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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舉境飛升(下)

海水萬鈞,古神靜立。

幽暗之中,燃起一抹光華。

門戶打開,寧奕和裴靈素從中掠出。

即便早已見過這座巍峨宮殿數次,如今再看到,裴靈素仍然沒有忍住,以手揉了揉眉心。

有些目眩。

龍綃宮,沉寂于世間最深的海底……已有萬年!

那兩尊巍峨古神閉目持戟,明明寂滅,卻好似活物,隨時可能睜開眼來。

龍綃宮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神跡。

這絕不是凡俗界能締造出的宮殿,所有的贊美之詞,在龍綃宮前都黯然失色,而傳聞中只有集齊八卷天書的執劍者,才能喚醒龍宮。

集齊八卷……

裴靈素愣了愣,心想夫君是不是已經集齊了?

寧奕伸出一只手,觸模那巨大古神,整座海底宮殿開始震顫,古神眼皮嗡動,但出乎意料的,巍峨古神雕塑,並沒有蘇醒。

裴靈素有些訝然,怎麼會……沒有蘇醒?

反觀另外一邊。

寧奕神色倒沒有太多異樣。

「果然……」

他不知想到了何事,輕輕嘆道︰「有些可惜了……」

寧奕回過頭,問道︰「丫頭,北境長城飛升所用的陣紋,與龍綃宮陣紋,可是一個出處?」

這個問題並不難解答。

元大人所給予的,便是月兌胎于龍綃宮的飛升秘紋!

「是。」

裴靈素回答之時,仍然有些困惑。

她不明白寧奕問這句話的意義,北境長城被金翅大鵬鳥咬出了一個缺口……已經不再圓滿,按照原先計劃來看,白亙用暴力拔除了北境飛升的最後一縷希望。

長城不再圓滿,又該如何飛升?

她本以為,寧奕帶自己來龍綃宮,是想借助自己的陣紋,再配以神力,升起這座海底宮殿……畢竟這次相見,她也看出來了,寧奕境界大漲!

如今來看……寧奕的神力,似乎無法使得龍綃宮飛升?

「五百年前,阿寧集齊了所有天書,但龍綃宮沒有飛升。」

寧奕看出了裴靈素的困惑。

他為之解惑,拋出一個問題︰「為什麼?」

順著寧奕思路。

丫頭喃喃道︰「因為……八卷天書的神力不夠?」

不等寧奕開口,她便搖了搖頭。

「不……不對……」

裴靈素何其聰慧,自己漸漸猜到了最終的真相,道︰「如果阿寧當初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應對‘終末讖言’……那麼她沒有做的事情,就是對終末讖言的無效解。」

寧奕點頭。

「我要拆解龍綃宮。」

他說出了自己的決定,道︰「只留下黃金城。」

黃金城鎮壓著海眼,那株古木和樹界殿堂,是必須留下的!

其他的……不過是上古殘留的破敗宮殿罷了。

如果說,那是阿寧留給自己的「遺物」,那麼自己,便有處理龍綃宮的權力。

寧奕決定拆解這座神跡。

而裴靈素,則是隱約之間,明白了寧奕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好……我以陣紋輔佐你。」

她壓下略微顫抖的聲音,面色凝重,盤膝高坐在幽暗海水之上。

元留下的陣紋圖卷,在裴靈素腦海中鋪展開來,龍綃宮的一磚一瓦,似乎都烙入記憶之中。

寧奕眉心掠出七縷流光。

他開始拆解「龍綃宮」——

整座倒懸海海底,陷入天翻地覆般的震顫動蕩之中。

一磚一瓦,構搭神跡,今日說拆便拆!

