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師見場下眾人皆是露出崇敬之意,神情越發趾高氣昂,言語之中也越發大言不慚。在顧醒瞧來的雕蟲小技,卻被仙師標榜為神明之能,以此來妖言惑眾。
不知是邊陲小城的百姓無知,還是兵荒馬亂的時局讓人逐漸迷失自我,才願相信鬼神,不願相信城中的衙署城官。
但在顧醒看來,此情此景實屬無奈。若是真能有所依,又何止于此。而百姓的荒唐,又何嘗不是與深宮中人的帝王心術緊緊相連?但求天下太平,在此時變做一紙空談,只是反復被人拿出來調侃時,能博得一點側目。
不問蒼生問鬼神,多麼可笑卻又可悲的話語啊……
只是眼前的「仙師」,卻是那麼自信。此時此刻將百姓都踩在腳下,猶如神明。而那張略顯蒼白的面容,無論用何物「裝裱,都顯得可笑且滑稽。顧醒依舊看的津津有味,這種嘩眾取寵的表演,已許久沒能瞧見了。
像是那人人得見,卻並非人人勝任的「月兌口秀」,言語之流倒是其次,但乖張之才卻是外里挑一。人言之、敬之、仿之,學以致用。但卻鄙之、唾之、惡之,避之不及。便是這種矛盾,造就了話題。
也是這種矛盾,讓百姓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說書人手中桃花扇一搖,便是道不盡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只是,顧醒心中明了,面上卻是比誰都信服。連連拍掌叫好,還不時催促,「仙師,何時再展神通?」
仙師倒也不慌不忙,披掛在身的法袍迎風一展,仙風道骨一覽無遺。可這堂堂「仙師」,卻並未應承,而是一把抓起身前香台上的桃木劍,劍尖一點香灰,往天上一挑,口中「咦咦咦咦咦」的嚷個不停,「五雷猛將,火車將軍,騰天倒地,驅雷奔雲,隊仗千萬,統領神兵,開旗急召,不得稽停。急急如律令!」
在「仙師」口中念念有詞之際,他周身開始散發白色煙霧,從身體向著四周擴散,煙霧略有些刺鼻,離得太近會睜不開眼楮。顧醒嘴角一挑,便要躍上祭台,卻不曾想被陳浮生一把拽住,附耳說道︰「此時切莫動手,你這一去恐怕會遭致無妄之災。不僅不能揭穿騙局,還會引來殺身之禍。」
顧醒並未逞強,卻是一把勾住陳浮生的脖子,悄身說道︰「浮生,可以啊!心思如此縝密,當世大才啊。」
陳浮生聞言臉頰微微一紅,卻是連連擺手,「不敢當,不敢當。」
就在兩人寒暄之際,祭台之上已是雲霧大作,將原本空曠之地遮掩的嚴嚴實實。而那「仙師」不知用了何種手段,竟是高懸在半空之中氣定神閑,俯瞰腳下的芸芸眾生。
若說剛才不過是障眼之法,此時卻是「實實在在」,讓人不得不嘆服其手法高明。一眾不明真相的百姓連忙俯身跪拜,口呼「真仙下凡」,場面一時無兩。顧醒也順勢跪下,卻並未安分守己。而是悄身在人群之中穿梭,向著祭台右
側挪了過去。
陳浮生剛才與顧醒眼神交匯,便已明了對方所想。雖不知此時顧醒思緒恢復了幾分,但卻還是順其心意,朝著祭台左側模了過去。兩人一左一右,走的悄無聲息。而那些起起伏伏的百姓,便是兩人的天然屏障。
許是覺著腳下百姓皆已跪地臣服,那漏洞百出的「仙師」已是得意洋洋。想來他如此行事絕非第一次,只是此間百姓竟是如此好騙,無需再施手段,便可將麻香城玩弄于鼓掌之間。
可讓人出乎意料的是,那白色霧氣顏色突然驟變,顏色由白轉淡,在趨近于透明之時迅速變為淡黃,還有刺鼻味道不斷溢出。懸在半空中的仙師似乎對這一切早已知曉,並未感到慌亂。倒是場中跪拜的百姓,紛紛捂住口鼻抬起頭,望著這淡黃色的霧氣。
仙師依舊穩坐釣魚台,環視四周後抬手安撫道︰「諸位,諸位不要驚慌。這不過是本仙師略施手段,將瘟疫匯聚于此,片刻後便可一手蕩去這瘟魔病災。」
「仙師」言語之間有幾分閃爍,顯然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有些緊張。許是還未到約定的時候,便提前放出來了,讓他也有些亂了手腳。縱然如此,「仙師」卻也臨危不亂,口中再次念念有詞,只是眼神不斷往身後瞄去,面色已有不滿。
但當他再次回頭,卻瞧見一張陌生臉龐,用黑紗蒙面,破空躍至近前不過咫尺。來人負手而立,眉宇之間神情肅殺,似有興師問罪之意。
「仙師」僵直當場,恍然間一個踉蹌後才穩住身形。神情從驚愕轉而憂躁,最終慢慢低矮半身,雙手揉搓面帶諂媚笑意的說道︰「司官大人此時到來,可是計劃有變?」這一句問的極其卑微,與之彼時高高早上已如雲泥之別。
誰又能想到,剛才還高高在上,一副仙風道骨的「仙師」,此時竟在另一人面前如一條「搖尾乞憐」的忠犬,實在讓人愕然。
此時顧醒和陳浮生已行至外圈,驚覺有變驟然回首,隱約在淡黃霧氣中恍然瞥見一襲黑衣,不覺眉頭一皺。「浮生,似有‘高人’到此,還需盡早做好準備才是!」
陳浮生卻是眉頭舒展,不經意間腳下踩出一個天罡詭步。在尋常人看來像是伸了個懶腰,而顧醒卻已然知曉,來者不善!
