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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4 形式語言的詩性迷狂(上)

那天晚上,連綿的晦雨終于下盡了。烏雲干涸以後,露出晴朗閃耀、好似融化一般的星空。即便是平時全無感覺的人,在仰頭凝望的時候,也不得不產生醺醉般的迷離感覺。

在這樣的星空下,他走進廢棄的教學樓中。

「啊,不好意思,遲到了。」

和他約定的對象,大概是早就已經到了,坐在全教室唯一剩下的課桌面前,表情嚴峻地盯著窗外的夜空。那副態度無疑是對他遲到行為的回應。

「路上怎麼了?」她說。

「沒什麼。好像是車禍之類的事情。經過的時候車都擠在路口,人也都圍在那里。本來想去看看的,但今晚已經約好了,所以就直接過來了。雖然我覺得那個場面有點不同尋常,這幾天是沒有空再去關注別的了。」

「……你自己知道就好。」

听到這種,「男性人格」特有的語氣,他知道這就算是過關的意思了。現在不必討論車禍的事要不要去調查,他愉快地舉起手里裝滿飲料的塑料袋。

「啤酒、茶還是咖啡?」

「咖啡。」

「周同學,你真的不懂把推薦品放在第一位的意思啊。」

「是你不懂選擇疑問句的意思吧?還有,自己昨天才出院的事,記得嗎?」

「說得倒是。我喝牛女乃就行了。」

說話間,他已經自顧自地在窗台邊坐下了。雖然也想坐在更安穩一點的位置,但那沒有選擇的余地——早到的一方根本沒有給他拿準備額外桌椅的自覺,只是擺著一張很不好惹的臉坐鎮原地,一動也不動。從經驗來說,那是「我還在發火」的意思。但是,如果直接張口問本人的話是不會得到承認的。這一點也不知是好是壞。

沒有必要給自己制造障礙,因此他只是端著牛女乃盒,專心致志地用手機翻閱學校論壇。

「陳偉。」坐在桌前的人說。

「怎麼了?」

「今天早上發來的消息里,你提到自己做了噩夢吧?」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不過,很正常吧?一個普通人在晚上散步的時候撞了鬼,還直接昏迷入院了。有了這種經歷,在住院期間做幾個噩夢不是很合理嗎?」

「那麼,夢到的內容是什麼?」

「是什麼呢?老實說,記得不是很清楚。雖然跟你提起時用了‘噩夢’這個詞,我想大約也不是什麼特別禁忌的內容。」

「既然如此,說出來也不要緊吧?」

不知為何,她格外地堅持著。既是身為朋友,同時也不知道虧欠了多少人情的陳偉只好如實地回答。

他說︰「是個關于旅行的夢︰走在上學路上時被一本飛出來的書吸了進去,然後就落到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地方。到底是怎樣的奇怪,醒來時已經記不得多少了。不過,總的印象比較像是沙漠。雖然是沙漠,卻能像海浪一樣流動著。天空上的星辰充滿流淌的錯覺。要具體地描述的話,和今夜我們面對的這片星空倒是很像,那是我身後這邊星空流動起來的樣子。」

桌前的,穿著黑色外套與羊絨裙,完全沒有新春氛圍的女孩,緩緩把視線投向他,再從他的肩膀越過窗口。趁著這個機會,陳偉也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這位失蹤多時的友人的臉。從還算淺淡的眼圈到齊整得體的妝容,得出的結論是︰最近沒有在做什麼危險的事。

「真懷念我把你從十幾米的深坑里拉出來的日子呢,周同學。雖說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麼掉下去的——還是說,其實是‘另一個你’干的呢?」

「不,那一次是我。」

坐在桌前的人這樣回答。那帶著憂郁氣質的女孩,同樣也有著與外貌相稱的名字——而實際上卻在一半時間里將自身視為男性。

以睡眠為轉換的契機,其行為、性情、喜好,乃至于學識和能力,都完全隨著人格的變換而翻覆著。盡管是如此不可思議的事,陳偉卻完全地接受了。每當別人對他問起「你什麼時候和那個周妤關系這麼好了」的時候,就只會笑著拿張沐牧打發過去。

其實並不好。他在心里說。完全地合不來。

理由至今仍未知曉,然而那具身體被視為主人格的女性部分,非但跟他沒有任何可以稱之為情誼的基礎,反而——直白一點地說——根本就是在敵視他。真正跟他合得來的,實際上只有存在于這身體的另外一半時間,那個偶爾會自稱為「周雨」的男性人格罷了。他和「周雨」走得越近,「周妤」對他的排厭就愈發顯明,這條規律放到張沐牧身上卻不成立。

到底為什麼會發展成如今的狀況,要追究的事情未免太多。即便是像他這樣樂于探究怪奇的人,也已經差不多陷入了放棄的狀態。只在偶然的時刻想想自己身邊這個奇特的人格解離癥患者︰作為藝術生的周妤,在置換為「周雨」時,不僅性格上會變得易于相處,連帶著繪畫水平也極其慘烈地下跌了。絕對沒有任何希望通過專業課考試,但卻仍然能正確地指出模特身上每一根骨頭的醫學名稱。

既然是這樣出色的專家,不拉過來發揮一下價值是不行的。秉持著如此理念,他這次也理所應當地把對方從不知道哪個角落里叫了出來,一起調查那個他所見到的「鬼魂」——可是,比起鬼魂,實際上他覺得周妤身上的離奇也不遑多讓。人格到底是由什麼決定的呢?真的存在著能夠月兌離身體而獨立存在的,所謂的「精神屬性」嗎?

他思考著這個問題,不知不覺把盒里的牛女乃全部吸光了。把壓癟的牛女乃盒扔進塑料袋里時,他听見「周妤」說︰「那個夢里不止有沙漠吧?」

「你還在糾結這件事啊。這個夢有什麼讓你著迷的地方嗎?」

對方略帶嘲諷地回答說︰「是啊,能被你分辨出好壞的事,我無論如何都想見識一下。」

「別這樣含沙射影地發牢騷嘛。關于那個夢……唔,確實是不止有環境,似乎還有人物和故事呢。故事的主人公有四個,是發光的馬,發光的男人,發光的女孩,以及影子一樣黑暗的男孩。具體的劇情呢,好像是有的,不過老實說,我沒有怎麼記住。」

「這麼說來,你沒有參與呢。」

「啊,確實。是把自己當成攝像機視角的旁觀者之夢。人偶爾也會做這種類型的夢吧?不過,他們好像也沒有經歷什麼特別可怕的事。」

他把手插在衣袋里,漫不經心地說︰「目標是要殺掉最終BOSS之類的吧。因為沒有夢到最後,所以也不知道結果。不過,在中途的時候,影子好像要模一樣東西。雖然說不上來原因,那時我卻變得很緊張,好像如果他不小心模到了那個東西,就會直接粉碎掉。畢竟是夢境的主人公之一,如果在結局前就犧牲也太不像話了,看到這里我就忍不住非常緊張,想要把他給拎得遠遠的。想到這里時,因為意識到了自己這個攝像機的存在,我也就驚醒了。差不多就是這樣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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