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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戴面具的女人

皇城端門,張易之被攔下了。

十幾口棺材擺在端門,蕭楊兩家族人一個個面如死灰。

當看到張易之的那一刻,他們的眼神由頹然轉成仇恨。

「張巨蟒,你還有沒有良心!你難道夜里不會做噩夢麼?你不怕惡鬼纏身麼?」

郡馬楊繼霖氣勢洶洶走過來,一雙三角眼滿是怨毒,就這樣死死盯著張易之。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張易之恐怕早就遭受千刀萬剮。

听聞此話,張易之露出恍然般的樣子。

而後,表情變得有些淒婉惆悵,喟然道︰「諸位,節哀順變。」

轟!

在場蕭楊兩家族人怒火沖天,恨不得將此獠撕碎,再割下一塊塊肉!

「你這個滅絕人性的屠夫,你不得好死,蘭陵蕭氏絕對不會放過你的!」一個男子咬牙切齒道。

他叔父一個清正廉潔的監察御史,死後竟然連尸骨都找不到,棺材里只能放曾經的衣裳和偏愛的書卷。

嗚呼哀哉,叔父為國盡忠,死後何其可憐!

張易之直視著他,微微一笑,笑容之中透露著些許冷冽︰

「我再強調一遍,我只是恰好路過天津橋,莫要再栽贓嫁禍。」

「無恥之徒!」楊繼霖戟指道︰「陛下剛剛成立火器司,汝還試圖掩蓋自己犯下的滔天罪行!」

張易之聞言卻絲毫不在意,神情雲淡風輕地掃了他一眼︰

「不錯,我是煉制了東西,但不代表叔伯們的死與我有關,萬一是遭到天譴呢?」

這話,頓時讓楊繼霖臉上成為一片豬肝色,一陣青一陣白,怒氣再難忍耐。

叔伯?

此獠也配叫叔伯?

族人死不瞑目,此獠還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羞辱。

而且還是大庭廣眾之下,當著所有人的面。

「張巨蟒,你不要欺人太甚!」楊繼霖臉色陰沉得簡直像是要滴出水了。

張易之略斟酌,輕描淡寫地問道︰「我欺你又如何?」

「你……」楊繼霖面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怒火幾欲噴發。

這一幕,讓附近的文武百官神情凝重。

他們沒有興奮激動,反倒有些悲哀。

弘農楊氏和蘭陵蕭氏擺開架勢,又能如何?

只能凸顯無能軟弱。

雖然陛下沒有明說,但聰明人都清楚。

張巨蟒憑借進獻火器之功,完全抵消了殺人之罪。

這就是價值。

在甘露殿,當張巨蟒說不交的時候,他們能感受到陛下濃郁的殺機。

陛下也想過殺掉此獠,但此獠展現出獨有的價值。

一件件稀世神器,極大鞏固了皇權,再加上此獠作為孤臣,替陛下掃清一切礙眼之物。

直到現在,群臣終于明白一個道理,雖然很難接受,但恐怕是既定事實——

只要陛下在位一天,除了造反之罪,永遠不會殺掉此獠。

唉!

圍觀官員暗自嘆氣。

望著此獠輕視、目無余子的態度,更是讓他們郁氣難舒!

