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周奎教出的女兒周氏,雖然知書達禮,深明大義,最終成為了母儀天下的大明皇後,可身為當朝國丈的周奎,卻極為吝嗇小氣且鼠目寸光。
即便是到了崇禎十七年,也就是大明王朝的最後一年,朝廷由于軍餉吃緊導致軍心渙散,節節敗退。無可奈何的崇禎皇帝,只好下令,所有的皇親國戚和文武百官,都要捐贈白銀充作軍費,結果不知唇亡齒寒道理的周奎,竟然極力反對此事,並且表示自己家中並無余財。
直到周皇後听聞此事,又將父親狠狠地訓斥了一番後,周國丈方才忍痛拿出了銀子,然而,僅僅只有五千兩。
可笑的是,這位足可以和葛朗台一較高下的大明國丈,最終也未能保住自己的萬貫家財︰當李自成的大順軍攻破京城後,他的三百多萬兩銀子,盡數被用作了賊軍的餉銀,而周奎本人,也因為禁受不住這天大的打擊,不久後便憤恨而亡。
當然,崇禎現在當然還不知曉,自己有著一位多麼吝嗇的岳父,更何況周奎所言之事,也正與皇帝所想一致,于是頷首道︰「朕已知悉此事。」隨即又轉頭問道︰「三位愛卿,可也是為了彈劾袁崇煥而來?」
听聞皇帝問詢,平日里由于利益問題,而時常政見不合的周延儒與溫體仁,此時卻選擇了統一口徑,紛紛說道︰「正是,還請陛下嚴懲袁崇煥。」
出人意料的是,田宏遇卻拱手說道︰「回稟陛下,請恕微臣愚鈍,微臣只看到了眼前之事,卻未能像嘉定伯和兩位大學士看得那般深遠。」
崇禎奇道︰「既然如此,不知田愛卿還有何事要急著見朕?」
田宏遇躬身道︰「皇太極雖然已經率大軍撤去,但清軍此番入關,**擄掠,焚燒民舍,真可謂是無惡不作,僅北直隸一帶,便有數以萬計的百姓深受其害,流離失所,故而微臣前來,乃是想懇請陛下能夠及早賑災,一來是為了安撫百姓,二來更是為了防止民變,穩固江山社稷。」
周延儒和溫體仁聞言,竟然不約而同地想著︰高!實在是高!難怪生著一顆七竅玲瓏心的禮貴妃,自打入宮後便一路扶搖直上,原來人家的老爹就是個無比聰慧之人,竟然以退為進,不僅用受苦受難的百姓來進一步加深皇帝對袁崇煥的憎惡,而且更借此機會為自己大大的表了一番忠心!
誰知田宏遇又取出了幾張銀票,雙手高舉過頂,又道︰「托貴妃娘娘的福,陛下近年來賞了田家許多寶物,按禮制,微臣應當將其珍藏才是,然而此時局勢動蕩,國庫空虛,因此微臣便自作主張,將家中值錢的物事盡數變成了現銀,共七萬三千六百兩,雖然杯水車薪,但微臣還是希望能為陛下分擔些許憂愁。」說著又跪了下去,續道;「無論如何,微臣都犯下了擅自販賣天子御賜物事之罪,還請陛下治罪。」
林明抬眼望向了崇禎,想要得到其示意,也好知道自己該不該去取銀票。
誰知小皇帝的眼中已然泛起了淚花,竟親自走上前去,顫抖著扶起了田宏遇,感嘆道︰「朕的朝堂之中,若是能再多幾個像田愛卿這樣的忠臣,又何愁大明中興無望?」
听了這話,兩位閣臣頗感尷尬,羞臊的垂下了頭,國丈周奎卻是既悔又恨,在心中暗暗罵道︰田宏遇這個奸賊,素日里貪贓枉法的事干得難道還少了,卻專會在皇上這里做戲!唉,他的這番說辭,我先前怎麼便未能想到呢!
然而,周國丈卻沒有捫心自問︰做戲也是需要成本的,即便讓其選擇,難道他就當真舍得拿出七萬多兩銀子來演這出戲?
崇禎接下來的話,就更加讓周奎懊悔不已了︰「田愛卿的心意,朕領受了,不過國庫尚有些許余銀可用來賑濟百姓,這些銀票,你且拿回去吧。」
田宏遇趕忙搖頭道︰「不,皇上……」
崇禎笑道︰「等到朝廷當真到了無銀可用的境地,田愛卿再將這些銀票獻上不遲。」說罷,小皇帝便將銀票不由分說地塞進了老丈人的衣袖中。
田宏遇亦是老淚縱橫,躬身道︰「微臣,遵旨。」
崇禎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嘉許後,便重又走了回去,說道︰「不過幾位卿家皆想錯了,袁崇煥之所以遲遲沒有趕來勤王,並非是源于怯戰,而是他私下里與皇太極暗通款曲,根本就不想來戰。」
正所謂三人成虎,更何況先是有曹化淳旁敲側擊,隨後又有這些勛戚權貴聯名控訴,本就生性多疑,近來又被大兵壓境的清軍嚇得猶如驚弓之鳥的崇禎皇帝,又怎能不對袁崇煥通敵之事信了個十成?
