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值。
周易婉拒相約春風樓。
駕雲來到碧波潭,此時正值盛夏,潭邊涼亭許多游人避暑。
斬妖司捉拿碧波龍王之後,順手將潭底的火脈抽走,洛京附近就少了處盛景。
周易掐了個隱身法咒,遁入潭水當中。
潭底龍宮大多破碎,唯有一處主殿重新修好,住了只六品黑魚大妖,麾下還有幾只魚鱉精怪。
老龍的探子中,有個與黑魚相識,遁入大獄之前來拜訪。
黑魚妖為了擺譜,夜里偷模上岸,在城牆外擄了幾個流民,請那探子吃了頓人宴。
「這孽畜在水中,實力堪比五品,陳慶連魚鱗都破不開,需要給他留下破局之法。」
周易手中出現仙桃樹枝,削去枝葉,化作桃木劍……
在木劍渡入一道法力,揮手拋入龍宮廢墟當中。
碧波龍宮哪有什麼遺寶,斬妖司連牆上刷的金粉,都刮的一干二淨。
「此劍,足以斬妖。」
周易安排妥當,飄然離去。
馬老三用來測試嫁夢神通,陳慶地位高了些,卻也是試驗品,探索妖魔圖鑒的獎勵規則。
他想要成為門人弟子,需要重重考驗,過程中很有可能會身死道消。
機緣與風險永遠並存。
周易不會成為誰的保姆,需要斬妖除魔的同志。
……
萬壽宮。
紫雲觀朱真人正在講經,論述命修之道。
道音淼淼,諸位真人听的如痴如醉。
景泰帝端坐上方,雙目微合,感悟道門先賢至理,每每听到妙處,面露微笑。
忽然。
袖中一震,景泰帝驀然睜開雙眸。
「今天就到這里吧,朕乏了。」
正講得興起的朱真人,一口氣憋在嗓子里,咽難下去,又說不出口。
諸真人早已習慣如此,起身施禮,逐個退出萬壽宮。
景泰帝又說道︰「大伴,屏退左右,莫要任何人靠近。」
楚公公出現在景泰帝身側,仿佛從影子里浮現,躬身領命。
既是任何人,自然包括楚公公自己,他能從東宮一直陪伴景泰帝左右百余年,就是從不打探陛下隱秘。
萬壽宮中只剩下景泰帝,空蕩蕩只有青煙繚繞。
景泰帝抖了抖袖子,一面古樸銅鏡落入手中,鏡面如水紋波動,浮現一名中年美婦。
「又有什麼事?」
景泰帝面色平靜,聲音略帶陰沉。
美婦微微一笑︰「妾身時刻想念陛下,特來敘敘舊情。」
「朕一心向道,與菩薩可沒有舊情。」
景泰帝冷哼一聲︰「宮中留有老祖印記,你不想再被追殺十萬里,就說正事!」
「咯咯咯,那老家伙重傷自封,一點真靈可覺察不到臣妾。」
美婦面色微變,顯然並非如她所說那般輕松如意,繼續說道︰「臣妾的弟子,欲在潼城召喚祖師降臨,那里有個老家伙頗為難纏,恐出意外。」
潼城,大乾西疆鴻州軍事重鎮,近些年不平靜,一直傳聞有彌勒教作亂。
「你們這老祖,身份可真不少!」
景泰帝說道︰「鴻州玉京書院是太祖親建,縱是朕也難請動老山長,能不能換個地方?」
「這等大事豈能隨意更換,其他幾處分壇在內陸,說不準又踫上多管閑事的家伙。」
美婦柳眉倒豎,恨得咬牙切齒,卻連管閑事的人姓名都不敢說。
景泰帝沉默片刻,忽然問道︰「裴黑虎什麼時候加入了白蓮教?」
裴黑虎起于微末,能位列一品,除了自身天賦,就是景泰帝全力支持,屬于心月復中的心月復。
如此,裴黑虎才得以任命潼城大都督,總攬軍政大權。
「裴將軍與我那徒兒,一見如故,結為了兄弟。」
美婦抿嘴輕笑︰「潼城沒有裴將軍允許,莫說是召喚祖師,連傳教都做不到。」
「你說過,不會動朕的人!」