張易之負手上前,掃視這群人,最後目光停在楊繼霖身上,冷冰冰道︰

「你們能欺負別人,就不允許別人欺負你們?高高在上慣了,接受不了被踩在地上的滋味嗎?」

說完轉身而走,裴旻緊緊跟上。

「佛家講究諸事有因果,莫要得意,你一定會下十八層煉獄的!」

身後傳來楊繼霖咆哮聲。

張易之頓時止步,驀然轉身,疾步而來。

「你是佛教教徒?」

在一眾人駭然的目光中。

張易之抬起手,狠狠甩了楊繼霖一個耳巴子。

清脆的響聲,伴著毫無情緒波動的一句話︰

「我打了你,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說我還有沒有罪?無罪!這便是因果!」

說完飄然離去,留後一道道怨毒憤恨的目光。

不共戴天也好,誓不兩立也罷,我張易之隨時恭賀。

……

府上。

「大鍋~」

小麥芽飛奔過來,像一只輕盈的小肥豬,砰砰跳跳,小嘴叼著烤制肉埔,一頭撲進張易之懷里。

張易之紋絲不動的抱住妹妹,吾家幼妹終于懂事了。

他欣慰的說道︰「不用擔心了,大哥沒事。」

「嗚嗚嗚~」小麥芽低低抽泣,嘴里的肉埔掉下來了,她撿起吹了吹,委屈巴巴地問道︰

「大鍋,我是你的小心肝嗎?」

張易之嗯了一聲,似笑非笑道︰「別裝了,你有什麼要求,快提吧。」

小麥芽叉著腰,很是威風地噘著嘴︰「大鍋,給我炸掉尚學閣,速度安排!」

那就就再也不用去學堂啦!

大鍋召喚天雷,直接把學堂給炸光光!

「哈哈哈哈哈哈~」

小麥芽發出銀鈴般得意的笑聲。

張易之斜睨著她,目光帶著看弱智兒童的意味,「張窈窕,你是不是有病,你該不會有暴力傾向吧?」

「大鍋,你就答應我吧~」小麥芽扭著小撒嬌。

「滾!」

張易之一腳踢在她上,將她踢翻在地。

轉過幾條廊道,張易之朝府邸東樓的客房而去。

房間里,陳長卿坐在榻上,表情僵硬,雙目呆滯,瞳孔里毫無色彩。

腿部一直在抖動,手指與食指呈搓丸樣動作。

完全像是帕金森綜合征晚期患者。

張易之望著他,神情有些尷尬︰「傷勢怎麼樣?緩過來了麼?」

陳長卿一動不動,如一尊冰雕。

「想吃點什麼?」張易之坐下後,用很關懷的口吻問道。

畢竟親手點炸藥,算得上英雄,必須要給予英雄般的待遇。

房間還是很安靜,陳長卿置若罔聞。

大概在埋怨我吧……張易之自然不會熱臉貼冷,起身欲走。

「貧道傷勢很重,至今還沒緩過來。」陳長卿蠕動的嘴唇,顫聲說道。

身後轟鳴聲和火焰熾熱的溫度,嗆鼻到幾乎窒息的濃煙。

他無法用其他言語描述那種恐懼,是那種深入骨髓,每一處毛孔都散發著寒氣的恐懼。

「哦。」張易之輕輕頷首,笑道︰「放心吧,我會找幾個宮廷御醫,保證不會讓你留下後遺癥。」

陳長卿勉強扯了扯嘴角,饞欲上來了,「貧道想吃羊臂臑、酸筍雞皮湯……」

「???」張易之有些懵。

難道臭道士听力延遲?

他略默,斟酌片刻,措辭道︰「那批度牒,以我的能力,暫時辦不到。」

「謝謝子唯。」陳長卿僵硬的肌肉終于變軟了,聲音帶著激動。

有宮廷御醫,肯定能把貧道治好。

以後打死也不踫那東西了。

張易之深深看了他一眼,默然無言,唯有轉身走人。

真是奇了怪了,難道真的存在听力延遲?

這究竟是可逆還是不可逆……

走出房間幾十步外,在庭院里,張易之听到嘶聲力竭的吼聲。

「該死的張巨蟒,挨千刀的騙子,你騙得貧道好慘啊!」

……

叩叩!

敲門聲打斷了張易之看書的閑情。

「公子,殿下求見。」張吉祥在外面稟報道。

「不見!」張易之拒絕得毫不猶豫。

「殿下已經在客廳等候。」張吉祥弱弱道。

砰!

