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滿朝文武都對收復琉球的這個‘時機’表示反對。
但王笑始終堅持認為,若不如此,今年北伐之時鄭元化必定會在背後使絆子,明年南征時也難保南楚不會退守琉球,再出一個‘延平王’。
嗯,鄭克爽他還是知道的……
王笑力排眾議,文臣大武反對也沒有用,只能「保留反對意見」。
賀琬也感到了很大的壓力,他知道這場晉王一意孤行定下來要打的仗如果敗了,對晉王的聲望會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但光復疆土是這時代每個男兒至高的功業,他好不容易得到這個機會,不容退縮。
于是他心中決意,此仗若不勝、那就絕不活著回來。
二月初一,楚軍于登州誓師。
水師總督賀琬掛帥,統領水軍八千人;賁銳軍總兵耿叔白為副帥,率兵將七千人共同出征。
是日,海面上一百四十余艘大小戰船停泊,旌旗蔽空。
楚軍有大炮船二十艘,其中兩艘配有碩大的蒸機器。另有大鳥船六十艘,趕繒、雙帆等各式戰船一百艘。
另外,隨軍出征的還有講堂武學員七十名,皆是十六七歲的少年。
賀琬不明白為何要帶著這些孩子去打仗,私下也曾問過王笑。
當時王笑似乎也不知道怎麼說,只是念叨了一句「讓他們去看看吧。」
賀琬依然不明白——紅毛鬼有什麼好看的……
「登船!」
海風很大,隨著號角聲響起,一列列楚軍整齊有序地開始登船。
「李平,李平……」
張光第與王順著隊列跑過,不停揮著手向講武堂學員的隊列大喊。
他們兩個年紀小,都還沒滿十六,所以沒能隨軍出征,但一直與他們交好的李平這次又被選中了。
李平回過頭看了一眼,眼中神彩羿羿,腳步卻沒有動。
直到有將領笑道︰「去吧,見見同窗,你們是最後一批登船的。」
李平這才咧嘴一笑,邁開腳向兩個同窗跑過去。
「你們怎麼來了?」
「我們跟著晉王一起來的。」張光第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個卷軸遞在李平手里,道︰「這個……給你。」
「這是什麼?」
李平說著,接過來攤開一看,卻見是一副地圖,不由愣了一下。
「這是晉王以前繪制世界地圖時的原稿。」張光第又盯著地圖看了一眼,有些舍不得的樣子,又低聲又強調了一遍。
「是晉王的親筆原稿噢。」
「你送我了?」李平也不客氣,往後撤了一步,端詳起來。
他以往倒也看過晉王新制的世界地圖,只是對那些亂七八糟的名字印象不深。今日隨軍出征前再看卻有些完全不同的感覺。
「琉球在這里……巴達維亞在……」
「在這。」張光第手一指,道︰「在爪哇島上,也沒有很大,但旁邊這個奧洲就很大了。」
「我記得荷蘭在這一帶,怎麼找不到了……」
「只有這麼一點點大,但這一片都是它的殖民地……」
三個少年頭抵在一起說了好一會,李平的語氣忽然鄭重起來。
「此次先光復琉球,下次我們一起打到爪哇島去。」
「嗯,打到爪哇島去!」
悠長的號角聲又一次響起,李平卷好地圖收進行囊,小大人般向兩個伙伴一拱手,往大步向隊伍里跑去。
張光第與王站在海岸邊目送著他登船,然後抬頭看向高台。
晉王的旗幟晃了晃了,炮船轟鳴,三軍雷動……
「好想快點長大啊。」張光第低聲喃喃道……
艦隊在海面上越駛越遠,終于消失不見。
~~
王笑親自到登州誓師送行之後,又在登萊視查了幾天,啟程返回濟南。
回去的路上,他特意讓張光第、王,以及幾個講武堂的幾個小少年和自己同車。
馬車上,海貿衙門過去一年從海外各處帶回來的情報放了整整兩箱。
「晉王,要不要我們來幫你整理啊?」
