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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年羹堯之死(三)

時間進入陰歷12月,雍正在朝會上的神色還算平靜。大臣們你看我,我看你。終于,馬齊上前啟奏,「皇上,山東巡撫陳世倌剿匪不力,可當懲處。」

「便讓他再剿。」雍正神色間絲毫沒有動搖。

怡親王看著說不下去只能退下的馬齊,覺得這家伙簡直是自討沒趣。霍崇雖然很糟糕,卻還沒到朝堂上必須針對他的地步。雖然說起來可笑,可雍正就是這麼一個性子。對于隱隱的暗刺忍耐度超低,但是暗刺擺到明面上,雍正反倒能拿得起放得下。

當然,這放得下必然是把霍崇碾成齏粉。

雖然霍崇在11月末接連重創了四路山東剿匪軍,不過每一路人馬少則四五百,最多的是濟南派去的官軍,有近兩千人。

萊蕪那邊派出的人馬得知其他人馬都受到重創,直接撤退。便是把上次寧海守備帶領的七百官軍加起來,前前後後加起來不過損失了三千多官軍。大清八旗二十萬,綠營四十萬。區區三千人的損失距離動搖國本遠著呢。

但是朝堂之上已經有不少官員開始蠢蠢欲動,試圖將霍崇造反描述成仿佛立刻能毀滅大清的危機。怡親王不想小看霍崇,卻不得不更關注這幫在雍正鐵腕下試圖掙月兌雍正政策的官員。

朝會結束,雍正叫來怡親王,「十三弟,清理欠銀的事情必須加快!那些官員見霍崇造反,想著能趁當下時機渾水模魚。你太謙和,總不願意說重話。只要見到有人動這等心思,不用給他們留什麼臉面!」

「請皇上放心。臣絕不會讓那些人得逞。」怡親王果斷的答道。

雍正這邊讓十三弟去忙公務,自己繼續批奏折。太監前來稟報,張廷玉求見。

自打雍正登基以來,就選擇合作者。武將的合作者年羹堯的確立下不少功勞,卻壞了事。自家兄弟里面老十三真的是左膀右臂。老八雖然是雍正不得不虛與委蛇的對象,但是雍正還真的想看看這位被稱為‘賢王’的八弟到底有多大本事。

文官里面,雍正選擇了張廷玉。

雍正接見他信賴的官員,霍崇此時則有些不解的見到了在之前戰斗中給了他意外幫助的合作者。

「無量天尊。霍先生一路大勝,用兵有如神助。貧道真是不知先生才學竟然到了這般境界。」

「若沒有道長派來的人相助,我是做不到這般地步。多謝了。」霍崇認真的向長信道長表達謝意。

「種善因,得善果。貧道其實也沒做什麼。只是向那些信徒將霍先生這些年所做的事情講述一下。他們肯相助霍先生,全是霍先生自己的仁德。」

「道長怎麼說起佛家的話。雖然我听說老子出函谷關,一氣化三清。一為佛陀。不過我是不太信的。佛家講輪回,修真之人身死道消,講的是一往無前。和佛家全然不同。」

長信道長哈哈大笑,看得出,和霍崇講經論道總是能讓他很開心。向前兩步,靠近霍崇,就見霍崇的警衛們立刻警覺起來。長信道長見霍崇擺擺手,警衛才放松了姿態。

道長走到霍崇身邊,拍了拍旁邊的大石。這淄川縣就是不缺石頭,兩人坐下,長信道長說道︰「霍先生既然以修士自比。貧道也比擬一下,天劫將至,不知霍先生要如何應對?」

想來道長所說的天劫乃是滿清朝廷一波更比一波的進攻,霍崇嘆道︰「天劫將至,然中樞若是弱,便可抵擋。我擔憂的卻是一顆星,若是此星不墜,我心不安。」

長信道長哈哈一笑,「此言甚妙,卻不知此星在何方位?」

「切,年羹堯一個凡人,哪里會有星位。」霍崇有些不屑的答道。

此時太監已經引了張廷玉進來,雍正放下手中看了一陣的折子,板著臉問道︰「有何要事?」

「皇上,臣以為田文鏡在河南做的太急。攤丁入畝在聖祖年間已經在許多地方推行,成效並不差。尤其在……」說到這里,張廷玉突然想起什麼,一時趕緊轉彎,遲了片刻才接上,「在直隸……」

「呵呵。衡臣,便是提山東又如何。且不說當下,攤丁入畝之時,霍崇這類人也能有用。」一邊說,雍正一邊觀察著張廷玉。見張廷玉並沒有就坡下驢,利用雍正的話去提霍崇的意思,雍正這才給了張廷玉一個台階,「你繼續說。」

