他開始!」

看著四哥這近乎猙獰的模樣,怡親王想說什麼,嘴唇微微動了動,最後什麼都沒說。

雍正四年九月初八,也就是重陽節前的一天。雍正諭旨︰「令爾等前去將朕諭旨降與胤之妻,革去福晉,逐回外家。降旨于伊外家人等,另給房屋數間居住,嚴加看守,不可令其往來潛通信息,若有互相傳信之事,必將通信之人正法,伊外家亦一人不赦。爾等回來後,再將此旨降與胤。嗣後,伊若痛改其惡,實心效力,朕自有加恩之處。若因逐回伊妻,懷怨于心,故意托病不肯行走,必將伊妻處死,伊子亦必治與重罪。」

皇帝下令,宗人府立刻行動起來。經過這幾年不停歇的打擊,基于利益關系結成的八爺黨成員全部被雍正干掉,與老八親近的官員也被雍正著力打擊,在無人敢親近老八。此時皇帝擺明了要給老八致命一擊,宗人府上下全然奉命辦事,甚至連事先給老八傳個訊息之人都沒有。

跪著听完旨意,老八夫妻兩人臉色發白。令傳旨太監有些訝異的是,老八夫妻看上去只是氣憤與傷心,既無驚恐,也不絕望。夫妻二人甚至還謹守禮儀的叩頭謝恩,完成了傳旨的流程。

老八胤雖然此時已經是公認的死老虎,但是他本人並沒什麼不死不休的仇敵。如果有的話,那位正高高坐在皇位之上,沒機會親自前來弄死老八。此次前來辦差的太監侍衛以及宗人府的人雖然警惕,卻也沒有動粗。

為首的客氣的說道︰「王爺,那女人已經不是你的福晉了。便請王爺不要難為奴才,讓奴才把這女人帶走。」

卻見老八的福晉蒼白著臉,從老八腰間抽出把匕首。這下宗人府的人嚇了一跳,好些人拔刀抽劍,如臨大敵。還有人已經拎著家伙就要向前沖。

卻見廉親王怒吼一聲,「你們要反了麼!我現在還是王爺,你們再上前一步,我就斬了你們這幫狗奴才!」

滿人以武功取天下,清的皇子們都在騎射兵器上有過嚴格訓練。此時老八動了真怒,渾身殺氣騰騰,嚇得宗人府前來傳旨的都不自覺倒退幾步。

卻見老八的福晉舉起匕首,割下一大縷頭發。又探手抓住老八腰間玉佩,隔斷了上面的絲繩。當啷一聲,匕首被拋在地上。宗人府和傳旨的人這才松了口氣。

將玉佩揣入自己的懷里,老八的福晉拉住老八的手,將那縷頭發塞在老八手心,又把老八的手掌合上,讓他牢牢攥住這縷頭發。

雖然早知道這一天終究將到,老八的福晉淚眼婆娑中盈盈下拜,「王爺,妾身再不能服侍在王爺身側。妾身走後,還請王爺保重身體。妾身回家之後絕不會再嫁,王爺還是妾身的王爺。絕不有變。」

老八一把想把妻子拉起來,然而此時他手足俱軟,站立不穩,妻子沒能拉起來,自己反倒跌坐在地。老八也不起身,跪在地上就把妻子緊抱在懷里,撕心裂肺的說道︰「你我今世是夫妻,以後世世都是夫妻。天荒地老,海枯石爛,都不背離。」

眼見這夫妻二人緊緊相擁,雖然都在哭泣,卻不怕死,更不埋怨對方。只是為被硬生生拆散而悲痛。前來宗人府以及前來傳旨的人等也紛紛收起兵器,有幾個心軟的甚至忍不住紅了眼眶,轉過頭去,抬起了手背。

然而宗人府只是皇帝的奴才。而廉親王已經是公認的死老虎,也不能為了這頭死老虎再把自己搭進去。為首的上前說道︰「王爺,既然此女已經不是福晉,也不能再留在王爺府上。就請王爺讓俺們帶她去拿了衣服,回她娘家去吧。」

廉親王還想起身阻止,卻被福晉緊緊拉住手臂,「王爺,我等早知道會有分離這天。王爺千金之軀,可別讓這幫奴才看了王爺的笑話。我等本就沒做錯什麼,和他們鬧起來,反倒像是咱們虧心一般。」

說著,福晉自己站起身,吃力的拉起老八。幫著老八整理了衣服,彈去身上粘的泥土。又給自己整理了一下,老八的福晉再次向老八行禮。隨即轉身走向大門。邊走邊說道︰「你等想來已經備了車馬吧?」

「回福……」宗人府的硬生生終止了錯誤稱呼,差點一口氣噎住。緩了口氣,這才說道︰「已經備下車馬。俺們可以等著你拿了衣服。」

「不用。我回到家中,自然有人準備。不勞你們費心。」

言語間,老八的側福晉已經與宗人府那些人一起走出廉親王府。

看著妻子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老八只覺得心如刀絞。低頭見到自己的匕首就在不遠處的地面上,老八只想撿起匕首,戳進自己胸膛。然而他還是忍住了。

是的,這一天終于來了。如果是以前,老八只能束手待斃,任由雍正慢慢修理他。但是今時今日已經不同,老八已經找到了能夠報復雍正的工具。

霍崇在濟南城外殲滅兩萬官軍的消息已經傳到老八這里,這霍崇並沒有讓老八失望。雍正已經發動了對老八的最後一擊,老八也要在被圈禁之前做完最後一件事。

朝廷里面決不認同雍正的人是有的,還為數不少。這些人里面依舊有幾個還偷偷與老八聯絡,促使他們這麼干的並非是高官厚祿,而是決不能接受雍正如此暴虐無度倒行逆施的信念。

其實老八也不敢完全相信他們,但是距離雍正下達圈禁的旨意時日不多,好不容易與霍崇建立起來的情報往來不能斷。即便老八被雍正殺了,只要這條線沒有斷,霍崇就能大殺特殺雍正派去剿滅的兵馬,不斷為老八報仇。