王笑正拿著一封情報隨意看著。
其實說是情報,不如說是風土人情。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怎麼整理,于是搖了搖頭。
「沒什麼好整理的,這些船員辦事不仔細,記錄的信息不全面。」
王問道︰「都這麼一大箱了,哪里還不全面呀?」
王笑道︰「比如這封信報提及我們的船長受到了瑞典女王的召見,對瑞典的記錄卻少得可憐。」
「瑞典女王?那是個女皇帝嗎?」王問道。
「嗯,克里斯蒂娜。」王笑也不懂,隨手把情報丟到一邊。
王十分好奇,撿起情報一看,「哇」了一聲。
「三叔啊,人家明明記錄了很多啊,瑞典女王芳齡二十余許,皮白如雪,金發卷卷,容顏貌美,未曾婚配,向船長打你的事跡、索要了你的畫像呢。三叔讓她也當我的三嫂嗎?」
「閉嘴吧你,年紀小小,整天就知道八卦。」
「但是這個女王真有這麼漂亮嗎?」
「也許吧。」王笑隨口道。
他以前倒也看過葛麗泰•嘉寶演的瑞典女王,記憶里那確實是很漂亮的……
張光第不由問道︰「晉王,為何說這情報記得不全面呢?」
「比如這里,听說女王邀請笛卡爾到瑞典,他特意去了解了笛卡爾是誰,卻沒把笛卡爾的著作一起帶回來。」
張光第也不知道誰是笛卡爾,只好乖乖點點頭,問道︰「笛卡爾很厲害嗎?」
「嗯,挺厲害的。」王笑其實也不了解,只知道這個人創立了解析幾何,奠定了西方現代哲學之類。
他想了想,道︰「希望方以智以後專心學術,也有這麼厲害吧。」
張光第也听方以智講過課,點點頭道︰「方先生肯定更厲害。」
「也許吧。」
王笑一封封情報隨意看著,一邊給這些小少年說些有的沒的,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過了一會,他自己又愣了一下。
這卻是前年出發去美洲帶物產的船只帶回來的記錄,記錄了很多東西,其中卻有些他認識的東西……
「嗯?哈佛大學都成立了十多年了?」
王笑搖了搖頭,就覺得挺有割裂感的……
「哈佛大學?這又是什麼?」王依舊好奇,問道︰「很了不起嗎?」
「也沒什麼了不起的。」王笑搖了搖頭,道︰「我們也有很多厲害的書院,嗯……比如我們山東就有……尼山書院……吧?」
張光第道︰「講武堂也很厲害。」
「那不一樣的。」
王笑拍了拍張光第和王的頭,道︰「怎麼說呢……世界之大變革,就在這往後的百年間,僅僅百年,大洋彼岸就將從新大陸變成一個獨立自主的國家,可見這變革之快。而我們若還是處在一個……」
他想說「若還是處在一個所謂的‘康乾盛世’里,那就實在太落後了」。
但不知怎麼說。
他本來以為一切都來得及,但在這一天,看著從列洋收集回來的風土人情,他忽然發現所有人的腳步都很快。
短短幾年間,因為看到了全球殖民地的巨大利益,英蘭格海軍擴張了三倍有余,列海諸國競相仿效,緊鑼密鼓地準備劃地圈民,如餓虎撲食。
遠洋之上已經風起雲涌……
王笑不由覺得,若自己的野心只想要一個‘康乾盛世’,那不如別重活這一遭……
張光第很懂事,雖然不知道王笑想說什麼,卻還是挺直了腰板,道︰「晉王放心,我們不會讓你失望的。我們會像世人證明,講武堂才是四海諸國最厲害的學府。」
王笑听了,不由笑了笑,道︰「好,我等著看那一天……」
~~
濟南,知事院。
劉偀正一本正經地向女官們交代事務。
「水師總算出征了,近來各位整理後勤文書辛苦。但接下來也不得松懈,晉王馬上要去關中,所有須他過目的重要文書,今日之前必須準理好。」
「是。」
「此次晉王為收服瑞朝,接下來禮部、戶部、吏部折奏必定牆多,皆優選篩選,不得延誤……」
