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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六 命運捉弄

「那李兄有何良策?」沈達春急忙問道。

李明勛道︰「第一策,學成祖,清君側,靖國難!此次天子要奪權,定然是有人在其後大做文章,要麼是鄭芝龍,要麼是那些不知死活的黨爭官員,這些人不除,大明遲早要完,索性與社團一道,北上福建,把這些人殺的干干淨淨,迎隆武皇帝入兩廣,拿福建去換時間!」

沈達春臉色大變︰「這萬萬不可,如今這個光景,怎生還能內斗啊。」

「內斗,難道只許他皇帝殘害忠臣,只許他鄭氏專權誤國嗎?只要我們贏了,就不算內斗,行動只要夠快夠果決,滿清也反應不過來,實際上,我倒是認為這是一個好機會,至少福建那邊的人絕對想不到兩廣會清君側!」李明勛認真的勸說道。

「不可,不可,那是以下犯上,必然引發大亂的,就算家父肯做,但此事哪有你說的那般簡單,若是天子殞命,若是鄭氏挾君,當如何?不妥,極為不妥!」沈達春搖頭不止,讓李明勛無奈的長嘆。

「第二策更簡單,擁立新帝,隆武皇帝雖算得明君,但終究被那些蠢貨架空,此次奪權,無論是其本意還是被官員脅迫,都已經是不可救藥之舉,萬萬不可為他斷送了大明朝的最後一點希望!無論是擁立魯監國還是擁立永明王,都可再闢一方新土,只要老大人執掌兩廣,繼續編練新軍。」李明勛認真解說著,卻被沈達春打斷了。

「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沈達春站起身,打斷了李明勛的話,他喝道︰「你怎麼盡是出這種大逆不道圖謀不軌的主意!我沈家世受皇恩,幾代忠臣,安能去做這等背叛之事!」

李明勛拳頭攥的嘎嘎作響,終究沒有一拳砸在沈達春那張迂腐的臉上,他罵道︰「收起你那迂腐至極的論調吧,大明都要亡了,你父親若還是愛惜自己的名聲,就是民族的罪人,這是僅有的一次機會,抓不住,大陸的局勢就完全崩潰了!

你這個蠢貨,隆武皇帝敢奪你父親的權,為何不敢去奪鄭芝龍的權!還不是看透了你們這些酸儒的德性,滿腦袋的愚忠思想,不敢造反起兵,只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告訴你,大明局勢到了現在這不可救藥的地步,你們大明朝廷的每個人都該死,這個時候還不知道變通,你們這是要讓中國億兆黎民和華夏五千年的文明為你們殉葬嗎?」

沈達春一時愣住了,他從未見過李明勛如此暴怒,自己認識李明勛四五年了,雖然這個人沒有平日見過的那些文人那般謙遜有禮,但也是以笑臉相迎的,何時有過這般無禮舉動,罵自己不說,連自己父親也一道罵了,甚至連大明朝廷上上下下全部罵了便,這已經不能用狂妄來代替了。

「你狂悖至極,真是狂悖至極。」沈達春氣的喘不過氣來,他拉開房門,說道︰「我不會再听你的異端邪說了,既然你沒有法子,那就當我沒有來過!」

李明勛追出去,一把抓住沈達春,把他拽回屋子來,他強壓住心頭的怒火,深深出了一口氣,說道︰「好,你們父子都是忠臣,不讓你們擔惡名,這個惡人老子來做行了吧!」

「你這話什麼意思!」沈達春問道。

李明勛豎起一根手指,說道︰「我最後一個計策,成不成全看老大人的意思了!」

「若是置家父于不忠不孝境地的計策,便是不要說了。」沈達春扭過頭,說道。

李明勛道︰「你們不想當惡人,那我們一起來做惡人,最後一個法子,讓老大人配合社團,由社團從出兵,佔領廣東,老大人不用做其他,戰前命令兩廣士兵不要抵抗,戰後出面安撫兩廣的士紳百姓,如何!」