張易之將書卷砸在榻上。

廳內。

太平身著淡紫色的宮裙,杏黃色的緞子往當間一束,愈發顯得胸聳臀,縴腰如柳。

她一見張易之,眼圈便紅彤彤一片,胸腔中的激動喜悅快要溢出來了。

張易之瞥著她,冷聲道︰「殿下,你覺得經常往我這里跑合適麼?」

太平一怔,想不到張易之竟是這個問題,她嬌軀輕顫,神情黯然下去,「你嫌棄本宮?」

眼神也變得極為幽怨,像是一個痴婦,突然遇到那個傷她最深的渣男。

張易之踱步上前,盯了她足足十幾秒,才開口道︰

「愚蠢木訥!」

太平張大著櫻唇,滿臉愕然。

什麼意思?

指著本宮痛罵,就差沒罵胸大無腦了。

張易之嘆了一口氣,語氣有些失望︰

「你初掌火器司,就火急火燎來找我,顯得我倆蓄謀已久一樣,這種行為傻不傻?」

「滿朝權貴都會猜測,我是不是特意為你制作火器,平白惹人遐思,更提高某些人的警惕性。」

「陛下也會更懷疑,讓你獨掌大殺器這個決定到底對不對!」

說完後,張易之坐下輕抿一口茶。

自春秋戰國到滿清幾千年封建歷史,出了那麼多驚才絕艷的女性,但唯獨只有一個武則天。

集政治手腕和心性智慧于一身。

太平與之相比,真是天壤之別。

橫向對比李顯李旦兩兄弟,太平當然算得上出色。

但她是女人,一個想做皇帝的女人,那對比的對象只能武則天。

世道如此,沒有辦法。

太平震驚良久,然後很委屈的噘嘴︰「本宮只是想特意感謝你嘛。」

張易之沒說話,桌面上的手,手指輕輕彈動,一下一下在桌面上敲擊,發出讓太平煩躁的脆響。

咚!

咚!

「你別敲了。」太平瞪眼。

張易之停住動作,「你看,殿下還沒有學會鎮定,冷靜。」

「你一進門,我府邸的下人,都能從你臉上探出你的心情,

「上位者要喜怒不形于色,多學學陛下,不要把情緒表現在臉上。」

聞听那低沉醇厚的嗓音,夾雜著訓誡的口吻。

就好像重擊敲碎了太平柔軟的心防。

霸道!

真的好霸道!

她杏眸略顯迷離,就這樣痴痴地注視著張易之。

「咳……」張易之咳嗽一聲,打斷她的腦補,放緩語氣道︰

「殿下,你雖然掌握著火器司,但這段時間切記審時度勢,停止在朝堂安插親信,行事要比以往更收斂,否則會引起陛下的忌憚。」

武則天對這種東西很敏感,張易之生怕太平看不清形勢。

萬一跟以前一樣,繼續籠絡官員,甚至是武將……

那就要命了!

「多謝張公子提點,本宮定會牢記在心。」

太平紅唇輕啟,聲音透著熟女獨有的嫵媚。

張易之嗯了一聲,把茶杯端得高高的——

端茶送客。

太平卻沒有要走的意思,睜圓如水般的眸子,直勾勾盯著張易之。

他看來打定心思壓在本宮身上,不,壓寶。

要不然不會這般鄭重的告誡。

「暫時將火器司冷卻一段時間,到時候我再給你具體配方。」張易之補充道。

太平點了點下巴,「都听……」

「殿下。」張易之截住她的話,淡淡道︰「再不走別人都要起疑心了。」

要論權貴誰最喜歡排場,便是眼前這個愛炫富的太平。

每次出宮,僅次于皇帝的隆重儀駕,幾十個宮婢、還有幾十個擅長相撲的健婦隨駕,沿途還得敲鑼打鼓。

這樣誰不知道公主殿下來了張府?

