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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七 還鄉省親團

大堂之中一片死寂,曾櫻與李明勛互不相讓,索性誰也不說話,李明勛坐在那里喝茶,一直到茶葉沒了味道,他嘆息一聲,心道︰真是一個倔老頭子!

「我可以把多余的軍械和炮藥拿出來,援助濰縣,但還是那句話,兵馬,一個沒有。」李明勛率先做出了讓步。

見曾櫻仍然不為所動,李明勛一拍桌子︰「曾大人,你休要給我施加壓力,我李明勛認準的事情,誰也勸阻不了,你好好想想,如果沒有我李明勛帶來的這數千精卒,你又能如何?你的兵馬連登州城也不會出的,最終也只能等著東虜大軍飽掠而去罷了,社團已經做到了能做的一切,難道你想讓我社團最後的骨血也要葬送在山東嗎?」

曾櫻臉色大變,連連說道︰「不不不,本官絕無此意,李大人萬不可誤會。」

「是啊,是啊,曾大人絕不會有這個心思。」王承恩也是趕忙表態。

實際上,簸箕山一戰,各營士卒以社團損失最重,而回顧這場戰役,東虜也是只攻社團方陣,對其他方面的攻進有些三心二意,如此便有謠言傳出,大明朝廷有了借刀殺人的心思,若是謠言也就罷了,但如果李明勛也這麼想,那損失就大了。

「本官身為登萊巡撫,肩負登萊數百萬百姓的命運,只想為登萊百姓多做一些事情,卻不想令李大人有諸多誤解。」曾櫻感慨一聲,解釋起來。

李明勛微微擺手,表示並不在意,方才他已經把話說的很清楚了,在阿巴泰那支五萬余的東虜精兵面前,任何收復、守城都是幻想,只要阿巴泰肯下本,除了逃亡周邊海島,登萊沒有任何的希望。

「李大人,依你所見,我們當如何行事?」王承恩問道。

李明勛說道︰「登萊一帶堅壁清野,把登萊一地能遷移的百姓全部向登州一帶遷徙,避開東虜鋒芒。」

「可是濰縣兵民已經被東虜困住,恐怕。」曾櫻說道。

李明勛道︰「那就讓其困守,支援些錢糧軍械也就是了。」

對于濰縣,李明勛多少有些信心的,歷史上,這個城市在圖爾格大軍的攻擊下,防守三個月,無論是大炮攻城還是地道爆破,都是防守了下來,一直到崇禎十六年三月,東虜返回遼東,也沒有陷落,後人因此稱濰縣可抵十萬兵。

當然,歷史已經發生了改變,如果再發生圍攻,圍攻的兵馬可能是阿巴泰率領的主力,這便是完全不同了。

「兩位,東虜實力精強,非你我可以抵擋,還是快發戰報去京城,若朝廷大軍肯南下,或有可能再挫東虜。」李明勛對曾櫻和王承恩說道。

這二人相互看看,皆是無奈搖頭,他們很清楚,如今京師旁邊那些勤王的兵馬已經全無斗志,無論在崇禎皇帝還是天子眼中,最重要的是京城不得有失,如何肯為了小小的濰縣城,把大明最後一點兵力投入進去呢?

「文書我與監軍大人已然發了,卻也沒有多少把握,明勛啊,這里沒有外人,你且跟我說說,若大軍不南下,我登萊希望何在?」曾櫻面帶急迫,問道。

李明勛嘆息一聲,說道︰「如果是那樣的話,登萊兵馬也只能暫時蟄伏了,如今這形勢,所有決策都要考量阿巴泰率領的那支主力軍隊,若其北上進攻登萊,你我也只能死守登州,當然,我認為這種可能性不大,東虜寇邊三月,橫掃直隸、山東,打下得城池近百,光是擄掠的金銀財貨就是堆積如山,東虜已經是飽食之狼,如何願在大明月復地戀戰,想來過不了多久,就會北上撤離的。」