黃金樹下,殿堂之中,那鎮坐在石板之上的白發道士,緩緩睜開了雙眼。

周游面色枯白,一己之力,鎮壓著那隨時可能沖破縫隙的黑暗生靈,此刻感應到了海底震顫,閉上雙眼,腦海中浮現出黃金城外景象。

「大魄力

……」

白發道士竟是笑了。

他知道寧奕要做什麼。

「寧奕,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周游輕喝一聲,本尊端坐高座,動彈不得,但言語落下,袖袍中掠出幾縷金線。

至道真理的金線,掠出樹界殿堂,掠至黃金城外!

金線所及之處,龍綃宮的飛升壁垣順延陣紋,被完整切割下來。

寧奕隔空遙遙一揖。

白發道士笑而受之。

……

……

北境長城的戰爭結束了。

天外天陣紋被撞破了一道口子,從高空俯瞰,看起來像是一道猙獰的傷疤。

事實也的確如此。

橫亙南方,屹立如天塹的北境長城,的確被人砍出了一道破碎的頎長傷疤——

鐵騎俯在馬背上,馱負著自己的戰友,有些斷了手臂,但還活著,有些身軀完整,但永遠失去了呼吸。

殘陽將盡,這場大戰雖然勝利,但卻甚是淒慘。

靈山僧兵,與聖山劍修,互相攙扶著向長城方向走去。

若不是寧山主最後神兵天降……這場戰爭的勝負,還是另外一說,但無論如何,白帝的目的都達到了。

北境長城被突破,從正中央的瞭望台方向,被撕開一道口子,這道傷疤無論從哪個方向去看,都無比刺眼……這是北境長城近半年來的心血,無數陣紋師費盡心力,只為完成傳說中的飛升陣紋。

北境飛升拼圖,永遠地缺失了一塊。

沉淵君披著沉重大氅,坐在一枚高大的破碎石柱上歇息,破壁壘放在身旁,飛劍劍身沾滿妖血……這都是白亙的血。

從妖鳥月復中,沉淵救出了北境城破之時的那些幸存者,大多是被父母死死護在懷中的孩童,或者是躲在牢固樓閣內,僥幸沒有被風暴碾碎的幸運兒。

活下來的,十不存一。

大旗插在北境將軍府的最高處,迎風飄搖,只是在殘陽輝光下,難免顯得黯然。

他的眼神里有苦痛,但更多的是平靜……這份平靜,不是對戰爭死傷的漠然,北境長城破了,飛升計劃破碎,他心痛,城內百姓死亡慘重,他更心痛。

但當下,哪里容得了自己去哀悼?

他是將軍府大先生,須時時刻刻冷靜,自醒。

沉淵悠悠吐出一口氣來。

他躍下石柱。

「方才一役……鐵騎,陣紋師,聖山劍修傷亡如何?」

石柱下沉默不言的千觴君,遞上了一份案卷,其內是粗略統計的戰況。

沉淵君只是一瞥,案卷上二師弟用醒目的紅筆,在總結之處,寫了一行字。

北境飛升,玉碎。

「師兄。」千觴聲音很輕,帶著哀意,「陣紋師死傷慘重……還要修補北境,恐怕要等很久,很久……」

這一戰可以說北境勝了。

但也可以說北境敗了。

白亙破壞了長城的飛升,正門被攻破,想要修補城壁,就需要數月之久,更何況最後那一咬,給大多數陣紋師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他們也是血肉之軀,這些日子不眠不休修補工程,已瀕臨崩潰。

