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孟超說的完全是他在末日夢魘中看到的實情。
這番話就顯得格外強硬、有力。
申元豹沉默。
在他深邃如海的眼眸中，仿佛真有一座座以「元豹」為名的醫院、學校、大橋乃至城市，拔地而起，屹立不倒。
「繼續說。」
申元豹道，「還有兩條。」
「還有兩條相對簡單點。」
孟超說，「我覺得這樣的新型基金會，很應該關注傷殘市民的復健和靈械義肢的采購、安裝、使用、維護問題，或者干脆說吧，很應該往我們殘星會，多投一點錢，我在這里先代表龍城千千萬萬殘障市民，感謝您的慷慨解囊。
「還有，這個基金會，還應該多多關注在過去幾十年的怪獸戰爭期間，以及未來必將進行的開拓戰爭期間，立下戰功的英雄——無論是不是退伍老兵，他們的深造、就業乃至撫恤問題。
「現在龍城有三大功勛體系，分別針對普通市民、超凡者和赤龍軍人。
「按理說，只要立下戰功，都能得到榮耀和實打實的好處。
「問題是，龍城的市場畢竟太小，從戰時經濟體制轉向正常經濟體制的過程，難免磕磕絆絆，有著諸多壓力和阻力。
「而為了盡快向怪獸山脈之外突破，我們的財政壓力已經大到無以復加。
「在這種情況下，對于立下戰功的英雄們來說，榮耀倒是勉勉強強給夠了，實打實的好處，就少了一些，難免會寒了英雄們的心。
「其實龍城不是沒錢。
「只不過，錢都在九大修煉世家的某些超凡者手里，用來建造‘寰宇大觀’這種注定要毀于末日烈焰之中，大而無當的‘奇觀’上了。
「要我說，與其消耗天文數字的資源，造什麼‘寰宇大觀’，指望這座鋼筋混凝土的王八殼子，能庇護申家千秋外代，倒不如把這些資源都拿出來，和戰功卓著的英雄們結個善緣。
「等到災難真的降臨，指望這些英雄們拉申家一把，都比指望‘寰宇大觀’這座還未建成，就開始散發出腐朽沒落氣息的鄔堡，要靠譜得多。」
「你……」
申元豹的臉色，白里透紅，紅里發青。
建造寰宇大觀是他的主意。
一方面，這是九大修煉世家的潮流，大家都在大興土木，申家不跟上的話，反倒叫人小覷。
另一方面，申元豹這個從礦洞最底層一路打拼到巔峰的土包子，也未嘗沒有幾分，用寰宇大觀給自己波瀾起伏的一生蓋棺定論，在自己隕落之後，為這個世界留下些什麼的意思。
沒想到在孟超這個新生代強者的口中，這座富麗堂皇又堅不可摧的鄔堡，僅僅是「鋼筋混凝土的王八殼子」而已。
更致命的是，申元豹看得出來，孟超並不是心口不一，故意刺激他。
孟超是打心眼里，真的認為，寰宇大觀挺不過幾十年，就會和申家一起，灰飛煙滅。
倘若申元豹年輕幾十歲，他一定不會服氣，而是會豁出一切，和孟超爭個高低。
但，還是那句話。
他已經老了。
不剩多少時間。
在他隕落之後，龍城注定是孟超、呂絲雅等等新生代的天下。
他已經在心里，將自己的子嗣，翻來覆去挑了三五遍，實在挑不出幾個，能抵擋住孟超和呂絲雅聯手一擊的人物。
所以，孟超的意見，就算再荒謬，再刺耳，再過分，他都要忍，他都要听，而且要慎重考慮。
「這五條，是行不通的。」
申元豹慎重考慮之後，緩緩搖頭，「按照你的意思，這五條完全是要九大超級企業白白掏錢，去做生存委員會應該做的事情。」
「過去幾十年，九大超級企業在龍城一手遮天，牢牢控制了超凡塔和生存委員會，並借此賺取了超額利潤，才能發展到今天的程度。」
孟超說，「從某種意義上說，你們就是生存委員會，這原本就是你們應該承擔的責任！
「剛才在議事廳里，那些含著金湯勺出身的申家子弟們，不是還一口一個‘我們才是龍城的掌舵人’，‘龍城是我們的天下’麼？
「既然龍城是你們的天下，你們不扛起這份責任，誰來扛？
「總不見得，有蛋糕可以分的時候，你們就揮舞著刀叉，嗷嗷直叫，沖得比誰都快。
「等到要為蛋糕付錢的時候，你們就視而不見，推三阻四，逃之夭夭了吧？」
申元豹老臉一紅。
他和申家子弟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並不是一生下來，就享受到了錦衣玉食，天文數字的資源，數以千計的員工們半真不假的服從、敬畏甚至崇拜。
所以，他也就不會將這些東西，都當成天經地義，不用付出半點代價的事情。
「但是，太多了。」
申元豹說，「按照你提出的這五條，這個基金會的規模得有多大，申家得往里面丟多少錢？把整個家族和企業都填進去，都未必填得滿！」
「沒錯，只有這樣，才能保證申家的長久存續，也才能保證申元豹申老前輩你的名字，在一千年，一萬年甚至更久以後，還能被所有人記住啊！」
孟超說，「要不然呢，申前輩想給你的孩子們，留下一份什麼樣的遺產，才能保證他們一輩子，還有他們的孩子一輩子，還有他們孩子的孩子的一輩子，都錦衣玉食，威風八面，甚至永遠凌駕于龍城之上？
「難道，就靠您辛苦打拼一輩子，拼回來的那些晶石礦脈？」
申元豹哼了一聲。
意思很明顯︰「晶石礦脈還不夠？」
「別開玩笑了。」
孟超說，「晶石礦脈上面，又沒刻上你們申家的名字，你叫它一聲，它又不會答應，無非是天材地寶本無主，兵強馬壯者得之而已。
「當年您兵強馬壯，打遍龍城無敵手，自然能霸佔這麼多晶石礦脈。
「但在霸佔晶石礦脈的同時，您肯定也得罪了不少人，結下了不可化解的怨恨，還積累了無數人的嫉妒。
「就拿這幾天的事情來說，哪一個沒錢購買修煉資源的寒門超凡者，不在心里默默詛咒寰宇集團和擎天集團？
「你活著，自然一切問題不大。
「一旦您不幸隕落，您覺得，這麼多年的怨恨、嫉妒和利益之爭，不會反彈甚至反噬的麼？
「所以，您根本不是給子孫留下一份豐厚的遺產，簡直是給子孫後代，在他們的下面，留下了無數個隨時爆炸的火藥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