「回稟皇上。田文鏡太急,他想的是趕緊回報皇上,盡快推行攤丁入畝,盡快收到稅銀。此人的確忠心,卻太急了。」

雍正微微一笑,張廷玉的話里面還是有些味道。所謂田文鏡忠心,張廷玉其實是想說田文鏡想通過給雍正立功獲取更高地位和獎勵吧。至少這個‘模範巡撫’的稱號對于已經六十四歲的田文鏡可是重要的很。

對于這種好名的人,只要肯努力執行雍正的政策,雍正並不在意田文鏡有多刻薄。父皇康熙就是對這些人太仁厚了,看看這些官員都弄出來什麼來!

等張廷玉表達完自己的觀點,雍正並沒有說什麼刻薄的回答,只是讓張廷玉下去。

張廷玉走了,雍正再次拿起之前放下的折子,臉上不經意就浮現出怒氣來。

這是年羹堯的乞命折子。折子前半段寫了年羹堯對霍崇的評價,認為從霍崇與官軍交戰來看,此人用兵飄逸,卻極為扎實。實在是難得的統軍之才。

尤其是接連擊敗兩路官軍之後,竟然虛晃一招,裝作要切斷濟南官軍離開蒙陰縣的要道,尤其是官軍在蒙陰縣‘解救’出來的那些被俘官軍講述如何在山里被霍崇埋伏。著實驚擾了官軍。

官軍沖進蒙陰縣,又急匆匆撤出。霍崇又擺出陣勢,誘惑官軍追擊。霍崇並沒有在淄水與官軍決戰,而是一路撤退,引誘官軍渡過淄水,在小清河的三岔口擺出一個背水一戰的姿態。

年羹堯分析道,這明顯是誘敵之計。霍崇在這死地布陣,官軍正面涌上。霍崇背後盡是河水,逃無可逃。官軍見自己人多,便以為可以一舉殲滅。

可官軍就沒想到,那些分進合擊的官軍去了哪里,明顯是被霍崇擊潰了。把霍崇困在這種地方,正好是與霍崇對峙,並且召喚其他官軍前來的好時機。

然而分進合擊的難處就在此時顯露出來,各路人馬想的都是自己立功,根本沒有配合作戰的意願。所謂分進合擊,很容易就變成各自為戰。

這種死地雖然讓霍崇無處可逃,可官軍同樣夾在兩條河道之間五法展開隊形。雙方人數上是官軍大優,兩條河道之間的空地就那麼寬,雙方實際上能投入一線作戰的人數完全相同。

霍崇領軍正面廝殺,擊潰了官軍一線。就如雪崩一般,後排的官軍只能被前排退下來的官軍裹挾著往後跑。反倒是霍崇能夠餃尾追殺,一舉以更少的兵力擊潰了兩倍官軍。

此時看著寬闊的河道又成了更危險的陷阱,為了逃命不少官軍干脆跳進河里。兩千兵馬在陸地上打死了不少,然而和那些跳入冰冷河里後無力反抗被霍崇直接在河里擊斃的人數相比,只怕在河里的死的更多。

雍正對這段分析並無意見,甚至看的很有感覺。年羹堯打仗的能耐不可小覷,這也是雍正重用年羹堯的原因。

雖然年羹堯並未參加這場廝殺,甚至只是在天牢里听了不知道誰告訴他的一些消息。僅僅靠這些有限的消息,年羹堯就推斷出了戰場的局面。推斷的結果比拿到多方完整戰報的兵部那些人講述的更透徹。

雍正其實最初也不明白,為何兩千訓練有素的官軍面對一千不久前還在種地的逆賊,還把逆賊堵在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三岔河道里。最終結果居然是兩千官軍大敗,活著回到濟南的還不到70人。

看完了年羹堯的分析,雍正總算是理出個頭緒。原來在常人眼中看到的必勝局面,在用兵大行家眼中完全是通往覆滅的道路。

這些許贊賞的感覺並沒有讓雍正轉變心意,尤其是看到年羹堯在折子最後寫到︰臣今日一萬分知道自己的罪了。若是主子天恩,憐臣悔罪,求主子饒了臣。臣年紀不老,留作犬馬自效,慢慢的給主子效力。年羹堯椎心泣血謹陳。

雍正氣的啪一聲把年羹堯的乞名折子摔在書案之上。

知道自己的罪?年羹堯真的知道自己的罪麼?