「你這是讓家父做賣國之賊!好啊,李明勛你終于露出真面目了,你處心積慮,還不是要謀奪我大明江山!」沈達春咬牙罵道。

李明勛無奈的搖搖頭︰「你罵什麼我不和你計較,但是有一句話希望你告訴老大人,廣東是御虜的希望,是大局是一切,希望老大人能做出正確的選擇,以上三策,老大人無論同意哪一策,我立刻還師廣東,如果老大人丟權,丟餉,丟兵,那對不起,日後你大明朝廷與我社團只談利益,莫談恩義!」

「來人,送客,沈公子,我會派遣最快的船送你,十二天的時間,我等你的消息,十二天之後,我大軍登陸,一切就都晚了!」李明勛最後交代道,扭頭不再理會沈達春。

眾人魚貫而入,沈達春卻是並未離開,他看了看周圍的人,忽然跪在地上,這著實出乎了李明勛的預料,李明勛連忙拉他,勸說︰「你這是做什麼,快快起來,快快起來。」

「我有一策,請李兄成全!」沈達春雙膝好似扎根,執著跪在那里,認真說道。

李明勛忽然一愣,繼而道︰「我知道你的想法,卻也不用說了,因為答案是不可能!」

李明勛很清楚,沈達春還是老一套的辦法,讓社團受撫,沈達春道︰「如何不可能,如今李兄與天子聯姻,已是勛戚,受撫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貴社團在南洋商賈之中威信日重,此次南征呂宋,李兄一席話語,畫餅之術,便是籌措軍餉二百萬,受撫之後,故技重施,再為朝廷籌餉,發行公債,銀行貸款,便是三五百萬亦是等閑,如此,把廣東那二百萬餉銀給朝廷又如何?」

「放屁,憑什麼讓我們貸款給你們花,當我們是凱子啊!」

「痴心妄想,真他媽的蠢貨,你他媽太自以為是了,真當你大明朝是天上的太陽,老子們上趕著去幫你們啊!」

「莫不是失心瘋了,大白天的說夢話!親兄弟也要明算賬呢,在這里胡言亂語。」李明勛身邊諸將紛紛叱責出聲,若不是李明勛在場,早就飽以老拳了。

李明勛輕咳一聲,諸將不再敢言語,李明勛道︰「沈兄,你也看到了,受撫是不可能了,我知道,以前大明招撫過我們,我也知道,以前我們中許多人也有意受撫,但是沈兄,今時不同往日,社團不是原來的社團了,大明也不是原來的大明了。

放在三年前,便是大明給個把總千總,我身邊這些人會去爭去搶,但現在呢,大爭之世,實力才是王道,鄭氏一族侯爵伯爵封了一大堆,可是改變什麼了嗎?什麼也沒有改變,莫要再提這件事了。」

沈達春听了這話,掙扎站起身,環視一周,發現眾人臉上全然是不屑,是啊,大明不是以前的大明王朝了,山河破碎,危在旦夕,誰會願意上一艘行將沉沒的破船呢,就算李明勛能同意,社團的其他人也不會同意的。

社團也不是以前的社團,不是那個對大明委曲求全,親順恭敬的小商社了,現在大明朝需要社團的兵馬,社團的糧食,甚至社團的道義支持,而社團需要大明的什麼呢,市場還有商品,但大明有膽量拒絕與社團的貿易和合作嗎?就算有那個膽量,又有那個資格嗎?

此消彼長,時移世易,一切都變了。

「我明白了明白了。」沈達春失魂落魄的離開了房間,在僕人的攙扶下上了快船,李明勛使了個眼色,烏穆跟在了他的身後。

林謙走進來,問道︰「閣下,您說沈大人會同意哪一策?」

「我不知道。」李明勛說道,但是嘆息一聲道︰「我不知道是因為我不想知道,理性告訴我,沈猶龍可能哪一策都不會選。」

林謙詫異道︰「那豈不是說廣東要完!」

李明勛閉上眼︰「沈猶龍這個人是個忠臣,也是個能臣,但他也就能在盛世添磚加瓦,卻不能在亂世匡扶社稷,這個時代,需要的是力挽狂瀾的梟雄,可惜,沈大人不是。」

「若是廣東陷落,那豈不是說大明朝就要完了。」林謙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李明勛睜開眼楮,說道︰「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社團當扛起御虜大旗,為民族和文明,撐起一片天!若沈猶龍不抓住機會,則華夏希望在我,不在大明了。」