你若是偷偷模模過來,讓你多呆幾天也不是不可以。

「本宮這就告辭了。」太平起身道。

張易之剛剛一席話,她銘記在心,為了不惹母皇忌憚,最近盡量少跟張易之接觸。

略頓,她咬著下唇︰「幫本宮披一下衣服。」

張易之瞥了椅子,便走過去拿起御寒的狐裘大氅,從後面給她披上,再系緊。

「神器司一事,本宮都不知道如何感謝你。」太平柔聲道。

張易之輕描淡寫的說︰「以後好好報答就行了。」

好好?

一個女、一個子,子就是男。

男女除了羞答答,還能怎麼報答?

兩個好,一天兩次?

太平嬌軀顫了顫,細膩白皙的臉頰瞬間酡紅,她緊抿著唇不敢回頭。

張郎真壞呀!

從後面觀察到太平怪異的肢體動作,張易之略顯疑惑,她又在想什麼?

「行了,恕不遠送。」張易之後退幾步,拉開一個距離。

太平原地駐足了幾息,才勉強平復羞澀的情緒,伸手向內攏了攏火紅色大氅,邁步離去。

目送著那水蜜桃也似的臀兒,仿似能抗拒地心引力般,一翹一翹的漸漸遠去,張易之搖了搖頭,返回臥室。

還沒歇息半刻鐘,張吉祥又來稟報。

張易之有些惱怒︰「沒完沒了是麼?閑雜人等不見!」

「他說他叫冒丑。」張吉祥剛要描繪此人的相貌。

張易之已經穿衣服出房了。

于他而言,冒丑可是有擋箭之恩。

廳內。

冒丑神情有些緊張,張易之剛進來,他便拱手施禮,恭敬道︰「卑職參見司長。」

「免禮。」張易之伸了伸手,示意他請坐,溫聲問道︰「傷勢怎麼樣了?」

「不礙事,卑職曾是刺客,執行任務的時候,什麼大風大浪沒經歷過。」

冒丑凶悍的臉孔露出憨厚的笑容。

張易之輕輕頷首,斟了一杯茶遞給他。

「多謝司長……」冒丑接過之後,欲言又止。

張易之笑了笑︰「大丈夫扭扭捏捏個甚,有事就說吧。」

「是!」冒丑應了聲。

沉默幾息後,他坦白道︰「卑職以前是索命門刺客,受索命門庇護,如今雖然月兌離了,但門主有事相求,卑職無法拒絕。」

門主?張易之不動聲色︰「繼續。」

「門主想約見司長,托卑職傳話。」冒丑硬著頭皮道。

他有些忐忑不安,生怕觸踫了張易之的底線,或者讓張易之以為他在挾恩圖報。

張易之審視著冒丑︰「見我?」

「卑職用性命保證,門主絕無惡意。」冒丑神情非常嚴肅。

張易之皺了皺眉,他對索命門這個組織倒有點興趣。

索性走一遭。

「地點我定。」張易之平靜道。

……

翌日。

張易之帶著裴旻和幾個護衛,來到位于天津橋的墨漣居酒樓。

酒樓對面就是巡防鋪,鋪子里有數十個城防金吾衛坐鎮。

萬一索命門起了壞心思,自己安全也可以得到保障。

「警惕一點。」

下馬車的時候,張易之鄭重叮囑裴旻。

走進喧鬧的酒樓,不理會食客驚艷的目光,張易之面無表情上樓梯去三樓包廂。

蹬蹬蹬——

張易之走在樓梯上,可就在他抬頭的一瞬間。

整個人都有些僵硬。

樓梯上方口的欄桿旁,靜靜地站著兩個女子,一個婦人約莫三十多歲,另一個女子身披雪白貂裘,體態高挑婀娜。

此女臉戴面具。

那是一張制作精美,構圖漂亮的蓮花紋面具,奇妙的兼具聖潔與詭異兩種風格。

張易之雖然看不到此女的表情,但能感受到那道猶如實質性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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