年羹堯知道的只是惹了雍正不高興,至于雍正為什麼不高興,雍正是給了年羹堯近一年時間去悔罪,去分辨,去乞求饒恕。

什麼傲慢,什麼無人臣禮。這些其實不重要。雍正這麼批年羹堯,當然不是讓年羹堯如同小學童背書一般把這些話重復一遍。若是年羹堯覺得這些是他真正的罪,那年羹堯的書真的是讀到狗肚子去了。

與雍正親切有十三弟,他就無比清楚雍正對于官員貪腐的痛恨。漢臣張廷玉也很清楚這點。雍正啟用重用的那些官員都知道。

甚至年妃,年羹堯的親妹妹,她也很清楚這些。對于這個女人,雍正已經寫下密旨,自己死後要讓年妃的棺槨和雍正與皇後的棺槨葬在一起。

然而年妃的親哥哥,雍正的大舅哥,康熙年間的進士,被康熙稱為清廉的年羹堯,他就不明白。

難道年羹堯以為雍正不知道恃才自傲是人的本性麼?難道年羹堯以為雍正不知道是個人都喜歡人前顯貴傲里多尊麼?

雍正知道的。雍正很清楚。所以雍正才給了年羹堯以超出人臣該有的待遇,就是認為滿足了這些,年羹堯就會別無所求,專心打仗,為雍正效力。

然而雍正看錯了年羹堯,年羹堯的貪婪與康熙朝那些官們別無二致。獲得的殊榮只是讓年羹堯的膽子變大了,以為雍正會容忍年羹堯收受賄賂,推薦給年羹堯錢的那些腌潑才。

雍正等了一年,年羹堯都沒有認罪。都沒有承認他動了貪欲,所以開始大肆斂財。

甚至在這個乞命折子里,年羹堯嘴上說,他知道自己的罪,卻還是不肯提及一句‘年羹堯貪腐有罪!’

心中火燒火燎的難受,雍正騰的站起身。

年羹堯這狗賊原來還是個小人,此時拿出他的長處,分析戰局,分析霍崇。目的不過是想讓雍正再起了愛才之心,任用他剿滅霍崇。

這樣的小人真的不能用,這樣的小人決不能饒!

雍正只覺得自己突然就冷靜下來,所有情緒都月兌離了。提起筆,雍正刷刷點點的寫到︰乞命折覽。爾既不肯自盡謝罪,朕只得賜你自盡。爾亦系讀書之人,歷觀史書所載,曾有悖逆不法如爾之甚者乎?自古不法之臣有之,然當未敗露之先,尚皆假飾勉強,偽守臣節。如爾之公行不法,全無忌憚,古來曾有其人乎?朕待爾之恩如天高地厚。且待爾父兄及汝子汝合家之恩俱不啻天高地厚。朕以爾實心為國,斷不欺罔,故盡去嫌疑,一心任用,爾作威作福,植黨營私,如此辜恩負德,于心忍為乎?

放下筆,雍正又看了一遍。雖然已經反復提及‘不法’,雍正卻覺得年羹堯只怕是還不懂這‘不法’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法講的是國法,而不是雍正與年羹堯之間的主奴之法。

想到這里,雍正突然發現年羹堯便是在乞命折子里竟然也沒有以‘奴才’自稱。

這發現氣的處于某種賢者狀態下的雍正都撲哧一聲氣樂了。

既然年羹堯如此冥頑不靈,雍正還是想讓年羹堯死的明白些。想來想去,雍正想起自己與年羹堯多次打過機鋒。又提筆寫到︰爾自盡後,稍有含怨之意,則佛書所謂永墮地獄者矣,萬劫亦不能消汝罪孽也,雍正三年十二月十一日。

放下筆,雍正覺得渾身氣力仿佛被抽空,一坐在椅子上。

無力中有種解月兌的輕松感覺。是的,解月兌了,終于解月兌了。雍正終于從年羹堯這個令他傾注過無比期待又承受過同樣失望的人身上解月兌了。年羹堯可以去死了。

此時天色已黑,長信道長听完了霍崇對年羹堯死亡的期待,以及這種期待的理由。

道長呵呵一笑,抬手指向天空,「霍先生,年羹堯一介凡夫,自然不可能有什麼星位。不過霍先生天縱之才,既然說了要有將星隕落,上天所應只為霍先生。」

「道……長……」霍崇不得不拖長聲音表達自己的無奈,「咱別弄這虛套好不好。」

話音未落,卻見長信道長手指方向的天空中突然劃過一道流星。明亮的星尾拖的老長,卻又無聲的稍縱即逝。再看天空,又是繁星點點,仿佛什麼都沒發生。

就听長信道長笑道︰「霍先生,上天已有回應,星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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