早就對此有所耳聞的四位權貴,听了皇帝所說的話,盡管心下暗喜,卻仍然紛紛露出了驚詫之情。
田宏遇更是不由問道︰「茲事體大,袁崇煥畢竟是邊關重臣,不知陛下是否查明了此事?」
崇禎嘆道︰「田愛卿甚麼都好,就是太過心善,以至于難以看清旁人的鬼蜮心思。」說完,崇禎又對曹化淳使了個眼色。
曹化淳會意,當下便將錦衣衛所打探到的袁崇煥所作所為,盡數說了出來。
幾人听後更是無比驚訝,周延儒拱手道︰「袁崇煥的關寧鐵騎現下已至城外,陛下不得不防啊。」
崇禎點了點頭,嘆道︰「不錯,朕也擔心,袁崇煥的部隊入城後會臨陣倒戈,到時清軍若是再驟然折返,與袁賊里應外合,大明可就真的要亡了,可袁賊暗通敵國,又掌管著無比緊要的關寧錦防線,朕又不得不及早將其除去,這可著實是棘手至極。」
趁著旁人思量之際,周奎趕忙越眾而出,拱手道︰「啟稟陛下,微臣有一擒賊之計,不知當講不當講?」
崇禎道︰「嘉定伯請講。」
周奎道︰「陛下可傳召下去,只召袁崇煥一人入城面聖,其余人等,則以戰事吃緊為由,命他們即刻返回遼東駐守。」
崇禎不禁沉吟道︰「如此自然是好,只是這般行事,是否會招致袁賊的懷疑?」
周奎道︰「既然袁崇煥還願意與皇太極聯手做戲來欺瞞陛下,就說明他起碼此刻還不想謀反,只是想讓陛下看到其價值,避免出現兔死狗烹的悲劇。」
崇禎冷笑道︰「這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
周奎忙躬身道︰「這是自然,陛下的胸襟何等廣闊,袁賊又豈能明白。」頓了頓,周奎又道︰「因此只需有一朝廷重臣前去勞軍,再對袁賊進行封賞,將其賺入城中,則大事可成。」
崇禎頗為所動,轉頭問道︰「不知幾位愛卿意下如何?」
與周奎私下里有著生意往來的溫體仁,為其附和道︰「微臣以為嘉定伯此計可行,畢竟城中尚有十余萬大軍,袁崇煥即便有所懷疑,想來也不敢隨意造次。」
周延儒也明白,此時當以大局為重,絕不是與溫體仁唱反調的時候,因此也道︰「前日里袁崇煥曾上過增加遼東餉銀的奏章,陛下正可以與其議餉為由,將袁賊賺入城來。」
圓滑無比的田宏遇,更是不會公然做惡人,于是選擇了從善如流,拱手道︰「微臣並無異議。」
崇禎點了點頭,問道︰「只是何人前去,才能取信袁賊?」
周奎生怕為他人,尤其是死對頭田宏遇做了嫁衣,于是趕忙躬身道︰「周氏一族沐浴天恩久矣,微臣願前去引誘袁賊,以報陛下隆恩之萬一。」
崇禎頷首道︰「好!嘉定伯不虧是我大明的國丈!」
「啟稟督師,嘉定伯帶了勞軍之物前來,此時正在大營外等候。」守營的將校快步走入了袁崇煥的營帳,躬身稟道。
正在與兒子吃飯的袁崇煥揮了揮手,道︰「知道了,本督師用過飯後便去見他。」
那將校不由一怔,隨即拱手勸道︰「嘉定伯乃是奉了天子的旨意前來,督師這般行事,恐怕不大妥當吧?」
袁崇煥不悅道︰「怎麼,本督師該如何行事,難道還需要你來提點不成?」
那將校忙道︰「末將知罪,這便前去告知嘉定伯,說您軍務繁忙,少頃便……」
袁崇煥冷冷道︰「誰讓你自作主張了?本督師在做甚麼,你對其據實相告便是。」
那將校不敢再言,領了命令便前去傳話,心中卻道︰也不怪天子生出猜忌之心,如今的袁督師,當真是有些居功自傲了。
听了守營將校的回復後,周奎盡管鼻子都快被氣歪了,卻也只得強忍怒氣,笑著說道︰「袁督師此番率軍千里馳援,自是無比辛苦,現下已無危機,督師自是該以身體為重,好生用些飯食,無妨,左右本官也沒甚麼急事,在此安心等候便是。」
然而,周奎在大營外直等了大半個時辰,已被凍得瑟瑟發抖之時,才看見一人緩緩朝著自己走了過來。到得近前看時,來人卻並非袁崇煥,而是一個身形矯健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