「來人,傳令登陸艦隊北上,暫時錨泊林加延灣,候命行事。」李明勛下達了第一個命令。

廣東,肇慶。

書房的門關著,光線透入昏暗的房間之中,被幕簾擋住了大半,書房的大半埋在陰影之中,房間里沒有黑的伸手不見五指,模糊可見書桌後面那個垂垂老矣的身影。

沈達春在一旁低聲說著,把李明勛當日所言據實相告,沒有放過一絲一毫的細節。

「我大明一朝近三百載,人才輩出,為何最終命運落在老夫手中,老夫何德何能,能承載億兆黎民之氣運?」沈猶龍坐在那里,枯枝一般的手掌從孝服下伸出,放在自己的面前,無法言信的說道。

「父親為何這樣說,如今大明江山可都指望著您呢。」沈達春跪在地上,哭著說道。

沈猶龍冷笑幾聲,道︰「你讓我如何抉擇?我若不听李明勛的,福建不保,兩廣不保,僅憑西南滇黔桂三省,能支應多久呢,大明必亡于滿清,我若听了李明勛的,兩廣之地,早晚為其所有,大明當亡于東番!我當如何抉擇,當如何抉擇!」

沈達春听著,咬牙說道︰「那就听李明勛的!這江山是我漢家江山,就算送給李明勛,也不能給滿清!」

「可我是大明之臣啊,世受皇恩。」沈猶龍終究是哭將出來,干枯的雙手也捂不住憔悴的臉,他只得把臉埋在雙臂之間,慟哭不止。

沈達春不敢打攪,從情感上講,大明亡于滿清不如亡于東番,但從利益上講,卻是亡于東番不如亡于滿清,畢竟東番社團這個政治實體,真正佔據主導享有權柄的是被士紳們嗤之以鼻的商賈,而滿清卻是號稱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達春听不到沈猶龍的聲音了,他左思右想,還是想再勸一勸自己的父親,綜合李明勛三策,沈達春感覺還是第二策擁立新帝靠譜一些,也讓父親更容易接受一些,他輕拍父親的脊背,卻是沒有得到一絲反應,而薄薄的孝服之下傳遞來的是冰涼和僵硬。

沈達春嚇了一跳,忙扶起沈猶龍,卻是看到他瞪大眼楮,右手死死抓住胸口,已然沒了氣息,那張憔悴蒼老的臉上有不甘,有痛苦,還有再也抹不去的淚痕。

「父親父親。」沈達春恍若沒了魂魄,他踉踉蹌蹌的走出了房間,在門前,烏穆與幾個社團的衛士抱刀而立,靜靜等待著。

「沈公子,老大人如何選擇,請示下!」烏穆沉聲說道。

沈達春行尸走肉一般走下台階,喃喃自語︰「我爹我爹他去了,去了。」

五日之後,蘇比克灣。

李明勛吃飯的時候從烏穆那里得到了沈猶龍的死訊,他手中的餅落在碗里,眼楮眨了眨,兩行淚水留了出來,啪嘰,啪嘰敲打著碗里的菜湯。

「是我逼死了他,是我逼死了他!」李明勛喃喃自語,卻是沒有痛哭。

林謙握住李明勛的手,跪在地上,懇切說道︰「閣下萬萬不可這般想,不是您的過錯,是沈大人的過錯。」

林謙咬咬牙,一字一頓的說道︰「時代選擇沈猶龍,沈猶龍卻無法引領時代,這就是錯!」

李明勛听了這話,雙手支起腦袋,許久不語,沉默良久,才說道︰「罷了,人終究只是人,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命運捉弄,我們做好自己的事吧,吩咐下去,海陸聯合行動,水陸並進,這次一定要攻佔呂宋!」

諸將得令而去,房間里只剩下李明勛孤獨一人,眼瞼再也包裹不住淚水,終究是淚流滿面。

對于李明勛來說,沈猶龍既是他的恩人也是一位長者,卻不曾想這般去了,如果可以後悔的話,他寧可沒有一條計策,至少沈猶龍還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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