留給老八的時間已經不多。

強制給老八休妻的旨意不是在朝堂上公布,而是由宗人府執行。這屬于皇帝的家務事,那些都懂得明哲保身的大臣們自然不會去打听,所以都不知道。

而老八的福晉又走的體面,既沒有大哭大鬧,也沒有上吊尋死。因為走的寧靜,便是見到老八府外走了一隊馬車的人也不知道那府里竟然發生了夫妻被強行拆散的人間慘劇。

所以見到老八蒼白著臉出現在朝堂上,大臣們只是好奇為何廉親王身體不好還要來堅持上朝。雖然請假的話也會遭到雍正嘲諷,但是帶病堅持上朝就不會遭到雍正嘲諷麼?

看到老八蒼白的臉色,雍正知道自己發動的最終打擊已經讓老八感受到了痛徹心扉的滋味,心里很是暢快。

在發動之前,雍正其實仔細考慮過自己怎麼才能放過老八。想來想去,也只有一條路。就是老八自己乖乖在朝堂之上跪倒請罪。講他的罪行一一當著滿朝文武向雍正坦白,把他的黑心爛肚子都剖析出來,讓滿朝文武們都看清楚听明白。知道雍正如此對待老八,不是雍正尖酸刻薄,而是老八自己罪有應得。

為雍正洗刷掉這些惡名之後,老八再自請雍正殺了他,以正視听,以正國法。

那樣的話,雍正也會念著老八是自己兄弟的份上,饒老八一命,將老八永遠圈禁。

但是這個最後的機會已經過去。既然老八還堅持如一個綠頭蒼蠅般在朝堂上嗡嗡亂飛,不肯自己去死。那雍正只能讓老八去死了。

老八自以為聰明,真的是笑話。連霍崇那個逆賊都能看出來,並且毫不客氣的指出,老八就是實心眼的傻子,一個真正的傻瓜蛋!

可偏偏老八自己就是不知道。收回目光,雍正心中爽快。若是沒有那個壞女人在背後支持,給老八出口謀劃策,各種指點。老八能混到現在麼?他早就讓雍正抓住把柄弄死了。

現在把那個壞女人攆出了愛新覺羅家的門,真的是大快人心呢。

先爽了一把,雍正開始面對極為不爽的事情。看了一眼兵部尚書佟佳•法海,就見兵部尚書法海懂事的上前,躬身說道︰「奴才法海,有事啟奏皇上。」

「說。」雍正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即便早就知道法海要說的事情,雍正還是覺得很痛心。

法海講述了朝廷第二次剿滅霍崇的軍事行動以大敗收場。關于濟南守軍奪走降兵身上餉銀的事情當然不會說,法海只是說山東巡撫陳世倌顢頇無能,導致被霍崇釋放的降兵們在濟南城兵變。

雖然兵變在濟南城守軍和隨後趕到的北直隸清軍聯手鎮壓。但陳世倌如此辜負皇恩,理當革職下獄。

有一點大臣已經知道此時,可更多大臣並不知道此事。這可是朝廷第二次派兵剿滅霍崇。第一次朝廷下令剿滅霍崇,登州鎮六千官軍全軍覆沒,連登州鎮大營都被霍崇給蕩平了,那次震動朝廷。

而這次兩萬大軍前去剿滅。又被霍崇徹底擊敗。按照兵部尚書法海所說,霍崇釋放的降兵又被濟南守軍與北直隸清軍給殺了個干淨。這兩萬清軍又是全軍覆滅了。

即便知道在朝堂上要講人臣之禮,可低低的驚呼聲與嘆息聲此起彼伏。仿佛一大群綠頭蒼蠅在嗡嗡叫。

雍正被這群蠅般的聲音弄得心煩意亂,等法海剛說完要將陳世倌革職下獄,立刻答道︰「準奏!」

群臣立刻安靜下來。看得出,這次殺雞明顯起到了駭猴的作用。

見沒人為陳世倌說情,法海繼續說道︰「皇上,山東、河南、江蘇三鎮之兵武備松弛,不堪打仗。此次雖然傷亡甚多,卻因軍紀渙散,起了兵變。奴才請皇上不予撫恤。」

「準奏!」雍正有松了口氣。這可又省下了起碼幾十萬兩銀子。

必須得說,兩萬丘八死後沒有撫恤,對朝中大臣的影響遠沒有陳世倌被革職下獄大。陳世倌下獄意味著大臣們若是犯下同樣的罪責也會被同樣處置。至于兩萬丘八的死活與死後撫恤和朝中大臣又有什麼關系?

就在此時。雍正轉向廉親王,光看雍正這眼神,群臣知道,日常又開始了。就听雍正問道︰「廉親王。霍崇這賊子又開始編造謠言,只是這次他編造的謠言若無朝中宗室大臣為其編造,量霍崇一個鄉下工匠,怎麼會知道些朝廷中的事。你可知這是誰幫霍崇編造的謠言?」

廉親王听到這里,忍不住慘然一笑,心中覺得滑稽無比。幾年來,雍正總是想給自己栽贓,這一次,雍正還是想栽贓。然而雍正之怕都沒想到,他指出的所謂罪行其實是真的。

群臣的感受又與雍正和廉親王不同。听雍正將一個通賊的罪名扣在廉親王頭上,群臣中聰明的都已經明白,雍正是真的要對廉親王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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