「可憐吾國吾民,竟連遭此大禍。」曾櫻面如死灰,悲戚出聲。

李明勛無奈搖頭,說道︰「曾大人,若是東虜飽掠而歸,我等還有機會。」

李明勛站起來,說道︰「上次虜酋多爾袞率軍入寇,攻破城池五十余,獲人畜近五十萬,返回遼東之時,其行列綿延近二百里,東虜實力再強,如何照顧這麼長的行列,我們只需以精銳騎兵騷擾,便可救出諸多百姓,一路北上,我軍一路蠶食,讓東虜首尾不得相顧,總好過其艷飾乘騎,奏樂凱歸的好。」

曾櫻響起崇禎九年,虜酋阿濟格率軍寇邊,擄掠京師周圍,擄走人畜近二十萬,兵部尚書張鳳翼不敢敵,只敢尾隨,阿濟格命人豎起路牌,上書各官免送,一時成為大明之恥,要知道,阿濟格所在行列都是輜重在後,並無精兵殿後,但明軍怯戰,總覺得是圈套,而實際上,阿濟格返回之後,還因此被認為驕傲輕敵,被皇太極狠狠訓斥。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曾櫻當即說道。

李明勛道︰「我招募的第一批移民已經離開了十余日,便是向奴兒干都司遷徙,返程之時會帶來精銳女真騎兵千余,而社團諸軍之中,乞列迷、索倫等女真兵種甚多,不少深諳騎戰,此次萊州一戰,我軍又繳獲諸多馬匹,請曾大人調撥一匹,我也好盡可能擴充騎兵,增添幾分力量。」

曾櫻略略點頭,連連答應,當初爭奪簸箕山,便是抓了數百馬匹,此次火燒萊州,指使東虜大營混亂,被擄百姓發動營嘯,讓東虜戰馬四散,戰後著實抓到了不少。

說起來,此次入寇,東虜人人乘騎,普通步卒也是騎馬步兵,諸如白甲、騎甲更是一人雙馬、三馬,又搶掠了不少明軍戰馬,只是因為入關太久,接連出戰,很多東虜馬匹掉膘嚴重,需要好好將養,才能再上戰場。

「好,本官從營中調撥馬匹一千五予你,煩請李大人回去之後,厲兵秣馬,待東虜北返,我軍定要傾力出戰。」曾櫻出言說道。

李明勛欣然答應,便是選取了簸箕山一帶作為屯兵出,把兩個新軍營拆散,挑選其中能騎善射的精卒編列,還從登萊之地的威海、成山、鰲山等衛所招募精銳的衛所兵入伍,有登萊巡撫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又有協同御虜這一民族大義在,很多有本事的衛所兵加入到了社團之中,不少人攜家帶口,索性要直接移民台灣,若在承平年份,這種衛所兵公然逃亡是要受到嚴厲懲處的,但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上到巡撫衙門,下到各衛所,都無人反對。

從崇禎十五年底到崇禎十六年的三月,近三個月的時間,登萊一帶都沒有大規模的戰事,唯一不斷傳來戰報的是濰縣,圖爾格的兵馬圍攻了一陣,無功而返,索性扎下大營,靜等主力返師,而在魯南的阿巴泰並沒有因為圖爾格的失敗而擔心,其兵馬接連出戰,在魯南和蘇北縱橫馳騁,連下城池,除了在海州,那些不听話的蒙古外藩被小袁營擊潰,一直沒有多大的損失。

到了三月初,阿巴泰大軍抵達莒州一帶,再北上便可達濰縣一帶,但是阿巴泰並沒有著急北上,其間莒州一帶春季來臨,草木漸青,便讓大軍解鞍放牧,休整起來,看樣子沒個半月二十天的不會北上。

崇禎十六年正月,登州難民營。

營中的難民正排隊去粥廠喝粥,粥棚之中已經排出了歪七扭八十幾條隊伍,這些隊伍有長有短,是把難民分為男女老幼,每個饑民都需要按照自己的性別和年齡,去各自的通道領取粥飯,這是曾櫻的安排,目的就是讓饑民中不得出現恃強凌弱的現象,再配合動不動就殺頭充軍的嚴苛法令,登州一帶縱然涌入了上百萬的難民,也保持了基本的秩序。

在粥廠旁邊已經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難民營,饑民用樹枝和泥土搭建出地窩子等容身之處,在難民營中,不時就有臂掛紅布,手持棍棒的士兵出沒,維持秩序。