那淡黃霧氣越發濃郁,而遠在人群中心的「仙師」和黑衣人看似依舊沒有絲毫行動,卻依然不見了蹤影,只不過留下了一幕障眼罷了。
突然間,人群中出現了一陣騷動,一名皮膚蒼白,身材瘦削的青年突然青筋鼓脹雙目圓睜,雙手捂住的嘴中噴涌出大量黑血,已然有些站立不住。可就在周遭一眾百姓投來驚恐目光之時,青年口中含血一聲狂吼,用盡全身力氣向著人群沖了過去。
那原本蒼白的面頰突然綻放一抹難以壓抑的紅暈,痛苦的神情也在一瞬間釋放,轉為一種嗜血的渴望。當他抓住一名瑟瑟發抖的百姓,正欲張口咬下之際,數條幽紅的
暗線從胸口處瘋狂蔓延全身,然後在青年癲狂到極致的笑容中,一聲低沉的悶響如一聲春雷般震耳欲聾。
人群再次陷入不可名狀的狂亂,像是被遺棄在山野的羔羊,那般無助中又夾雜著難以為繼的絕望……
或許,人類求生的本能在這一刻被激發。或許,這群看似純良的百姓早已壓抑不住內心狂涌的。當那奉若神明的「仙師」在這一刻銷聲匿跡,那他們便只能做自己的神明!
終于,在一陣狂亂後變為互相撕扯,許是早已埋藏多年的嫌隙,在這一刻借著「瘟疫」開始宣泄和爆發。
顧醒和陳浮生身形閃動,往後急急退去,面容中多了幾分焦慮和漠然。這亂世有太過苦難,只不過是早晚而已。就在兩人嚴陣以待之際,此前淡黃霧氣中的「仙師」和黑衣人,不知何時已躍至高台之上,正用一副耐人尋味的表情端詳著腳下的一切。
「司官大人,您看當下如何?」「仙師」有些急不可耐的躬身問道。
那黑衣人卻是漠然無語,對旁人問話恍若未聞,卻是慢慢眯縫起眼楮,望向了人群之外,正是顧醒和陳浮生所在之處。
「仙師」等了半晌,卻未听見黑衣人的言語,這才警惕的慢慢抬起頭,躬身往前試探著虛前半步,抬眼望去。就在這一瞬,身旁黑衣人已然出手,兩枚細若游絲的飛針遁入淡黃霧氣向著顧醒和陳浮生兩人激射而去。
「仙師」神情細微變化,三分恍然七分嘆息,也不知在感慨這兩人時運不濟,還是再為腳下的芸芸眾生悲憫嘆息。只不過他的細微表情自然難逃黑衣人的法眼,黑衣人微微側頭,「仙師」立即跪倒在地,周身如遭雷擊,似有大難臨頭。
就在這一瞬,本已命絕于此的顧醒和陳浮生二人。卻在這幾個呼吸之間不退反進,已欺身上前,左右開攻。這變化不過瞬息之間,早已不是「仙師」那幾手「三教九流」功夫能夠相提並論。
黑衣人黑紗遮面,嘴角泛起一絲冷笑,像是在嘲諷這兩人自尋死路。顧醒和陳浮生二人此時並未傾盡全力,不過為了免除後患的權宜之計罷了。
剛才二人敏銳察覺暗器襲來,便順勢奔襲上前一探究竟。況且此時整座麻香城中已然亂作一團,二人來此尚不足半日,便遭逢此種驚變,不得不讓人多慮。而破解迷局的辦法自然是,擒住始作俑者。
兩人合計之下,便立即反身而上。陳浮生心思細膩,身手略勝一籌,便從左路欺上纏住黑衣人,為顧醒擒下「仙師」爭取時間。所以,這兩人幾乎同至,卻是各司其職。但二人安排,似乎已被黑衣人洞悉。
就在二人動手前的瞬間,黑衣人突然出手往身側一掌推去。這一掌看似輕描淡寫,卻在掌中有淡淡黑氣,正中「仙師」胸口。「仙師」似早有準備,卻沒想到來的如此之快。只能下意識抬手阻擋,便被拍飛了出去,倒在數丈開外的高台邊上,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