景泰帝聲音冰冷,裴黑虎是他心月復大將,曾經一同掃蕩雲洲平定天下。
潼城原本名為潼關,景泰帝與六路反王決戰之地,另有大勝關、鎮魔關等八處要塞,如今鎮守當地的是八位一品武夫。
景泰帝心甘情願退位,隱居幕後掌控大乾,與八位大將息息相關。
美婦笑道︰「妾身可沒有辜負陛下,裴將軍年歲高了,願意皈依我佛,臣妾總不能阻攔!」
「哼!不成器的家伙!」
景泰帝迅速平復心緒,裴黑虎還不值得與美婦翻臉。
「還是那句話,玉京書院有太祖冊封,中宗赦令,朕也不能無故令其歸京!」
「妾身怎麼會讓陛下難做,對此早有考慮。」
美婦緩緩說道︰「佛域有神僧東行,一路宣揚佛法,三月之後會經過洛京。陛下只需傳令,四大學宮大儒來京,與神僧辯經……」
「儒家與佛門理念之爭,那老頭子絕不會錯過。」
「這就是第三件事,朕自此不欠你了,休要再來打擾朕清修。」
景泰帝思索片刻,微微點頭答應,一處潼城抵消一個承諾,完全可以。至于彌勒教召喚邪佛之後,會生出什麼亂子,至多不過一座城而已。
「陛下當真狠心。」
美婦聲音哀怨憂愁,嘆息道︰「不如陛下歸一我佛,與妾身一同榮登極樂,長生久視,可好?」
景泰帝冷笑道︰「什麼可得長生,若是真的長生,它怎麼會死于劍仙?」
美婦面色一正,說道︰「臣妾得證菩薩位,不過千載壽元,我家老祖可追溯至數千上萬年前,比之什麼妖仙真龍還要活得久。」
「所以菩薩就圖謀算計祖師,想要以身代之,謀其長生之秘。」
景泰帝諷刺道︰「哼哼,欺師滅祖之輩!」
「咯咯咯,臣妾想要欺師滅祖,陛下可是不孝子孫,正好……」
美婦還未說完,青銅鏡一陣光芒閃爍,影像立刻消失不見。
景泰帝收起青銅鏡,沉默思索片刻。
「楚大伴……」
聲音落下,楚公公立刻出現,躬身等候命令。
「你去一趟稷下學宮,與商先生說,有佛域神僧西行欲傳佛法。朕,希望商慎先生與之辯經,莫要失了大乾威嚴。」
「遵命。」
楚公公領命退下,親自去稷下學宮。
學宮中其他人,甚至當代山長可以由公公代傳,商慎卻不同。
商慎境界與山長同為一品,實力差距不大,前者卻是當代法家黨魁,法家數個流派皆以其為尊。
縱是景泰帝,也需要以禮待之。
與商慎對立的儒家魁首,是玉京書院的老山長顏先生。
……
次日一早。
周易來到物部,收到了一份請帖。
上面寫著,桂月初七,張誠要辦壽宴,五甲子三百歲整壽。
修士壽宴或逢甲子或逢百,一年一辦太過頻繁。
周易不奇怪修士壽宴,他就參加過幾次,多是打著宴會的名頭,邀人一起論道。
張誠怎麼看,也不像喜歡論道的性子,難道一起論道?
周易與張誠相熟,有疑惑直接問︰「張哥,你怎麼會忽然辦壽宴?」
陳英也豎起耳朵听,煉神修士宴會,對他來說如同仙人雲集,特別高大上。
確實也是如此,宴會上動輒兩三百歲的神仙,張口閉口百年前什麼什麼,在普通人眼中就是神話傳說。
張誠難得早來一次,一邊喝酒一邊說︰「我哪有心思辦宴,是那些後人,算著老張我年歲大到了,必須要慶賀一番。」
周易听到年紀大了四個字,總感覺張誠語氣頹然,又有些無可奈何。
領導的貼心小棉襖陳英,連忙換了個話題︰「張哥竟然三百歲,那時候中宗還在世呢。」
張誠得意道︰「老張我還見過中宗,與他有過交流!」
周易聞言面帶懷疑,他看過呂天成日記,似乎中宗在世時候,老張還未成功凝聚陰神。
中宗那時已經是超一品武聖,怎麼會與老張有交集?
