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夜,喧囂的城市才慢慢安靜下來。
儲存糧食的倉庫里。
漢子有些手足無措,「司長,條件簡陋。」
「無妨。」張易之擺擺手,隨便找個矮凳坐下,溫聲道︰
「你叫什麼名字,擔任何職?」
漢子立刻回稟︰「卑職曹茂實,神皇司百戶,也是益州的負責人。」
「辛苦了。」張易之微微一笑,切入正題,「將最近消息歸納總結,再告訴我。」
曹茂實重重點頭,而後皺眉沉思。
他知道,司長不想听雞毛蒜皮的事,一定是關鍵事宜。
這也是對他們益州綠袍,近日工作的考察。
張易之一雙眼楮始終注意著曹茂實臉上的表情,耐心等待。
也就片刻時間,曹茂實神色凝重道︰
「司長,蜀地成立了一個弒蟒盟。」
弒蟒盟?
張易之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顧名思義,就是聯合起來殺他。
竟然還懂得團結就是力量這個道理?
看著司長透著森寒的目光,曹茂實不禁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
「詳細描述這件事。」張易之語調清冷。
「是!」
曹茂實低沉著嗓音道︰「蜀土俗薄,畏鬼而惡疾,所以成了佛教發展肥沃的土壤。」
張易之輕輕頷首,來的路上就注意到林立的寺廟。
曹茂實所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還是歷史原因。
隋朝末年,天下烽煙四起,戰亂所及,民不聊生,洛陽、長安等地的僧侶也不能幸免。
而此時的益州戰禍未及,中原高僧紛紛南下,雲集成都,禮佛崇教,風氣日盛,儼然一個新的弘法中心,各種經論都有宣講弘揚者。
曹茂實繼續說︰「多寶寺是城內香火最鼎盛的寺廟,而住持鑒悟大師就是弒蟒盟的發起人之一。」
「多寶寺匯集了許多佛學修為深厚的高僧,經常開筵講經說法,是益州法筵最盛的寺院。」
張易之聞言,目光愈發冷冽。
差點忽略這群禿驢,天下寺廟納稅之仇不共戴天,他們豈會就此罷休?
沒想到沉寂了這麼久,現在開始蹦了。
「是多寶寺在操控著益州輿論,對不對?」張易之問。
曹茂實略默,老實回道︰
「禿驢宣揚司長將永世墜入餓鬼道,人世間的信徒只要謾罵司長,便可修善報,甚至延長壽命。」
張易之神情波瀾不驚,渾身卻散發著猶如實質性的殺機。
這群禿驢有夠狠的。
看來是上次手段太仁慈了,沒讓他們長記性。
「多少寺廟參與其中。」張易之冷冷道。
曹茂實喉結聳動了一下,「以多寶寺為首,幾十家寺廟加入了弒蟒盟。」
「他們具體做什麼?」
曹茂實︰「喊的口號是支持李義珣清君側,實際是什麼卑職暫不清楚。」
張易之起身,來回踱步幾息,厲聲道︰
「能不能做掉多寶寺住持鑒悟?」
曹茂實嘴角下意識抖了一下,眸中閃過驚悸神色,明顯被司長的話給驚著了。
他忙勸道︰「司長,多寶寺防備森嚴,且內有三千僧兵。」
張易之沒說話,居高臨下盯著他,目光泛著冷意。
曹茂實頭皮發麻,看來司長極度不滿意。
差點忘了,他拍了拍額頭,語氣極快道︰
「司長,卑職麾下有一個小旗名為勾啟,剃度成了普樂寺知客僧,普樂寺也加入了弒蟒盟。」
「很好。」張易之收回目光,滿意頷首。
見狀,曹茂實如釋重負。
司長的威壓實在是太強了,竟讓他隱約有種窒息感。
「該怎麼做,請司長指示。」他恭聲道。
張易之淡淡開口︰「普樂寺負責人是誰,讓他來見我。」
「遵命。」曹茂實抱拳領命。
張易之斜睨︰「只要蜀中的事情辦好了,回京就是千戶。」
隨後,並未再說什麼,轉身離去。
听到這話,曹茂實臉上露出喜色,不敢再耽擱時間,立刻去聯系勾啟。
……
翌日。
普樂寺,禪室。
里面傳來污言穢語,一個耳垂肥厚的和尚身下壓著一個婀娜的婦人。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慧善眼里的赤紅慢慢消失,怒聲道︰
「誰敢打擾老衲靜修?」
那婦人雙足勾著慧善熊健的腰背,眸子含著一汪春水。
「住持,是小僧福壽啊。」外面傳來忐忑的聲音。
慧善暗罵一聲,拾起袈裟往身上披,走過去開門,怒斥道︰
「福壽,再有下次,老衲可就不客氣了。」
福壽連忙賠笑,「住持,小僧真有急事,要不然哪敢打擾您修煉佛法呢?」
「有屁快放。」慧善瞪眼道。
如果是尋常知客僧,他早就下令杖斃了。
可眼前的福壽可是帶著一批度牒進寺,普樂寺當然得好好對待。
福壽眼珠子一轉,嘿嘿笑道︰「住持,小僧想做監寺。」
「哦?」慧善拖長音調,立刻揮手讓婦人出去。
等她依依不舍離開,慧善眯了眯眼,拿捏道︰
「佛廟體系擢升困難,老衲憑什麼讓你做監寺呢?」
福壽壓低聲音道︰「小僧在城內發現了一對孿生姐妹,看樣子是來益州逃難。」
「老衲有些倦了。」慧善表現得興致乏乏。
他雖然嗜色如命,但不至于為了兩個女子就給福壽升職。
福壽故弄玄虛道︰「住持,客棧掌櫃告訴小僧,兩女子姓桓。」
桓?