這一戰後,至少要休整白日,才能堪堪恢復。

「不能等。」

沉淵將案卷遞回,沉聲道︰「如今北境看起來傷得很重,但其實只是傷了皮肉,不傷筋骨,傳令讓留駐將軍府的諸聖山話事人,火速召集,我要重振士氣,一舉攻向妖族!」

「師兄……」

千觴君怔怔開口,他剛想開口。

「轟!」

忽而北境上空,一道雷震響起——

隨著一扇門戶的打開,一抹巨大陰翳,緩慢投射,籠罩所有人,就這般毫無預兆地降臨于北境斷壁殘垣之上。

所有人都怔住了,抬起頭來,努力分辨著這壓蓋頭頂的漆黑陰翳,究竟是為何物……片刻後他

們發現,那是一塊又一塊切割完整的石壁,城牆,有些外表還被大顆大顆的海水水珠所包裹。

這是一座宮殿。

一座被拆解了的巍峨宮殿,皮肉分離,根骨猶存。

所有人仰望那分崩瓦解的神殿,以及抬起雙手,托舉神殿的「神人」。

寧奕。

「這……是?」

連沉淵君都愣住了,他怔怔望著站在空中神火領域中的寧師弟。

忽而想到先前那句傳音。

「師兄,我去去就回。」

他那時想,寧奕去干什麼了?

萬萬想不到。

師弟竟悍勇至此……孤身一人,去拆了倒懸海的龍綃宮!

寧奕立于神火中,一己之力,托舉龍綃宮,他雙臂顫抖,額頭青筋鼓起,艱難對身旁女子問道︰「開始吧?」

「好。」

裴靈素深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心緒平復下來。

在這一瞬,她拋開所有雜念。

眼中只有無數繁瑣陣紋,一一對接——

一顆巨大龍頭,懸浮于穹霄之上,俯瞰人間大地,在絕艷紫衣的抬手指引下,龍首緩緩下墜,與此同時,整座北境陸地,劇烈震顫。

昔日,千余位陣紋師不分晝夜,耗盡心血,在這座巍峨長城內外壁上,留下了一座殘缺的飛升陣紋。

如今,陣紋對應之處,好似產生了無形絲線。

使得這枚龍首,竟找準了自己位置——

「轟隆隆!」

這枚龍首,降落在破碎的北境正門之處。

緊接著,便是懸浮在空中的其他龍綃宮磚瓦城牆,一時之間,數千枚石壁迅猛下墜,看起來好似流星隕落,但真正墜及地面數十丈處,由于先前殘缺陣紋的指引,這些石壁尋找到了無比切合的「落處」,陡然輕柔,最終隕落墜地之時,只是濺蕩出滾滾煙塵。

若非這些日子,陣紋師辛辛苦苦修築壁壘,龍綃宮的城壁,也不會與北境長城如此契合。

而正因如此……那座殘缺的飛升陣紋,今日才能以如此形式,得證圓滿。

「神跡……」

一位靈山苦修者喃喃開口,手中佛珠 里啪啦墜落一地。

與苦修者互相攙扶的聖山年輕劍修,同樣看得出了神,喃喃道︰「我恁你爹 ……」

整座北境長城,邊緣開始抬起,那懸于倒懸海岸之前的城壁,在海枯之後,便猶如高山懸崖,此時此刻,陸地起伏,龍綃宮城壁包圍之處的北境長城,竟當真有拔地飛升的氣象!

寧奕高喝二字。

「師兄!」

沉淵君如夢初醒。

他陡然握住破壁壘,瞬間化為一抹長虹,來到那巍峨龍首位置。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沉淵,生命中幾乎沒有哪個時刻,像如今這般急促匆忙,甚至有些手忙腳亂。

但當他取出腰囊中的「極陰熾火」,接下來的動作又變得沉穩如山。

沉淵兩根手指捻握熾火,在那沉寂的龍首眼瞳位置,緩緩抹過——

點楮。

「咻——」

熾火彌散。

那只巨龍,就此「活」了過來!

它緩緩睜開雙眼,眼眸中燃燒皇道氣運。

北境長城坍塌的城牆,彎曲成脊骨弧度,轟隆隆泥濘抖落,一寸一寸,拔地而起!

這些年的布局……

這幾月的煎熬……

都是值得的……

大先生如釋重負地長長吐出一口氣,怔怔出神。

腦海中無數回憶穿針引線,最終變得空白。

最終。

他坐在巨龍額首位置,將破壁壘擱在膝前,輕聲喃喃。

「師父,你看到了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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