倒也有膽大的女官莞爾應道︰「今歲既是要準備北伐、遷民河南,戶部、工部的相關折子豈非也要急著整理,到底是哪份折子不急?」
「恰是都急,捉緊些分門別類、整理好了遞上去給殿下,莫耽誤了。」
左明靜笑著打了句圓場,向門外看了一眼,便有幾個婢子捧著匣子過來給堂中的女官們發了。
「知道你們辛苦,算是我先謝你們……」
左明靜素來得眾人敬重,卻也不是因為這一點小恩小惠,而是她往日行事就是不偏不倚的同時又善待下屬。
說別人辛苦,左明靜自己其實是最辛苦的,這日卻是攬過那些要交給王笑親自過目的公文,一直整理到夜里。
案頭上哪些是可以簡單回復的、哪些是交由淳寧過目的、哪些是要王笑親自批閱的,她一本一本整理好。
接著,她抬頭一看,卻見顧橫波竟也還沒走……
其實論辦事勤勉,劉偀、董小宛、李香君誰都不輸顧橫波,只是她們更听話一些,讓下衙就下衙,唯顧橫波這丫頭,有事沒事都要磨磨蹭蹭地陪在左明靜身邊。
因為她知道……他大概今日便能從登萊回來,也許是會過來的。
左明靜想到這里,心里又有些迷惘。
她越來越能感受到王笑的心意,移風易俗、對付何家、準備接回她父親,那天夜里還忽然跑到她院門外……
王笑所做所為,在一步一步地掃清與她之間的障礙。
到如今,似乎是越來越沒有什麼人和事能阻擋他了。
連淳寧在生產之後,也私下向左明靜表示願意接納她。
但她就是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知道怎麼去回應,又怕自己是的身份給他帶來麻煩……
忽然,外面果然傳來了動靜。
顧橫波支著耳朵听著,如小老鼠般警覺起來,迅速捋了捋頭發。
很快,王笑提著燈籠走了進來,身後還有個婢子提著一個小食盒。
「晉王回來了……」
「嗯,下午便到濟南了,事情許多,現在才過來。」
王笑應著,看向左明靜,目光有些心疼,帶著些歉意的口吻說道︰「文書整理好了差人送過來便是,你們好早些歇息。」
「不礙事的,也是剛整理好。」左明靜應道,桌案下腳尖不自覺得並在一起。
算來有三五天沒見了,她偷瞥了王笑一眼,又迅速低下頭。
顧橫波卻是低聲嘟囔了一句︰「口是心非,分明是巴不得左大人等你。」
她近來膽子十分大,頗有一種‘我要為左大人吐露心聲’的感覺。
因左明靜不敢單獨于王笑相處,王笑也知道有顧橫波在不至于給左明靜太大的壓迫感,于是年節這段時間之後三人之間就形成了這種微妙的相處模式……
王笑揮退婢子,把小食盒擺在桌案上,道︰「我順道帶了酥鍋,吃些吧?」
「方才既叫人早些歇著,偏卻帶了吃食。」顧橫波眼看王笑拿出三副筷子,再次壯起膽子嗔了一句。
「好吧,我口是心非。」王笑也不惱她,道︰「這酥鍋是特意從匯泉樓帶回來的,你們可知這菜也是有典故的?」
顧橫波知道分寸,此時便不敢喧兵奪主,替王笑把氅子解了收好,美目一轉,看向左明靜。
「蘇東坡任山東諸城太守時,蘇小妹想用砂鍋制菜讓兄長品嘗。她把白菜、豬肉、魚、豆腐等菜樣按層擺放,在鍋蓋壓了塊石頭以免香氣外漏。結果看火時睡著了,砂鍋被火烤裂,幸而菜壓得實,完好無損。蘇東坡品嘗後贊不絕口,把這道菜命名為‘蘇鍋’,又因其酥爛可口,改稱作‘酥鍋’。」
「唔,我方才問眉兒,她卻說你必是知曉的,果然如此。」王笑道︰「下次一起吃才好,讓她們也听听這故事。」
他話里似乎帶著些別的意思。
左明靜顯然是听懂了,白皙如玉的臉頰上泛起些紅暈,迅速低下頭不回答。
顧橫波坐在一旁,恨不能以身替之,摟住王笑的脖子應下來……
她本來覺得淳寧懷孕時會是自己的大好機會,結果那些討厭的建虜偏偏打過來,一仗打完,哪還有什麼機會?