慧善疑惑。
「剛逃難來益州,姓桓,女子看起來還端莊淑雅。」福壽提醒道。
!
慧善眸光露出興奮之色,「難道是桓彥範的閨女,可罪臣之女不是充入教坊司麼?」
「興許是漏網之魚呢。」福壽猜測。
慧善來回徘徊,情緒越來越激昂,簡直有些迫不及待。
那可是曾經朝廷九卿的女兒!
他最喜歡這種女人,無它,滿足內心的征服。
在這種女人身上馳騁,仿佛手握權力,睥睨天下,唯我獨尊!
以往得到世族的小妾,他都能滿足幾個月,現在可是九卿的女兒!
福壽目光微不可察閃過冷意,他早就模清了這禿驢的秉性。
「住持,還猶豫什麼呢?她們需要你普度啊!」
慧善聞言滿臉紅潤,又遲疑道︰「老衲就這樣去找她們?」
福壽重重點頭,神色曖昧道︰「住持佛法精妙,自然有制服她們的法寶!」
法寶?慧善想起了迷魂藥。
糾結了片刻,還是色欲佔據上風,遂言辭義正道︰
「張巨蟒害了桓公,老衲不能讓桓公的女兒在世上孤苦伶仃,必須要關愛她們。」
「住持真真慈心德厚!」福壽一旁捧哏。
慧善倒有些小月復滾熱,迫不及待道︰「事不宜遲,現在就去救她們。」
說完跑進內室取了幾瓶迷魂藥,便拉著福壽出門。
離開寺廟坐上馬車,慧善還不忘道︰
「老衲有傳至西域的秘術,修習之後,不但夜御數女不倦,更能益壽延年。」
「事後,將其傳給你!」
「果真?」福壽佯裝激動模樣,畢恭畢敬道︰
「小僧先行謝過住持傳法。」
慧善點點頭,輕笑道︰「用了秘法,包管你如登仙境,樂此不疲。」
「對了。」似乎想起什麼,慧善盯著他,「一直沒時間問你,你究竟怎麼拿到度牒的?」
于佛教而言,朝廷的定額度牒實在是珍貴無比。
福壽沉默片刻,措辭道︰「小僧朝廷有人,嬸嬸是高官的正室夫人。」
嬸嬸?
慧善眼楮又紅了,腦海里開始幻想如何征服福壽的嬸嬸。
高官的夫人啊,這要定為下個目標!
福壽真是大善人,老衲祝你壽比南山。
一想到女人,他便喪失了僅存的理智,絲毫沒注意福壽話語的漏洞。
什麼樣的高官,能拿度牒給夫人?
真有這麼大的背景,怎麼可能千里迢迢來益州出家?
福壽松了一口氣,忙岔開話題與他閑聊。
不知不覺,馬車停在一座客棧。
慧善整理袈裟襟領,吩咐幾個小沙彌在此等候,便隨福壽走進客棧。
到了二樓最右邊的房間,福壽停住腳步,悄悄道︰
「住持,請盡情施展佛法吧。」
慧善深吸一口氣,能聞到房間傳來的香味。
九卿的女兒真香啊!
若是散發的體香就更好了。
「外面守著。」
他將瓶罐攥進手心,見房門半掩,便推門而入。
一進門,他就驚愕了。
哪有孿生姐妹。
一個身材挺拔的男子正在往銅爐添置香料。
男子轉過身,容貌俊美得不像話,仿佛是畫里走出來的。
慧善瞳孔收縮,剎那間後背發涼,四肢發軟,一股寒氣自尾椎骨直沖天靈蓋。
他看過畫像,再加上這張豐神俊逸的臉孔。
普天之下唯有一人。
張巨蟒!