今日的情況有些特殊,從登州通往難民營的道路上,老遠就可以看到塵土飛揚,上千的馬騾驢子,甚至還有小車向這邊快速行來,喝完粥的饑民打眼看去,發現這些人裝扮大體相同,都是一男一女的搭配,女的騎著驢子或坐在車上,身穿艷紅小襖,頭戴紅花,手里提著各類點心盒子或雞鴨魚肉,而男人或者牽著牲口,或者提著禮品,這些男人與山東本地的相比,看起來矮小了一些,皮膚黝黑,但臉上容光煥發,身材魁梧有力,大部分人面露凶光,腰間更是懸掛各類兵刃火器,這讓饑民個個讓道,不敢靠近。

「哎,真是奇怪,這些女娃像是過年回娘家,男娃卻好似要打仗一般,這是什麼西洋景兒?」饑民之中一個面色枯槁的老漢嘟囔道。

其身邊一年邁女人抱緊了懷中的兒子,裹了裹身上那件破襖,說道︰「看人家一個個打扮這般神氣,好像出嫁一般,咱二丫若還在,穿著紅襖,定然是比這些女娃好看的。」

「你再說!」那老漢抄起棍子,對著自己女人就是一陣抽打,一直到他兒子趴在母親身上擋住,才是不再打了。

「若不是賣了二丫,兒子便是要死了,你我也得凍死,哼,你這個該死的婆姨。」老漢扔掉手中的棍子,依舊罵咧咧不止,周圍饑民也是見怪不怪了,這一幕他們見識了許多次了。

這一家是從萊州逃難來的,年前就是到了,天冷的嚇人,兒子已經是凍生病了,恰逢東番義旅在買人,老漢就把自己的閨女二丫賣了,換了銀錢給兒子買藥,還弄了幾件破襖暖身,這才活到了現在,實際上,難民營中很多家庭如此,這幾個月來,從難民營里賣出去的人口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了,有些人賣了閨女是為了治病,有些人純粹是不想孩子跟自己餓死凍死,而有些自私的,也感覺東番人出價高,賣給他們也總好過自家的清白閨女被老鴇子弄到妓寨中被人糟蹋的好。

女人趴在地上哭著,一直叫喊自己命苦,老漢在一旁罵聲不止,眾人見怪不怪,喝完粥的圍在難民營門口看熱鬧,眼瞧著那些新衣打扮的人走進了營地,正四處尋人,男人多操著兩廣福建的口音,女人確實地地道道的山東話。

忽然人群之中一聲喊,幾個婦女沖出行列,抱住一個穿著紅衣的女子哭喊起來,仿若數十年不見一般。

那趴在地上的女人還哭著,她那五六歲的兒子卻拉起自己的母親,指著難民營門口一個四處張望的女子說道︰「娘,你看,那不是二丫姐麼。」

「他爹,你看是不是,那是二丫不?」女子已經一個骨碌起身,擦了擦眼楮,對老漢問道。

老漢睜眼一瞧,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一坐在地上︰「真是二丫,她不是被賣到萬里外的東番去了,莫不是被人糟蹋死,化成女鬼來向老子我索命來了。」

老漢不敢動彈,他兒子卻是跑過去,叫了幾聲姐姐,把二丫拉扯到了自家的地窩子旁,而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則牽著一匹掛著臘肉、豬排的驢子,跟著跑了過來。

「哎呀,真是二丫,俺苦命的閨女。」女人跑過去,抱著二丫就是哭了起來,老漢這才靠近,在地上盯著看了兩眼,發現二丫有影子,又上前模了模自己女兒的臉,發現比自己的手暖和,大笑︰「不是鬼,不是鬼,是二丫回來了。」

這個時候,越來越多的人認出了自己出賣的閨女,涌到了難民營的門口,很快就有上千個家庭團聚,人們抱頭痛哭,哇哇大叫,惹的難民營中無比混亂。

李明勛卻是騎著一匹普通的戰馬,遠遠的看著難民營中的一切,見上千個家庭團聚,歡笑不止,心中感動,眼角卻是濕潤了。

「閣下,這便是我組織的還鄉省親團,哈哈,您瞧好吧,咱們這次船隊少說也能往台灣轉移十萬人,您再也不用為移民的問題發愁了。閣下也該明白我的苦心了,為我平冤昭雪了吧。」林謙在一旁,擦了擦眼淚,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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