「別不信!廣明二百七十五年上元節,中宗那年在皇宮城牆上,與民同樂觀燈。」
張誠說道︰「我正好路過皇宮大門,听到中宗在上面講話,我在下面點頭答應,這難道卜算交流?」
陳英嘿嘿一笑,連連點頭。
「算算算!當然算,前些年我與姑姑去皇宮,見到陛下在教導皇子,在一旁听了片刻。如此說還,我與陛下還有師徒之情?」
「哈哈哈……」
物部傳來歡樂的笑聲。
人一閑,時間過得極快,轉眼到了八月初七。
周易駕雲來到京郊,按照張誠說的方位,尋到了天成山莊。
張誠字子長,號天成道人,又母親姓呂,寫一些著作的時候就以呂天成代之。
呂天成在洛京的名聲,比張誠大了不止十倍百倍,只要市面上出了什麼火爆閑書,很快就有呂天成特別校對版本。
一些人就不著急買新書,就要等呂天成版本,失望之後才會免為其然買原版。
周易落下雲頭,華服張喻帶著幾名年輕人,滿臉笑容著上前。
「周先生,快請!晚輩張喻,老祖早就有吩咐,您來了直接去後院尋他。」
還未進門,兩排美貌侍女齊聲施禮。
「恭迎周先生。」
「嗯。」
周易眉頭微微一蹙,沒有說什麼,邁步進了莊子。
一進門便見到黑白相間的異獸,一扭一扭的過來,憨憨的抱著周易的大腿。
咩咩咩!
烏溜溜的小眼楮看著周易,略帶狡黠。
「這是老祖養的食鐵獸,頗為通靈。」
張喻揉了揉食鐵獸的頭,取出一顆血氣丸,向著竹林方向一拋。
按照平日里經驗,食鐵獸見到血氣丸,就會松腿離開。
咩!
食鐵獸鄙夷的看了張喻一眼,繼續抱著周易腿,大腦袋蹭來蹭去。
「小家伙嘗嘗我新煉的丹藥。」
周易手中出現一粒靈丹,是以獅魔肉身煉制的血氣丹。
丸和丹只有一字之差,效果天差地別。丸只是妖獸血肉精煉而成,本質還是血肉。丹則是配好十數種輔藥,以靈火煉化而成,有淬煉肉身的玄妙效果。
咩!
食鐵獸張嘴吞下血氣丹,小黑眼珠一亮,對著不遠處的竹林叫喚。
咩咩咩咩!
一連串叫聲停歇,竹林中傳來淅淅索索的聲音,隨後爬出來二十幾頭大小不一的食鐵獸。
圍成一圈,一臉期待的看著周易。
「周先生,萬分抱歉,平日里有些寵它們了。」
張喻惶恐道︰「我這就哄開它們……」
「不用。」
周易搖搖頭,揮手灑出一把血氣丹。
食鐵獸們頓時四下散開,滿地尋找血氣丹。
抱著大腿的那頭食鐵獸,黑白分明的臉上,露出渴望的神色,幾次想要松手去搶血氣丹。
最後一咬牙,仍然抱著大腿不松手,可憐巴巴的咩咩叫。
「哈哈哈!好個通靈的小家伙!」
周易開懷一笑,手中出現渾元丹丸,外表玄黃土色,宛如頑石一顆。
三土丸。
服用後可洗精伐髓,提升土屬性靈氣親和。
食鐵獸眼楮一亮,張口吞下三土丸,才戀戀不舍的松開大腿。
「前面引路。」
周易笑容滿面,可算圓了個夢想。
「周先生請!」
張喻看出周先生真心歡喜,頓時笑容滿面,在前面躬身引路。
天成山莊面積廣闊,一路上假山怪石,亭台水榭,足足一刻鐘才來到後半部。
張喻說道︰「周先生,老祖就在前面清修,沒有傳訊,晚輩沒有資格進去。」
周易微微頷首,穿過門庭,後院風格陡然變化。
山莊前半部分精致細膩,無一不顯露華麗,過了院門卻是一大片竹林,當中只有單間茅廬。
老張的聲音從竹林中傳來︰「老周來了,正好茶泡好了。」
周易身形一閃,落在茶幾對面,鼻尖一嗅,就知道是白雲觀的醉春歸。
「老張你的三百壽宴,怎麼壽星公躲在這里?」
張誠給周易倒了杯茶︰「躲個清靜,那壽宴哪是給老張準備的,有孝心,還不如去春風樓包幾天場。」
周易說道︰「我看他們挺孝順的,那張喻就不錯,氣情神明,是個修行的好苗子。」
「就是因為孝順才忒煩,怎麼老張家就不出幾個敗家子,直接將家里敗光了,我也不用閑操心!」
張誠無奈搖搖頭,輕輕抿了口茶︰「這醉春歸,不知還能喝幾年。」
周易雙目一凝,問道︰「張哥快壽盡了?」
同為煉神境界,壽元在三百到五百不等,擅長延壽功法神通的,大概能活六七百歲。
一般來說,陽神境界在六七百,三品夜游陰神在下限。
「差不多了,也就三五十年的好活。」
「當年貪圖武道強橫,以陰神融外景,不止斷了陽神之路,還減了壽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