如今眼看王笑又要離開濟南,她心里其實急得不行,有時夜深了又後悔當時在漱玉園沒下副藥與王笑把好事成了。
但另一方面,她隱隱又覺看到了些希望,感覺把握到了一些‘勾引’王笑的技巧,卻未能完全想明白。
此時眼見左明靜有些窘迫,就又到了她打圓場的時候。
「晉王,你去關中,帶我也去好不好?」
「嗯?你這雙小腳,若上了那邊的棧道,只怕風一吹就要掉下來。」
「棧道很高嗎……」
王笑看得很明白,左明靜需要一個類似‘宋蘭兒’這樣咋咋呼呼的角色在旁邊,才敢和自己說說笑笑,果不其然,聊了一會之後,話題打開,氣氛就好了許多。
但也沒有多少時間給王笑在這陪女孩子玩,一柱香的時間之後,他起身送她們回去。
這段路很短,從知事院穿過巷子也就到了。
顧橫波忽然向王笑問了一句︰「晉王你能記得我的勞苦嗎?」
王笑一愣,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已經輕巧地跑回了她的院子,在院門處又回頭望了王笑一眼……
巷子里就剩下左明靜與王笑兩個人,她低著頭捏著手指,低聲問道︰「你上次去關中,很危險吧?這次……」
王笑忽然伸手把她擁入懷里。
左明靜嚇了一跳,驚慌失措的樣子,推了推王笑。
「不……不行的……」
「就抱一下。」
夜更安靜了些。
王笑貼在左明靜的耳朵低聲說道︰「別再躲了,和我在一起吧。」
左明靜紅著臉,小兔子般跳了兩步逃開。
她像是在努力的找回平時的端莊姿態,手調整了好一會卻忽然不知道怎麼擺姿勢了,最後抬頭看了王笑一眼,眼眸如水。
「我……我……等你回來。」
王笑知道,她雖還沒有馬上答應,這個回答卻也是鼓氣了莫大的勇氣……
——「嗯,這次再去關中接回芊芊,再把明靜也娶進門。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
顧橫波貼著門縫看了好一會,其實什麼也看不到。
但她腦子里卻編排了一出大戲……
——「偏是渴的渴死,澇的澇死,何時才能到我呢?」
~~
次日一早,晉王擺開車駕,駛離濟南,出使瑞朝。
王笑這次去關中與上次不同。
這次是去說服唐苙投降的。
以瑞朝如今的實力,以前彼此前間的關系,王笑有六成把握。
總之是不能像上次那樣偷偷模模地過去,他帶了許多官員,也帶了一萬將士。
對于北楚官員而言,也算是習慣了王笑這樣回來布置下各種事務,然後跑出去打仗。
這一年又一年的,打了北方打南方,打了西方打東方,確實是有些窮兵黷武的樣子。
——只希望這一次能與瑞朝順利和談吧。
他們都知道,只要王笑此行成功,北伐時楚軍就可以從德州、大同兩路逼向燕京,留給清王朝應對的時間似乎已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