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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1 拿著一枚硬幣的男孩(上)

「他可比我成器多了,我猜每門至少比我高二十分吧。」

羅彬瀚發出爽快而略帶自嘲的笑聲,正符合一位長兄在眼下這個場合該有的表現。他已經準備接著問候下一位親朋好友,然而南明光把指頭蓋在酒杯邊緣,定定地審視著他。

「我不是特別看重學歷,」他緩緩地說,「人年輕的時候最難看得長久,但是有些底子是天生的。驕天確實很努力,但他和你爸並不相像。」

「他還太小。」羅彬瀚輕松地說,「心里會想著要做些高尚的事業,要犧牲自己奉獻社會——這難道還不像嗎?我們只是得再等幾年。等他發現理想的選擇會讓他精疲力竭卻一無所有的時候,他會願意回來的。」

「他沒有那個底子。」南明光說。他的直言不諱叫羅彬瀚吃了一驚。但是南明光還是一副說說家常話的模樣。

「他讀書很聰明,」他繼續說,口氣听起來是那麼坦率,「但他的性格更像他母親,只能關注自己眼前。讓他做一件專門的事是不錯的。除此以外,他不適合做我們這種生意。」

「咱們的生意也沒什麼了不起的,」羅彬瀚轉著酒杯說,「傳統行業、市場成熟、人員充足、收益穩定——有風險的地方再和政策打打關系。不是什麼你死我活的新地盤,他多學一學就會比我上道。」

「真的嗎?」南明光輕聲問。

羅彬瀚模不準他的意思,只能沖他露出無辜的笑容。

「我還記得那段時間的情形,」南明光說,「你父母也不想把他們間的糾紛讓你知道,不過,夫妻間的事要瞞住孩子實在太難。你爸一向對自己要求很嚴,事事都想做得比別人更好。以前他礙于家庭環境,沒能受什麼好的教育,所以想讓你在這方面補上他的不足。他沒體諒你當時的心思,到底他年紀大了,忘了自己也有年輕的時候。」

「我……」

「本來,他今天該自己來和你談。」南明光平靜地說,「是我讓他交給我來辦。有些話,自己家里人反而不方便說。」

羅彬瀚突然對酒瓶上的標簽產生了興趣。他仔細地讀著關于產地的說明,饒有興趣地說︰「這酒是法國南部的。」

「你在報復他。」南明光听而不聞地陳述道,「你不想讓他滿意,到頭來還是耽誤了自己。驕天的成績比你好,不是因為他比你聰明,是你自己不肯再花功夫了。」

「說實話,肯努力也是一種本事。」羅彬瀚說,「不過要是努力過後也沒什麼成果,那還不如說自己是沒花心思,是不是?還算是個好台階。說肯不肯的沒什麼意思,我和驕天如今都是成年人,看結果就夠了。」

「什麼是結果?」南明光反問道,「你們以為自己有多大歲數?或者你們是天底下頭一個踫到這種事的人?你還太小了……或許這不是你想听的話,但在我眼里,你比驕天也長不了幾歲。年輕人心氣難平,都是自然不過的事情。你真的以為你爸就沒有怨恨父母的時候嗎?你以為他當初離開梨海市時,心里沒有一點和過去一刀兩斷的想法?」

「不過他回來了。」羅彬瀚說。

「人總是會回到屬于自己的位置上去。」南明光說,「年輕的時候,人能因為氣性而遠走高飛。直到撞到真正的死路,他們才會知道過去的煩惱其實都不值一提。你去外頭走了一圈,在我來看其實是件好事。就是要你看得多了,才會知道你放不下的都是些小事。你和你爸之間的事不重要,你過去因為怨氣而耽誤的時間也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你自己要過什麼樣的日子。所以,你現在回來了。」

羅彬瀚依然研究著紅酒瓶上的標簽。

「回來了就是想通了。」南明光又說,「等把手邊的事情安頓好就到公司總部來一趟吧。給你引見幾位新上來的高管,那時我們再談生意上的事。」

「我會去的。」羅彬瀚說。

又一次南明光拍拍他的肩膀,像對他此刻的泰然自若表示嘉許,隨即就站起來走向店門。臨出去前他又停下腳步,轉頭對羅彬瀚說︰「你那幾個新朋友有點意思。」

「誰沒有幾個三教九流的相識,」羅彬瀚沖他舉起酒杯,「難道老頭子年輕的時候沒干過?」

「他知道什麼時候干什麼事。」

「翻不了天去呀,」羅彬瀚說,「幾個外頭認識的朋友罷了,對我們這兒的規矩不了解,也對我的身家沒概念。他們玩幾天就走了,沒什麼妨礙的。」

南明光帶著一種不動聲色的滿意消失在門外。他不知道當他轉回頭時,羅彬瀚正沖他的背影露出毫無喜悅的嘲笑。寂靜終于降臨在這個被假玫瑰與假子彈環繞的房間里。羅彬瀚無所事事地消耗起他拿的那瓶紅酒,猜想明天他會接到多少電話。他不認為南明光會一出門就公開消息,今夜仍然是屬于他自己的。可是今夜也剩不了多少時間了,他沒有什麼好安排來使用它。真是個一事無成的晚上,就像死刑犯明知黎明到來時便會被絞首,卻也只能把生命最後的幾個小時浪費在煎熬與絕望里。

他實在應當做點什麼。羅彬瀚對自己說。讓這個晚上有點意義吧。要是他現在就站起身去家里找雅萊麗伽,告訴她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和他們一起離開,讓堯蓂集團的大好江山見他媽的鬼,那她會怎麼說呢?或者,買一張去雷根貝格的機票,然後住進那片被當地人稱為「松鴉之家」的林子里。他听說馬爾科姆曾經深入林地,在靠近山麓的地方野營生活了快兩個月,期間沒見到一個活人。俞曉絨幼年時還曾在林子里走失了一整夜,差點摔斷自己的腿。

無以形容當年尋找她的那一夜是多麼兵荒馬亂。鎮上動員了所有能幫得上忙的人,還有全部的搜救犬。過去就曾有成年人在樹林里失蹤,到頭來連尸體都沒看見。他們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打算,萬幸俞曉絨畢竟是平安歸來了。傳說中會啄走路人眼珠的鬼松鴉放了她一馬,饑腸轆轆的野獸也沒拿她飽餐一頓。

回憶往事令羅彬瀚覺得醺醺欲醉。在關于俞曉絨的成長歷險記里,他終于尋得了平靜與安寧。突然間前夜陳薇所講的故事也跳進他的腦袋里。這兩者有什麼聯系嗎?他迷迷糊糊地琢磨著。一股微藍的薄霧在他眼前飄蕩。

如果不是有人猛地坐在他對面,他的精神幾乎要穿透這層迷霧,去往另一個遙遠陰暗的境地里了。他茫然地看著薄霧後那個怒氣沖沖的紅發男人,差點忘了還有這個人在店里。

「有事?」他心灰意懶地問。

「以防你不知道,」紅發說,「只要你點了一根煙,不管你抽不抽它,它都一樣會自己燒光。」

羅彬瀚開始思索這人究竟想向自己暗示些什麼。當然了,誰都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可是這話不會無故對一個陌生人說……

「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肯把那根該死的煙掐了?」紅發怒氣沖沖地說,「你和剛才那男的根本沒在抽。怎麼?你們在公共場所燒兩根煙只是為了造點氣氛?」

「噢……」羅彬瀚說。他假裝鎮定地把煙頭掐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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