慧善剛想逃竄,腰間卻被冰寒的利刃抵著,回頭便見到福壽寒意四射的眸子。
不復來時的唯唯諾諾,神色充滿了殺機。
不知不覺,福壽身後又站著幾個冷峻的男子。
「坐。」
張易之目光之中,是毫不掩飾的嘲弄,宛如看一只螻蟻一般。
「是……是。」
慧善面色無比發白,聲音在哆嗦,手腳發涼。
雖然張巨蟒僅僅看了他一眼。
但是那種恐怖的威勢,讓他渾身顫栗。
「中山王有什麼事需要貧僧效勞麼?」慧善慢慢走近前,聲音說不出的謙卑。
「跪下再跟我說話。」
張易之淡淡開口。
噗通——
沒有絲毫遲疑。
慧善跪倒在地,臉上露出虔誠的諂笑。
「你是弒蟒盟成員?你是真不怕死啊。」
張易之忽然發出一陣讓慧善毛骨悚然的冷笑。
慧善額頭冒出冷汗,一時不敢回答。
「啞巴是麼?」
張易之抄起香爐,狠狠砸在他額頭上。
砰的一聲。
慧善額頭鮮血淋灕,痛楚與恐懼近乎讓他絕望。
不敢去擦拭,任憑鮮血順著嘴角流下,他哽咽道︰
「貧僧一時糊涂,請王爺原諒啊!」
色字頭上一把刀啊,古人誠不欺貧僧!
踫上天底下最無情的人,貧僧恐怕命不久矣。
「我要知道誰策劃這個弒蟒盟。」
這個時候,張易之淡淡的聲音響起,沒有什麼起伏。
慧善心中不寒而栗,哪還有隱瞞的念頭,顫聲道︰
「貧僧真的不知道,只知道每一家寺廟出五百僧兵,弒蟒盟用土地交換。」
「還有,盟內一切事宜由鑒悟大師做主,他透露的很少,只是說慢慢等待。」
「對了,貧僧寺里已經有二百僧兵去了劍門關,三百僧兵交給了多寶寺。」
「……」
慧善帶著哭腔敘述,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不敢有絲毫遺漏之處。
半刻鐘後。
「沒了?」
張易之面容依舊很是平靜,看不出絲毫的波瀾來,更看不出喜怒來。
慧善肝膽欲裂,邊磕頭邊哀求道︰
「貧僧知道的全都說了,求王爺饒命啊。」
望著其碩大的禿頭油光 亮,張易之眸子里帶著寒芒︰
「一概不知,留你何用?」
慧善瞬間癱倒在地,整個人瑟瑟發抖。
他之所以敢加入弒蟒盟,就是湊熱鬧蹭好處。
可望著眼前這個男人,他腸子都悔青了。
除了陛下,這個人可是整個天下權勢最恐怖的存在。
如今直面張巨蟒,那種內心的窒息絕望感太過真切。
「說吧,你想怎麼死。」
而這時,張易之看向面容上早已沒有任何血色的慧善。
也沒有多余的廢話,就直接問他想怎麼死。
「貧僧不想死……不想死,饒……饒命啊。」
慧善這時真的差點被活活嚇死,冷汗打濕全身,神魂顫栗,話語都在顫抖。
他听出來,張巨蟒這是鐵了心要殺他,不容置疑。
自己只不過加入了弒蟒盟,結果就要殺自己。
這讓慧善心中又怒又懼,又十分不甘心。
「怎麼?需要我親自動手麼?」
張易之依舊淡淡開口,神情顯得冷漠至極。
慧善絕望之際,猛然想起自己還有利用價值,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尖聲道︰
「王爺,貧僧可以在弒蟒盟內部,替王爺傳遞消息。」
張易之看了他幾秒,漠然道︰「你這種螻蟻,能知道什麼隱秘信息?」
「不……」慧善大喊道︰「貧僧跟鑒悟大師關系很好,貧僧絕對會發揮作用的。」
張易之沉默半晌,看了眼冒丑。
冒丑走進來,展開手,手心一粒藥丸,「吞下它。」
慧善如墜冰窖,剛干的淚痕又被眼淚打濕,哭得泣不成聲。
好端端的,貧僧遭誰惹誰了?
但他知道,不吞下就得死。
吞下也許還有活命的機會。
在性命面前,哪能容許猶豫,慧善伸出顫巍巍的手,當著張易之等人的面,吞下神皇司研制的毒藥。
張易之表情依舊古井無波,冷聲道︰
「每隔三天,福壽會給你一次解藥,緩解毒性。」
「事情完成,便一次性給你解毒。」
慧善渾身萎靡頹廢,無力道︰「貧僧遵命。」
「滾。」
張易之眸子之中盡是俯瞰和不以為意。
「貧僧告退。」慧善錘了錘麻痹的雙腿,緩緩起身,背影看上去異常淒涼。
張易之看著福壽,溫聲道︰「勾啟,盯好他。」
「是。」福壽領命而去。
等兩人走後,張易之悠然斟一杯茶。
已經釘上釘子,心中就有幾分底氣。
似是想起什麼,他看向冒丑,好奇道︰「這毒藥能解麼?」
冒丑神情帶笑︰「卑職拿人試過,解藥偶爾會失效。」
「還只是半成品?」張易之莞爾,「那唯有祝高僧鴻運當頭了。」
說完拿起桌上的青銅面具,戴著走房間,冒丑等人跟上。
張易之剛登馬車,突然想起在益州的親人,便讓綠袍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